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李璟李煜诗词摘抄
李白、李璟、李煜词词析
余前曾撰《十二散记》,中有词评,假以时日,写下部分词析,而那《十二散记》中关于词之一节却始终未能写毕。此所录者见于词之后,仅部分耳。凡三人者,为 李白、 李璟、李煜。词析以文言写成,今不改。
一、李白
王国维云:太白纯以气象胜。“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后世唯范文正之《渔家傲》、夏英公之《喜迁莺》,差足继武,然气象已不逮矣。
菩萨蛮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玉梯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连短亭。
知止按:“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此当为后之情之先兆也。“玉梯空伫立,宿鸟归飞急”,此当后“何处之归程,长亭连短亭”之必然也。然亦可谓怀人之黯然也。
又按:太白之词,今举其二,曰《菩萨蛮》,曰《忆秦娥》。其一《菩萨蛮》曰: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其二曰: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吾读其二词,当以静安“太白纯以气象胜”为准也。
忆秦娥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知止按:1、居士“仗剑去故国”,游弋四海,此词亦有此写照。
2、“秦娥梦断秦楼月”较望穿秋水更甚。
3、“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然细细味之,前陈子昂有诗曰: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诗有此意,然感怀已多,虽各有千秋。不比。
二、李璟
王国维云:南唐中主词“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乃古今独赏其“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生寒”,故知解人正不易得。
知止按:中主四词,味之惨然,盖后主犹有不及也。
望远行
碧砌花光锦绣明,朱扉长日镇长扃。夜寒不去寝难成,炉香烟冷自亭亭。
残月秣陵砧,不传消息但传情。黄金窗下忽然惊,征人归日二毛生。
知止按:古人怀人,难脱岁月风骚,此亦不外乎。
应天长
一钩初月临妆镜,蝉鬓凤钗慵不整。重帘静,层楼迥,惆怅落花风不定。
柳堤芳草径,梦断辘轳金井。昨夜更阑酒醒,春愁过却病。
知止按:虽为南唐中主,青楼阁事,风流才事,不压江湖才俊。一句“惆怅落花风不定”,得来“春愁过却病”,是愁怨之谓深矣。
浣溪沙
手卷真珠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楼。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回首绿波三楚暮,接天流。
知止按:起伏迭宕,一波三折,折中迂回,是谓“回首绿波三楚暮,接天流”。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无限恨,倚阑干。
知止按:寓情于境,先景而终于情。因境之惨然,得情不也无限,于是谓之“西风愁、不堪看、倚阑干”。
三、李煜
王国维云: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周介存置诸温、韦之下,可谓颠倒黑白矣。“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金荃》、《浣花》能有此气象耶!
知止按:后主之词,得唐五代之精华,而因其身世,遂多忘国之痛。此虽于人生不畅,而其犹以词作以寄之。于忘国之音,虽喻世销魂,然可谓开宋之先河也。两宋词作,源派众多,而基于后主,不免开宋之先河。因时乍变,前时工于艳情阁事,后世谓之“一晌贪欢”,虽世道浇漓,不得善终,作词存少,境界顿开,故有婉约之集大成者也。
浣溪沙
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
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奏。
知止按:往事在目,则佳人相伴,美酒相随。昔日为主,而后为奴,对之惨然,应相忆无语,故后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的感慨。
一斛珠
晓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知止按:结句“笑向檀郎唾”,示美人之意,有眉目传神之功,转之“含笑问檀郎,花强妾貌强”,有过之无不及也。
又按:早年生活,美人歌舞,善赋歌词,而精于传神,故有“向人微露丁香颗”。
玉楼春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笙箫吹断水云开,重按霓裳歌遍彻。
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知止按:陆游《南唐书》卷一《后主昭惠国周氏传》:“小名娥皇,……通书史,善歌舞,尤工琵琶。……尝雪夜酣燕,举杯请后主起舞。后主曰:‘汝能创为新声,则可矣。后即命笺缀谱,喉无滞音,笔无停思,俄顷谱成。……故唐盛时,《霓裳羽毛》最为大曲。乱离之后,绝不复传。后得残谱,以琵琶奏之,于是开元、天宝之遗音,复传于世。”
又按:接开元、天宝之遗音,而复以至此,不也“失人君之度矣!”然古来今事,犹作笔势,顺理成然,皆为“醉拍阑干”,以达于无为。
菩萨蛮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
知止按:词之简然,以此为妙。若为情侣,何不云雨其事。
又按:“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此句大率其意,故可总领全词。
菩萨蛮
蓬莱院闭天台女,画堂昼寝人无语。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
潜来珠锁动,惊觉银屏梦。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知止按:此词末一句为善,何也?乃实照也。
知止按:后主昔为南唐皇帝。虽得降为主,然不缺佳丽。故此词“潜来珠锁动,惊觉银屏梦”多为实也。
菩萨蛮
铜簧韵脆锵寒竹,新声慢奏移纤玉。眼色暗相钩,秋波横欲流。
雨云深绣户,未便谐衷素。宴罢又成空,魂迷春梦中。
知止按:读后主之词,未入宋之际,乍见儿女韵事多于国之大事,此实为望天下之必然也。
知止按:后主无、主国主天下之力,而于词却深得词境。
喜迁莺
晓月堕,宿云微,无语枕凭欹。梦回芳草思依依,天远雁声稀。
啼莺散,馀花乱,寂寞画堂深院。片红休扫尽从伊,留待舞人归。
知止按:俞陛云云:此词“殆失国后所作”,此是也。余读此词,得来二句“梦回芳草思依依,未可真回见故容”,是惨也何!是惨也何!
长相思
云一涡,玉一梭,澹澹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
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
知止按:前写被思之人之貌,曰:云一涡,玉一梭,澹澹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后写思之情境,寓情于斯,情景物合,真乃“夜长人奈何”也!
捣练子令
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
知止按:今人谴词造句,得几句浮华而已。然此词之句,深为今人借鉴,如“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
谢新恩
秦楼不见吹箫女,空馀上苑风光。粉英含蕊自低昂,东风恼我,才发一衿香。
琼窗梦笛留残月,当年得恨何长。碧阑干外映垂杨,暂时想见,如梦懒思量。
知止按:此词疑为悼念怀人之作,然较之旁物,则自有可取之处。
阮郎归
东风吹水日衔山,春来长是闲。落花狼籍酒阑珊,笙歌醉梦间。
佩声悄,晚妆残,恁谁整翠鬟。留连光景惜朱颜,黄昏独倚阑。
知止按:此词实为特例,较之前后,令人生畏,几欲疑为他人所作。然观之旁证,深得后主之仪态,是故“留连光景惜朱颜,黄昏独倚阑”。此二句即笔头兴作,有独开他径之感。
清平乐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知止按:始得愁苦,文人之气亦在此也。
知止按:书生文人掌管天下,于文、琴、棋、书、画,几无不能,而武之威仪遂失之尽矣。
采桑子
辘轳金井梧桐晚,几树惊秋。昼雨新愁,百尺虾须在玉钩。
琼窗春断双蛾皱,回首边头。欲寄鳞游,九曲寒波不溯流。
知止按:“回首边头”乃愁思无限,离情难寄之意也。
虞美人
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凭阑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
笙歌未散尊前在,池面冰初解。烛明香暗画楼深,满鬓清霜残雪思难任。
知止按:词别有幽情,即使今之千字大文亦无法可比。“凭阑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似无不言而皆有言。
乌夜啼
昨夜风兼雨,帘帏飒飒秋声。烛残漏滴频欹枕,起坐不能平。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知止按:“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二句,佳,可见庄生梦蝴蝶之境界。
临江仙
樱桃落尽春归去,蝶翻金粉双飞。子规啼月小楼西,楞帘珠箔,惆怅卷金泥。
门巷寂寥人去后,望残烟草低迷。炉香闲袅凤凰儿,空持罗带,回首恨依依。
知止按: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此“炉香闲袅凤凰儿,空持罗带,回首恨依依”亦有此意。然意境绝非止于此。后之词作亦可为之证。亡国之痛之始也!
知止按:“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此词无此豪爽,悲壮。然时宋兵压境,国势危殆,后主已有预。虽前时不免沉溺,而沉溺之态已有今昔之功。南唐小国,地处江南,时早已日渐衰微。俯首称臣,甘当儿孙,亦在所难免。然宋之皇帝,接纳众意,势若破竹,直捣南唐。后主休矣。词在此之境,国破家亡,妻离子散,自此而始。后虽得一封号,然仅此虚荣,亦难免一死。往事历历,尽在目下,放眼望去,凄然而已。此亦为古往今来主国、主天下之实况也。
破阵子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楼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知止按:破阵子词,多豪爽。然此词非豪放一派。回首往事,自当“刑不上大夫”。然眷念往事,怨不胜收。虽为国中之人,当为南唐山河,故有“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为证。
望江南
闲梦远,南国正芳春。船上管弦江面绿,满城飞絮混轻尘。愁杀看花人。
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暮,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
知止按:闲梦远,为何?南国逸事,不知也,只恨也。于是乎“船上管弦江面绿,满城飞絮混轻尘。愁杀看花人”,于是乎“千里江山寒色暮,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
望江南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多少泪,沾袖复横颐。心事莫将和泪滴,凤笙休向月明吹。肠断更无疑。
知止按:往事不堪回首,“多少恨,昨夜梦魂中”。入宋之后,后主以泪洗面,遂多托梦以寄之。
乌夜啼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常恨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恨水长东。
知止按:“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当厌世语也。
又按:故国深游,“自是人生恨水长东”。
子夜歌
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
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知止按:子夜歌一词以“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起笔,以“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结句。读罢此词,遂有“入夜空乘舟,往事已作人”之感。
浪淘沙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
金锁已沉埋,壮气蒿莱。晚凉天净月华开。相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知止按:后主反用陈子昂之“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之意,遂有“金锁已沉埋,壮气蒿莱”。通读此词真可谓“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也。
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东流。
知止按:后主此词,当于《浪淘沙》(天上人间)并美。
知止按:入宋二年,即景抒情,感慨今昔,然绝无一改前非之念,遂有“问君能有几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东流”。
浪淘沙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知止按:词之境界,贵在由境由事入笔。后主此词,“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当为实也。
又按:“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此当为往事写照也。
再按:“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此当亡国之痛也。
相见欢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知止按:诗曰:“商女不知亡国恨”,然此词一改前是。亡国之君,岂有阿斗之乐不思蜀。后主为人,前时安于艳事,词多华丽,虽有亡国征兆,然绝无“剪不断,理还乱”之理。此词起是“无言独上西楼”,终是“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登高望远,自是胜景在眼,然往事回游,荡漾心底,岂有“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之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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