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游褒禅山记》构思艺术探讨
《游褒禅山记》写的是一次半途而废的游览,用作者王安石的话说,是一次“不得极夫游之乐”的游览。按理说,这样的游览没有什么值得写,然而王安石却写出了传诵千古的名篇。
其成功原因就在于:他一反游记常规,忘形而得神,确立了以“求思”为主旨,并进行了精心的构思。
一、以“求思”为中心展开内容
主题的确立和提炼是构思的核心环节。一次“不得极夫游之乐”的游览,虽然也看到一些奇景,但未看到那更为“奇伟、瑰怪、非常之观”,谁不后悔、遗憾,甚至埋怨、责难。而王安石就没有停留在“不得”之悔上,更没有去“咎其欲出者”,而是存疑于心,感叹古人“往往有得”之真谛,反思自己“不得”之原因。因而,由事及理,顿悟出发人深省的具有普遍意义的道理,确立了处事治学都必须“求思之深而无不在”的主题。作者于不得之中求有得,发前人之所未发,使文章构思别开生面,于平淡中出神奇,成为独具一格的游记。
主题又制约着构思的各个方面,首先是材料的选择和运用。王安石游褒禅山所见所闻不算少。如果与一般游记一样,采用细腻描绘风光见闻的写法,就用选入文中的材料,也可成一篇文字优美的游记。但是,王安石一反常规,只用极简略的文字记游叙事,接着便大发议论。读者觉得既不失游记体裁的文学意味,又有政论文体的论辩性。
“求思”的主旨一旦确立,文章的内容都要围绕这个中心展开。介绍褒禅山两个名字的由来,没有佳物美景,没有即景抒情,连一个“游”字也没有,更不见与 “求思”沾边,倒酷似一段说明文。但一仔细品味就会发现,由院写到洞,由洞写到碑,是按照游踪的空间和方位移步换形,明写名称考究,暗写游览见闻。这种言之有据、精心开头的作法,本身就充分体现了“求思之深而无所不在”的探索精神,更不必说结尾时用“音谬”二字给后文议论留下话题而紧扣“求思”的精湛技巧。接着是描述游洞见闻。写前洞,只用四句十九字,言约意丰,字字珠玑。华山前洞空间的博大,泉水的灵透,游者的陶醉,令人回味无穷。写后洞,不作具体描写,全用说明和叙述,着力渲染它的幽邃、奇特、险峻,让读者根据前洞之美和自己的积淀去联想,去补充,增强了它的文学意蕴。作者似乎还不满足于此,又补叙所见后洞的奇景。只是十分之一,还有十分之九没有见到。这就留下了更大的艺术空白,给读者提供了更充分的想象空间,使文章产生了更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如果文章至此嘎然而止,未尝不是一篇游记佳作。但是作者的意图不是要记游写景,动人以情,而是要借景拟议,晓人以理,因此,在有人“咎其欲出者时”,“余亦悔其随之而不得极夫游之乐。”一个“随”字,从另一方面将似乎以记游为目的这段文字,一下子归结到“求思”的中心之上。很明显,活泼而不游离地展开内容,这是作者构思的匠心独运,是为文内议论作形象的铺衬。而后文就是紧扣前文记游的文容,围绕“求思”展开议论和深化,使记事和议理结合紧密,相得益彰。
二、以“求思”为文眼安排结构
文章的结构,实质上是作者思路的表现形式,而思路表现在文章中的结构形式又往往自成一个系统。《游褒禅山记》是怎样构成一个有机整体的呢?
一是巧设文眼,统摄全篇。由悔“不得”而引出感叹古人观之往往有得,由究其古人观之得的原因而充分肯定古人的“求思”精神,从而效法古人“求思”,总结游山不得的教训,得出处事治学之至理。在行文的过程中。作者“立片言以居要”,巧妙地安设了“求思之深而无所不在”这一文眼。它是结构的枢纽,使记游圆转流利地过渡到议理,把全篇衔接得浑然一体。它是内容的聚合点,有了它,所记所议之事理,顿然生辉,显出“神”来。
二是巧设伏笔,前后呼应。考证碑文,结论是“言‘华’如‘华实’之‘华’者,盖音谬也。”音谬是“其文漫灭”造成无疑,但是,作者只指出了谬音讹传的客观原因,有意地省去了主观原因,这样就在无疑之处巧妙地设下了伏笔,为后文议论奠定了基础。后文自然要议论讹传的主观原因。照应伏笔。结论用了一个双重否定句,强调治学必须“深思而慎取”,可见,教训该是多么深刻,“求思”该是多么重要! 第二段写“与之俱出”之悔,客观原因是“怠而欲出者”的鼓励,而不是力不足以入,火不足以明。主观原因是什么呢?一个“随”字,虽然能够窥见是对欲出者的缺乏思辨,但是并没有从正面明说,从而又巧妙地埋下伏笔。第三段与之照应,说明办什么事情,要达到“非常之观”,主观上必须“求思之深而无不在”,它是尽其志的保证。这样的构思的设伏照应,不仅分析了事物的客观因素,反映了作者的朴素唯物主义观点,更辩证地突出了“求思”的主观因素对于成就事业成功学问的关键作用。其设伏之巧,就住于不在字面上下功夫,而是从更深层着眼。
三是巧设词语,形成文脉。文脉是紧扣文眼,贯穿全篇并使之成为一个有机整体的词语线索。经验丰富的作者都善于用文脉结构文章。王安石用“与之俱出”和 “随之”,说明主观上没有深思而盲从于人,从反面扣住“求思”。在议论志、力、物的关系时写道:“有志矣,不随以止”,“有志与力,而又有随以怠”。这两处连用“不随”二字,反复强调了“求思”对尽志尽力的极大作用。“此余之所得也”,照应古人“往往有得”,值得注意的是这句话省去了“求思”二字,变得十分含蓄,因而常常有人忽略“所得”的条件。“此所以学者不可不深思而慎取之”的“深思”,更是直从“求思”而来,深化了议论。这些词语无论怎么布设,正面的,反面的,直接的.,含蓄的,它们上下呼应,前后契合,纵横驰骋,都限于文眼,形成了一条缜密的词语线索而连贯全篇。
三、以“求思”为归宿进行论证
用辩证的观点看,“不得极夫游之乐”并不等于“不得”游之快。头两段就写了二得: 一得一山二名的由来,二得众人游洞之情形。这样的游山之得,只不过没有达到尽兴的“极”境。可见,作者是用进洞前和进洞时“其见愈奇”(即“得”)的欣赏心情,与出洞后“不得极夫游之乐”的懊悔心情的辩证关系和鲜明对比,把文章引向“求思”的中心,为下文议论张本。
从论证的角度看,把处世治学比作游山,抓住并围绕它们的共同点,进行记述和议论。记叙为议论打下基础,也是论证论点的事实论据; 而议论升华记叙,是从游山之事中领悟出来的哲理。作者运用由个别事例到一般原理的归纳推理方法,从实到虚,从事到理,从游褒禅山这个特殊事例中概括提炼出处事治学的道理,论据与论点高度统一,具有很强的逻辑力量。
因而,笔者认为,第三段先充分肯定古人的“求思”精神,是巧妙地提出了这段的论点,也是全文的论点,接着阐述游洞之感慨──志、力、物三者条件很重要,其根本目的在于说明这个感慨是“求思”的结果(即“所得”),从而证明办事要有得,就要“求思之深而无不在”的论点。第四段是用仆碑文字漫灭造成山名讹传的事实,类而广之,推理出学者要“深思而慎取”的论点。将两段的论点总而言之,作者是用游山所获的两个事实(随出音谬)分别作论据,从两个角度提炼概括出一个道理,即处事和治学都要深思广思而慎取,才能达到“非常之观”。不同的是,第三段是广而言之,第四段是具而言之,它们是普遍道理与特殊道理的包含关系。这样严谨的思维,周密的论证,显示了王安石散文长于议论,逻辑性强的特点。
一次不成功的游山,写出了文学性、论辩性很强而又有机统一的名篇,其主旨又是那样精新而富有启迪,真可谓“不得之大得,求思之所得。”作者这种“求思”的探索精神,当今于我们同样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值得继承和发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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