- 相关推荐
漂泊是流动的苦难
每当年终岁尾,就会想到热火朝天的春运,那些所有经历过千锤百炼的农民工,都在强迫自己做着一件最最伟大的事——回家。于是,所有火车站的售票窗口永远都排着没完没了的长队,无数张背井离乡、无处安放、漂泊不定的异乡面孔不约而同地向伟大的售票窗口虔诚地仰望和朝圣,向通往家乡的列车默默诵经祈祷,他们用哀怜的目光乞求火车的宽容、怜悯和同情,渴望能满足他们只想回家的愿望。
我每每看到这样愁肠百结的场面,心里总是无法承受情感的蹂躏、煎熬和折磨,悲悯的底线轰然倒塌,美好的东西荡然无存,脆弱的尊严顷刻崩溃,模糊潮湿的眼睛里有许多泪水逃逸的背影,还有那难以安静的灵魂和直抵人心的痛。此刻,我真心希望能请一尊佛像立在售票大厅里,供那些困惑不已、焦虑不安的农民工顶礼膜拜,在哀乐与悲喜的情感冲击中,能动用它那超人的平衡力,让内心举行一次平静、庄严而又崇高的精神洗礼。
列车的车厢里永远都是人满为患,每个人的表情都充满了回家的仪式感,庄严肃穆而又如此迫切。他们都心知肚明,是自己不情愿的四处漂泊制造了这场气势磅礴、震憾人心的春运景观。他们也曾无数次地想错误地停止和结束这一切,然后满不在乎地转过身去报复性地嘲弄现实的庸俗和龌龊,躲在高贵的灵魂里活着。但生存不允许他们呆在家里,活着就得走出家门,倔强、偏执和愤慨不带来任何生存的安全感,任何逃避现实的想法都是徒劳和渺茫的。生活就像是流氓一样,专横跋扈,奸诈恶毒,你除了屈从接受和适应,别无选择。
他们瞳孔里早已布满了旅途艰辛的血丝,因为太需要急于改变自己,来抵挡生活的嘲弄和亵渎,内心塞满了种种不明所以的困惑与迷茫,疑虑与彷徨,挣扎与不安。但无论怎样,他们都时刻铭记家是无尽的温暖,而饭碗则是每个人的神明。
一个家在大也是有限的,它毕竟不是救世主。在汹涌澎湃的城镇化进程中,无数座乡村民风淳朴的家在风雨飘摇的岁月里开始摇摇欲坠,动荡不安。家的内容从曾经的兴旺丰满变得越来越简略、单薄、瘦弱和卑微,它像是个只会盛满老人和孩子的容器,又像是合情合理被沦陷的乡村遗址,正在遭受着前所未有的冷落和孤独。家成了节假日仅供人们欣赏和游玩的乡村景点和娱乐工具。而四处漂泊对于乡村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变得越来越简单容易,并且越来越有发展的必要。
回家是本心的需求,是自救的弥补,是精神的受领,是生命的感召,是灵魂的守望,是血缘的纽带,家是装不满的牵挂。无论我们走多远,无论我们生的欲望多么强烈,我们都大不过家。当我们的心漂泊的累了,倦了,钝了,唯一能让我们有所释怀的只有家。而回家的仪式远远超出了生命的本身,它是一种需求,是一场停靠,是一份满足,是一次顶礼,它不只是一个节日,更是每个人的永远的精神诉求。
一路同行的列车也在为它曾经的鬼鬼祟祟而愧疚和悔恨,它大张旗鼓地参与和制造了这场距离的悲剧,而现在它要把每个漂泊的灵魂接回家,用真诚的悔悟试图挽回和弥补那些曾经失去的一切和所有。
世间有很多遗憾,唯有回家从不曾感到遗憾,它是亲情中最高贵的抵达。呼啸的列车永远奔驰在回家的路上,滚滚的车轮是归乡的转经筒,轰鸣的汽笛声是回家的梵唱,窗外的朵朵白云是空中飘动的经幡,我转山转水转尘世,不为朝佛,不为来世,只为拥抱生我养我的那片尘土,那片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