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在记忆的打谷场优美散文
几十年来,记忆中的打谷场,时常在我的魂梦里摇曳,散落一地故乡泥土的芳香,让人无限感慨,久难释怀。
故乡的打谷场位于村北山丘下,有2500平方米左右。走集体的时候,全村一百多亩的水稻都要从这里碾压,晾晒,颗粒归仓。许久以来,这片打谷场是全村人的盼头和希望。
那时候,水稻一年种两季,早稻和晚稻。每到开镰时,田里便人群涌动,热火朝天。有的乡亲头戴草帽,有的肩搭毛巾,有的小布衫勒在裤腰间,男男女女全部弯着腰,对着金黄色的稻杆,一下一下挥舞着锋利的镰刀。吱剌,吱剌的割稻声悦耳动听,被风传出好远。一莆一莆的稻子在人们身后整齐地卧躺着,最后一次留恋着滋养它的田地。
稻割完了,要捆要挑。这挑可是力气活,一百几十斤的稻捆压在肩上,无论路途多远,担都不许离肩,左肩累了痛了换到右肩,右肩累了痛了换到左肩。大家都知道,一旦下肩,谷粒容易脱落,糟蹋粮食,所以,挑稻者必须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他们在挑稻路上,你追我赶,不甘示弱,兴起时,还吆喝几声“哟,嗬嗬”,为自己也为同行鼓劲加油,那阵势好不威风。无怪乎,农村人当时挑女婿,第一句话就问媒人,小伙子能挑稻不?若能,则表示可以考虑,若不能则轻蔑一笑,没戏。
挑回来的稻子要堆码成垛。候在打谷场上的乡亲早早见有人来,迅速迎上前接过稻捆,先外边后里边,一层一层地压住茬,慢慢地往里收,扎扎实实地打基础,唯恐时间一长稻堆垮塌或倾斜。一连五六天,稻谷收割完毕,打谷场上便矗立着一排排金灿灿的.圆柱形,煞是可观。村里几个老人常常得空来转转,评论一下稻垛堆得怎样,收成如何,白胡子一抖一抖的。
再过十天半月,稻堆的湿气风干后,便可以碾压了。为了减少稻谷沾灰粘砂,乡亲们先用锄头在稻场上细细地刮上一遍,铲平地面,然后挑来水,用瓢均匀地洒一遍,套上黄牛,拉上石磙,一圈一圈细细碾压,直到碾平碾光为止。名曰“压场”。
之后,乡亲套着黄牛,拉着白色的石磙在阳光下碾压。石磙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听起来并不悦耳也不令人生厌。牲口行走在厚薄均匀的稻谷上,转着同心圆一样的圈,一圈一圈地来回转动,不时偷一把稻草边走边嚼,惹得乡亲举鞭呵斥。
到了起场的时候,等候在一旁的人们,迫不及待地拿着木杈,木锨,推板,扫帚等各式工具,各就各位,边说笑边忙碌,既有分工又有协作。白婶手举木杈,高高挑起一大摞稻草,用力一甩,直甩到三四米外的自家男人脚下。男人见了嘿嘿一笑,夸赞说:“还是俺媳妇力气大呐。”不知谁接上一句:“白天力气大,晚上没力气……”引起一阵哄堂大笑,白婶追着逗笑的后生一阵好打。
很快,稻草清理干净,人们开始扬谷。趁着风向,男人将刚刚碾压下的谷子高高扬起,在风力的作用下,使谷粒和草渣、灰尘分离开。妇女不失时机地用扫帚打着溜子,最后一次净化谷子。老队长用手捧半把新谷,咬一粒,嗅一把,笑得眼、鼻都变了形地说,“谷粒饱满,香着呢。”
于是,乡亲们开始深呼吸,打谷场的空气真的弥漫着淡淡的新谷香味。他们都喜欢这种香味。这香味让他们忘记了烈日的烘烤,忘记了收割时的腰酸背痛,也忘记了饥渴的困扰。
那时候,我还小,我们几个同龄的孩子,喜欢在打谷场边玩耍,在青草丛里捉着蚂蚱,在松树底下捉着蚂蚁,还有河边菜地的小青蛙。若遇晚上劳作,打谷场架起五六盏用夜壶做的煤油灯,亮堂堂的。全村20多个小家伙过节似的聚集于此,成群结队地在平整光滑的稻场上疯跑、嬉闹,有的玩捉迷藏,有的玩老鹰抓小鸡,有的玩丢沙袋,有的玩跳绳……我最喜欢把一双旧布鞋脱下,当军体课上的“手榴弹”扔向天空,然后寻找、投掷,再投掷、再寻找,乐此不疲。
谷子未进仓前,生产队都要派人守夜。我喜欢缠着父亲一起去。夜色下的打谷场,少了许多白天的喧闹,累了一天的乡亲们回家歇息了。守夜的乡亲常常围坐在一起,一边吸旱烟,一边聊家常,相互逗着乐子,开着玩笑,笑声随风而飘。那时的我,躺在父亲身旁,仰望着星空,听着他给我讲山猴、水鬼的故事,听着听着,我便不自觉地进入了梦乡。
一天夜里,我被吵闹声惊醒,原来是父亲逮住了一个小偷。此贼是本村最老实的社员,声称其父刚刚病愈欲吃干饭,借了几家都未如愿,无奈只得瞒着父亲乘夜深来偷点稻谷,回去弄饭,满足父亲。他还请求不要告发他。那年月,乡亲们一日三餐吃的大多是红薯,南瓜、稀饭,能够天天吃上干饭,是他们最真切的心愿。父亲理解贼人,动了恻隐之心,与其他几个守夜人一合计,让小偷装上一小袋子稻谷回家去了。事后,父亲叮嘱我,不可声张此事……我不知父亲的所作所为是对还是错,现在也不太明白,也许对错参半吧。
除早、晚稻外,经打谷场碾压,晾晒,归仓的还有油菜、小麦和黄豆。虽然这些农作物种植面积不多,收成也极其有限,但在一定程度上壮大了生产队的经济,丰富了乡亲们的生活。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我慢慢长大了,读书、上班、成家,最终离开了故土。这期间,改革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联产承包,分田到户,各家各户的打谷场比生产队时候的小多了,都建在各家的田头地边,既方便又省力。曾经火热一时的村北那片打谷场逐渐少有人用,冷清多了。后来,乡村不再缺吃少喝,温饱解决了,小康实现了。各类惠民政策加强了家乡机械化运作,提高了农村生产效率。乡亲们的经济条件得以大大提高,各式各样的脱粒机、收割机使得打谷场退出了历史舞台,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在我看来,故乡的打谷场,碾走了曾经艰苦的岁月,碾碎了游子思乡的愁绪,碾来了丰衣足食的幸福日子。于我而言,故乡的打谷场,永远烙在我的记忆深处,终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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