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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不复散文
笔记本上的倒计时,从三百变成了二百八十六。窗外的枇杷已是指头般大小。 我也不再是那个留着长长头发的姑娘。
父亲说,我像你这么大时,都当爹了。我笑了笑,眼睛掠过父亲的白发,鼻尖没来由地酸涩。
时光催人老。我在长大,他在变老。
当年二十一岁的青涩少年,如今,已是皱纹深深,白发过半。
离开家的那天,父亲在朋友圈发了一句话:小棉袄要去学校了,心里空落落的。
一个城市,一东一西,两个多小时的车程,这是我和父亲现在的距离。
不久后,我和父亲之间便是:一个国家,一东一西,两千公里。
每年我和父亲在一起的日子不足两月。也因此,我们格外珍惜在一起的时光。
可能,失去过,所以更懂得。
爷爷和曾祖父的去世,就像是一面镜子,时刻照着我和父亲。
记得高中时,班主任问我,“你最崇拜的人一定是你父亲吧?”
我否认。我最崇拜的人是爷爷。
爷爷已离开九年,从不入我梦中。后来,我与人说起这事,她告诉我:因为他爱你,怕吓着你。这不是情话,却是最动听乃至每每使我泪流的话。
而就在这两天,我梦见爷爷复活。可就在我想和他说话的时候,梦断了,也再也回不去了。醒来以后,一阵恍然。
算来,曾祖父离去已有十八日。没了病疼拖累身体,十八日,已足够他通往天堂和爷爷、四爷爷团聚。
他们已相见,这该是爷爷要向我传递的。
然而,曾祖父的去世,总让我心有不忿。
父亲还在家中照顾曾祖父时,就说曾祖父状态不好,吃不下饭。可没有人引起重视。
大年初二,我给曾祖父打电话,明显感觉他的精气神不如往常。说话断断续续,吱吱哼哼的。
母亲像是有了不好的预感,一个劲地让我回家看看。
大年初三,我见到曾祖父时,他皮肤蜡黄,整张脸已是皮包骨头。一双眼睛眯成了缝,脑袋不由自主地往下坠。
大年初四,回成都前,我回了一趟村子里。曾祖父被姑父搀扶着去上厕所。最后告别的时候,也未见到人。
只有曾祖母拉着我,不停地对我说,你曾祖父身体越来越差了,这可怎么办。
大年初六,家群的平静被表孃的一条消息打破:外公走了。
紧接着,我接到了小孃打来的电话。她在电话那头哭得说不完整话,她哭,我也跟着哭,嘴里还说着“别哭”。
小孃告诉我,头一天夜里,曾祖父难受得从床上摔下来。第二天清晨,三爷爷便去镇上买药。姑婆们去市里赴宴。本来说好不去的,不知怎么还是去了。
买药的没回来,赴宴的没到目的地,曾祖父便去了。死亡时间是大年初六上午十点五十四分。
一九三二年出生的曾祖父,在陆续失去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后,终于熬不住,和这个世界告别了。
与此同时,他留下了和他同床共枕六十多年的妻子。
曾祖母今年八十七岁。身体最早出现问题的她,却最坚强。
大年初七,曾祖父被送上山。我在家里陪着曾祖母。她坐在床上,身上披了一件军大衣,盖了两床被子。
曾祖母特别瘦,一张脸上,唯有干瘪的一层皮折叠在一起。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泪液,总在不经意间滚落出来。
身子矮小的她,为曾祖父生儿育女共八人,四儿四女。
爷爷、四爷爷、大姑婆去世后,还剩五个儿女。儿女们各自为家。唯有三爷爷一人贴身伺候。
如今,曾祖父离去,徒留曾祖母一人。也不曾有一个女儿愿意留下来照顾年迈的母亲,只把这当作与之无关的事扔给一个粗糙的汉子。
叔叔叔母前几天回到家中看望曾祖母。
彼时,曾祖母已搬至三爷爷家中。叔叔说他即将离开家乡外出时,曾祖母落下了泪。
因叔母在家群里说话,我才知晓,姑婆们在陪伴了曾祖母几天后,便瞒着曾祖母,坐着表叔的车去了广东。甚至姑婆们还嘱托三爷爷一定要保密,等她们到了广东,再告诉曾祖母。
我很难体会曾祖母的心情。劳累了大半辈子,却是如此境地。
就连前几天曾祖母住院,也没有一个女儿回来。三爷爷一人忙不过来,表孃赶了回去,叔母开车将曾祖母接到了医院。
几天来腹胀不排便,无奈之下,又送到了县医院。听叔母说,曾祖母插着吸氧管,正在表孃和三爷爷的看护下歇息。
我漱口的时候,父亲将我叫了过去,很郑重其事地对我说,“医生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
我下意识地想逃避,转身离开了。很快,我又控制不住地打开了家里的小群,叔母的话放大了数倍呈现在我眼前——已经下了病重通知书。
然而,在外的四个儿女还是没有回去。
幼时,我觉得家人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每当过年的时候,一家人围在一起,吃火锅,看春晚,多好。
可随着年岁的增长,年味没了。就连亲情,也越来越淡薄,越来越奢侈。
我不是当年那个缠着曾祖母讲故事的小女孩。曾祖母也不再是当年那般健康、行走自如。此时的她,正躺在病床上借助仪器呼吸着这个世界的空气。
原来,有一天,空气也会如同亲情一般奢侈。只是这样的亲情,却让人百般无奈。
曾祖父的离去,曾祖母的病重,每一件搁在我的心上,都是无比沉重。
当年爷爷去世时,我年幼不知事,尚能知道自己失去了一个生命中珍贵之人。现在,愈是能体会那种悲痛。
我怨恨我的姑婆们。在爷爷离去的时候,无一人前来。仿佛,离开的人不是她们的亲哥哥。而今,病重的人也不是她们的亲身母亲。
情啊,终究是轻了。
2016年以前,朋友们都说羡慕我,曾祖辈都还在。
可是短短两年之间,外曾祖母去世,曾祖父去世,只剩一个曾祖母,此刻,却躺在病床之上。
父亲是家中的长孙,自然而然,我也是家中的第一个孩子。和堂弟六岁的年龄差距,注定了我更早结婚生育。
本以为,再过几年,曾祖父再撑几年,家里就是五世同堂。他就能看见他的玄孙。
岁月弄人。
还能起床,还能吃饭,这是曾祖父临走前的状态。
而令人最最最难过的是,过程省略了,我们却要被迫接受不好的结果。
只愿,这样的事情不再发生。
只愿,曾祖母能坚强地活下去,代替曾祖父,看到他们的玄孙。
只愿,曾祖母想要的陪伴,都能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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