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稹诗歌的语言特色
引导语:语言风格就是一篇文章或一部作品在遣词造句、运用修辞方法等方面所体现的作者运用语言的个性特征。今天我们一起来分析一下诗人元稹的诗歌语言特色。
在元稹的诗文集里,诗人曾一而再再而三地赞赏白居易的诗歌,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作为交往密切的诗友,他们之间是非常了解的。故元稹所指出的白居易诗文的九大特点不可等闲视之,是值得我们今天重视的,其《白氏长庆集序》云:
大凡人之文各有所长,乐天之长可以为多矣!是以讽谕之诗长于激,闲适之诗长于遣,感伤之诗长于切,五言律诗百言而上长于赡,五字七字百言而下长于情,赋赞箴戒之类长于当,碑记叙事制诰长于实,启表奏状长于直,书檄词策剖判长于尽。
元稹也曾提出他自己诗歌努力要达到的标准,其《上令狐相公诗启》云:常欲得思深语近韵律调新,属对无差而风情宛然,而病未能也。
元稹认为自己的诗歌并没有能达到白居易诗文的长处和自己一再追求的目标,而只是具备了“感物寓意”、“词直气粗”的一般特色。当然这是诗人的谦虚,实际情况并不如此。现在我们参照元稹对白居易诗文的赞扬和元稹对自己诗歌的追求,根据历代人们对元稹诗歌的评价,仅就元稹绝大多数诗文的艺术特色谈一些我们的浅见:
一、浅切,即所谓的“道得人心中事为工”。宋人张戒《岁寒堂诗话》、明人陶宗仪《说郛》文云:元、白、张籍诗皆自陶、阮中出,专以道得人心中事为工。张司业诗与元、白一律,专以道得人心中事为工。此亦即元稹白居易自己所说的“意切”、“言激”17。具体地说,我们以为可大致分为:
其一,对时事的急切:元稹从为君悯民为国的目的出发,写了不少忧时愤俗的诗歌,例如《乐府古题·夫远征》云:送夫之妇又行哭,哭声送死非送行。夫远征,远征不必戍长城,出门便不知死生。
其悯民之意愤懑之言激荡而出,沁人心腑感人至深。又比如长庆年间同州发生大旱,春天无雪夏日无雨,田地无苗山野无草。百姓家家无粮,生活甚为蹙迫。时为同州刺史的元稹请求上苍临灾于己而降雨于民,并在诗中一再要求下属与他一起“同苦辛”,多过问人间的.不平,多关心百姓的苦难,诗云:
吾闻上帝心,降命明且仁。臣稹苟有罪,胡不灾我身?胡为旱一州,祸此千万人?一旱犹可忍,其旱亦已频。腊雪不满地,膏雨不降春。恻恻诏书下,半减麦与缗。半租岂不薄,尚竭力与筋!竭力不敢
惮,惭戴天子恩。累累妇拜姑,呐呐翁语孙:“禾黍日夜长,足得盈我囷。还填折粟税,酬偿贳麦邻。苟无公私责,饮水不为贫。”欢言未盈口,旱气已再振。六月天不雨,秋孟亦既旬。区区昧陋积,祷祝非不勤。日驰衰白颜,再拜泥甲鳞。归来重思忖,愿告诸邑君:“以彼天道远,岂如人事亲?团团囹圄中,无乃冤不申?扰扰食廪内,无乃奸有因?轧轧输送车,无乃使不伦?遥遥负担卒,无乃役不均?今年无大麦,计与珠玉滨。村胥与里吏,无乃求取繁?符下敛钱急,值官因酒嗔。诛求与挞罚,无乃不逡巡?生小下里住,不曾州县门。诉词千万恨,无乃不得闻?强豪富酒肉,穷独无刍薪。俱由案牍吏,无乃移祸屯?官分市井户,迭配水陆珍。未蒙所偿直,无乃不敢言?有一于此事,安可尤苍旻!借使漏刑宪,得不虞鬼神!自顾顽滞牧,坐贻灾沴臻。上羞朝廷寄,下愧闾里民。岂无神明宰,为我同苦辛。共布慈惠语,慰此衢客尘。由此可见诗人关心百姓的急切心情。
其二,对朋辈的恳切:元稹与朋辈酬唱的不少诗歌表露了诗人对朋辈的恳切之情。如元和十年三月元稹贬谪通州,长期受压的不平和客地瘴气的侵袭,使诗人刚刚来到通州就病倒在床,正在死亡线上挣扎。当他听到白居易也贬放江州的消息时,不顾自己的病体猛然挣扎着坐了起来,想问个究竟想讨个公道,其《闻乐天授江州司马》诗云:
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
这种对朋辈的关切之情可谓感人至深,难怪白居易有“此句他人尚不可闻,况仆心哉!至今每吟,犹恻恻耳”之感叹。又如元稹自兴元返回通州后,收到了久无来信的白居易之信,有诗《得乐天书》云:
远信入门先有泪,妻惊女哭问何如。寻常不省曾如此,应是江州司马诗。
在政敌的迫害之下,多年贬谪的诗人并没有屈服从无半点眼泪,而收到朋辈的一封远方来信却一反常态止泪不住,吓得妻惊女哭,其恳切之情宛如画出。
其三,对妻女的亲切:元稹的妻子韦丛婚后七年亡故,诗人对她的思念之切出自内心见于诗文感动他人,如他的《六年春遣怀八首》之六云:
伴客销愁长日饮,偶然乘兴便醺醺。怪来醒后傍人泣,醉里时时错问君。
妻亡情在,虽死犹生,故惊怪他人之悲泣,误问已卒之妻子。诗人还有不少诗篇感伤妻子在世时的贫寒,怀念两人往日的深情,最为人所知晓所称道的莫如《遣悲怀三首》,诗云:
谢公最小偏怜女,嫁与黔娄百事乖。顾我无衣搜画箧,泥他沽酒拔金钗。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
薪仰古槐。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皆到眼前来。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
梦送钱财。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
会更难期。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而当时元稹的妻子韦丛已先诗人而去,死后虽能同穴共寝,但人死魂散,又能期望什么?虽有来生再做夫妻的传说,但岁月悠悠,漫长的等待又如何度过?这种无法排遣的恋情难于补报的追悔,只有也只能以“唯将终夜长开眼”的思念来“报答平生未展眉”之遗恨了。悼亡诗的深切,无过于此。元稹悼亡儿女的诗凄切之情也跃然纸上,其《哭子十首》之二、之三、之四云:
才能辨别东西位,未解分明管带身。自食自眠犹未得,九重泉路托何人?
尔母溺情连夜哭,我身因事有时悲。钟声欲绝东方动,便是寻常上学时。
节量梨栗愁生疾,教示诗书望早成。鞭扑校多怜校少,又缘遗恨哭三声。
诗中都是平时之口头话语,极为平常也非常普通,但他思念儿子的深情却甚为亲切,追悔管教过严的反省也引人共鸣。女儿元樊夭亡,诗人有《哭女樊四十韵》等诗篇痛悼女儿的夭折:
四年巴养育,万里硖回萦。病是他乡染,魂应远处惊。山魈邪乱逼,沙虱毒潜婴。母幼看宁辨?余
慵疗不精……空垂两行血,深送一枝琼……此中临老泪,仍自哭孩婴。
诗中自谴自责悔恨交加,哀痛之情凄然可见。
二、语言通俗自然朴实明快:亦即前人所言“务言人所共言”。赵翼《瓯北诗话》文云:
中唐诗以韩、孟、元、白为最。韩孟尚奇警,务言人所不敢言;元白尚坦易,务言人所共欲言。试
平心论之,诗本性情,当以性情为主。奇警者犹第在词句争难斗险,使人荡心骇目不敢逼视而意味或少
焉!坦易者多触景生情因事起意,眼前景口头语,自能沁人心脾耐人咀嚼,此元白较胜于韩孟。世徒以
轻俗訾之,此不知诗者也。
“务言人所共欲言”是通俗诗派的语言特色,宋代王安石的《题张司业诗》云:
苏州司业诗名老,乐府皆言妙入神。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
王安石说的虽是张籍之诗,但我们以为同样适用于元稹白居易的诗篇。诗歌的精辟内容要用深入浅出的文字来表示,写成之后要让人容易看容易懂。这看起来好像很容易,实际上写作之时每一个字都要反复推敲,十分艰苦,比用华丽辞藻来表达更为困难。元稹诗歌的语言出语平常,有“如作家书,如对客面语”,“善用俚语”18的特点,如他的《感梦》、《遣悲怀三首》、《酬乐天江州路上见寄三首》、《花栽二首》云:
十月初二日,我行蓬州西。三十里有馆,有馆名芳溪。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朝朝宁不食,日日愿见君。
南花北地种应难,且向船中尽日看。纵使将来眼前死,犹胜抛掷在空栏。
以口语组织入诗看似容易实非易事,人人所共欲言并非人人都能言;更不容易的是要求诗人用极通俗极自然的语言组成耐人思味的意境,表达复杂微妙的感情,也就是以“眼前景口头语”而达到“沁人心脾,耐人咀嚼”19的效果。如《行宫》云: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全诗以极平常的话语构成了发人深省耐人咀嚼的意境,使读者从“人人所共欲言”二十个字中看到了统治者为满足一己的私欲葬送成千上万宫女终身幸福的罪恶。又如《长庆历》,诗云:
年历复年历,卷尽悲且惜。历日何足悲?但悲年运易。年年岂无叹,此叹何唧唧?所叹别此年,永
无长庆历。
全诗无一难语险词,却很深刻地表达了元稹惋惜知遇之君穆宗逝世之后自己永无辨冤之日的复杂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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