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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愿得君心似妾心为题的情感散文
词谱的第一页,翻开只有这么些许字。
愿得君心似妾心,不负相思。
大漠风沙。孤烟落日。这恒古不尽的荒凉,我已看了三年。
三年,足够让一个人遗忘掉许多事。我已渐渐遗忘掉自己曾见过怎样的风景。渐渐遗忘我曾有过何样的过往。
原来,有些事,终是可以遗忘的。
我是一个刀客。当然,你亦可称我杀手。不过,并不是所有的生意我都接。用道上人的话说,我是一个很有原则的杀手。( 文章阅读网: )
姑姑曾说,这世上,总有所为,有所不为的。
她若知道,我现在在干这行,定是万分难过。我不希望她难过,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努力地坚持着某些原则。
虽然明白,这亦只是徒劳。
我也快遗忘掉姑姑的模样。只有每次翻开词谱,那江南烟雨的气息氤氲不散,才会有那么些往事,侵蚀心底。
愿得君心似妾心。不负相思。
那些我无法参与的旧事,逐渐演变成心上的执念。原来,有些事,终是欲忘,难忘。
我是被姑姑在雪地里捡回养大的孩子。
那个冰冷的雪天,我已被冻得快丧失意识。白衣女子踏雪而来,雪白的发丝在风里似飘荡的羽翅。在那一刻,我恍惚地觉得自己已然死去,得见仙子。
后来,我承了女子的姓,单名一个天字。这个偶遇的女子,从此我唤她姑姑。
她教我练武习字。视如己出。在幼时我的眼里,她几乎无所不能。
姑姑一直独居。她不愿被人打扰。我们住在山间僻远的竹林里,相依为命。
只有一个人来看过她。那是个很俊朗的男子。看向她的眼神情绪复杂。那时的我还看不明白。不过我很喜欢把玩他的腰牌。展翅欲飞的雄鹰。真实得像要从木刻的纹路上飞出来。
姑姑却不喜欢那东西。有次无意被她瞧见了,她突然恼怒地对那男子说,我与你早就无关,还留着这个有什么意义。
崇塬,你应该有你自己的生活,不必再来看我。她抱起我进了屋,把他关在门外。那天的风雪很大,我看着那男子呆呆的站了一夜。从此后,他再没来过。
姑姑一向是这么冷淡的人。关于收养我,原因一直未明。
大概是仙子动了一次凡心吧。所谓寂寞,是谁也抵挡不住的荒凉。
只是,很久后,我才知,我是她此生所有过的第二次世俗的想法。
在她的心里,我一直都只是第二。
从我十六岁开始,姑姑便逐我下山。
你去吧。一切,好自为之。
我一直望着姑姑的背影消失在那漫无边际的竹海里。消失在泪光里。就这么,我开始了我的闯荡生活。
我知道,姑姑的身子一向不好。未老先白的发。苍白几乎透明的面颊。偶尔她还会咳血。
我想留着照看她一辈子。虽然她不是我娘,这么多年来,我却一直把她当亲娘看待。
但我不能违背她的意愿。所以,我一直都未曾离开江南。我常悄悄潜回那里,看窗前灯下姑姑的剪影。落寞,寂寥,有种悲凉的味道。
那日,心里总有隐隐不祥的预兆。我慌张地赶回去,远远的,就看见冲天的大火。
姑姑,姑姑。我运气狂奔,泪肆意纵横。我突然发现这条路好漫长,长得我怎么也到不了尽头。
愿得君心似妾心,不负相思。明明是那么遥远的距离,我却清楚的感知到她的声音,潮水般悠悠而至。一遍一遍的,纠结着我的魂。
等我赶到,大火只余一片废墟。除了铁盒里那本姑姑视若生命的词谱。
愿得君心似妾心。
我一直都相信,姑姑还存活于世。我游历大江南北,誓要寻找她。
进入沙漠时,我看过一次蜃景。
于是。我住了下来。
春
我也有过一只洞箫。在漠上一女子所送。
那日,我正仰望那无尽的苍穹。没活的时候,我便是这么打发时光。
一女子御鹤掠天而过,落入我渐渐酸痛的眸中。我从未见过那么大的鸟。至今为止,在大漠里,我见过的也只是乌鸦而已。
她用一只洞箫跟我换得一壶水。那是只成色不错的玉箫。碧绿通透。我想大抵也值了,便换了壶水与她。大漠的水,可是有着堪比鲛泪的价值。
人和物大概有缘分的。我一直这么认为。所以,我从未以用了一壶水只换得一只箫而后悔。不过,我想她下次来,我定还愿意,用一壶水跟她换取那只鹤。
每次握着箫,我都容易想起另一个大漠里的传奇女子。她叫慕容若兰。
浪迹沙漠的人大抵都知道这个名字。虽然,二十多年前,她便已失音讯。
那可是大漠的守护神呢。刚进大漠时,一群偶遇的人,围于篝火边,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叔如此评价。他那早被日头晒黑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竟有着沉醉般迷离的神情。
传言,慕容若兰曾一人一箫,扫平了附近最厉害的一群马贼。没人知道那是怎样的一场恶斗。那群马贼无一生还。慕容若兰的名字,也因此,铭刻在大漠每一个人心上。
慕容若兰从天山而来。她的身世及师承,全无所获。且行踪飘忽不定。面上总蒙着雪白的面纱。她的容貌,成了当时每个沙漠旅人最爱探讨的话题。每次马贼出现,总少不了她的身影。那。段时间里,沙漠是安定的。过往的商客,或多或少地受过她的恩惠。而马贼,也没敢再犯。
她可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子。可惜,姑娘走了。这几年,沙漠也就不再是那么太平了。大叔摇着头可惜的说。小伙子,一个人要万事小心。
我自是无谓。对自己的刀法,我向来有这样的自信。只是,总觉得这沙漠像是少了点什么。
这是一个需要传奇的时代。
提到慕容若兰,人们定会想起另一个名声显赫的人。欧羽天。
天下唯此一姓的欧家,世代善于经商,富甲一方,在中原,有着响当当的名号。与之堪比的,只有淮南竹夕岛以奇方异术知名的箜家。
那年,欧家少主欧羽天携商队回归中原。他们低价购得大批玉石。翡翠玛瑙。金丝白玉。琉璃夜光杯。其中最诱人的要数那七颗一般大小的夜明珠。每一颗都是价值连城的货色。
有大批马贼盯上了这批货。利欲蒙蔽了他们的心,他们似乎也忘了,那个叫慕容若兰的女子。
不过,却还是迟迟没有动手。一路上各批马贼斗来斗去,死伤不少,到最后各方首领才算是达成一致。当然,这亦不过是妥协之策,各人还不都是各怀鬼胎。
因着这一路的平静,商队的警惕渐渐松懈。马贼们觉察出了这个好时机。他们定好时间,准备着动手。
慕容若兰没有出现。马贼们偷偷潜进商队驻扎的领地。夜空下,每个人眼里都是掩饰不掉的烁烁亮光。
可是,大家都没料到的是,欧羽天竟是隐藏的高手。那猝不及防的一族头领,被他一剑毙命。人群有些怯了,却还是抵不过金钱的诱惑,只那么一瞬,一窝人又毫不畏惧地杀将上来。
再勇猛的人,也有体力透支的时候。侍从一个个在身边倒下,欧羽天心底泛起无力感。视线开始模糊,剑却毫不迟钝地挥出。
悠悠箫声响起,欧羽天突然觉得恢复了斗劲。莫邪剑于手中长鸣,剑气疯涨,直亮透大漠浓墨的天空。
就这么,欧羽天与慕容若兰相识,相恋了。当时,这成了江湖里屡屡胜传的佳话。
然,数月后,欧羽天迎娶箜家大小姐,而慕容若兰,下落不明。
十年前,欧羽天亦失踪。听说,而今他正与慕容若兰浪迹天涯。
世人老爱在传奇的最后,添一个美满的结局。而我所知,却不是这般。
我见过欧羽天。那日他独自穿行于沙漠。若不是那把莫邪宝剑,我定不会把眼前这须发斑白满面风霜的中年汉子和那传说中的英俊少年联系起来。
长年游走在沙漠的人,都会有高于常人的警觉。他觉察到我的目光,望了过来。接着,他问道。慕容若兰是你什么人?
我望着他,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把你的箫借我看看。他看着我,眼里有看一位至亲的慈祥。
我从怀里取了箫,递与他。
怎会在你这里?他抚摸着箫,宛若抚摸着情人的面庞。看来,这只箫,与他有莫大关系。
一个女子送的。几天前,她向东南方去了。那女子莫非是他一直在寻找的人?可是依稀记得那女子也就十六七岁的光景,慕容若兰,应也和他差不多的年岁吧。不过,我还是告诉了他。我明白,找一个人,是很辛苦的事。
谢了。他慎重地把箫递还给我,然后向东南方去了。
夏
夏天的沙漠,是少有人烟的。灼热的天气,常人难以忍耐。不过,我清楚这附近每一处水源,所以,倒是无妨。
断断续续地听到过许多关于慕容若兰及欧羽天的片段。这些悠久的往事,总能给这枯燥的生活增添许多乐趣。
有位中年商人,他每年在这个季节都要带一批货物穿越沙漠。这个季节少有马贼,我很佩服他的这种决断。跟他处得久了,才得知,以前他是在琉国做官的,护送文馨公主离国后,便没再回去,做起了商人。
在塞外住了这么久,这个文馨公主我倒也有所耳闻。公主自幼有疾,生命得靠药物维持。公主一直向往着宫外的生活,常常偷溜出去。王犹为疼爱她,连私自出宫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的默许了。
却不料公主爱上了一个中原人,王开始亦是大怒,但还是对爱女无措,也便准了,还遣人送了大批嫁妆去。
但不知为何,送亲的队伍却接回了病危的公主。王费劲心机,总是让公主拾回了一条命。从此后,公主再未出宫,也再未听说过她的任何消息。
每个女子都是一个传奇。于心底,我很是仰慕这些敢爱敢恨的人。
我想,商人也许对公主是有情的吧。不过,我并未问起。
我用水源跟他交换的故事,是关于慕容若兰的。
那次,迟迟才出现的慕容若兰,成了大家发泄痛恨的矛头。对于这个大漠的女神,他们报以莫大的期颐,却仍让他们失望了。无数谴责响在她耳后,全然不近人情。
而她面不改色地轻步而过。只有到欧羽天身旁时,她顿了一下。你还好吧?
欧羽天受了很重的内伤。但在那一刻,用剑支撑着身子的他却笑了。这个问题,该我问姑娘才对。
哦。她没有转身地径直向前走,长长的面纱在风里诱人地晃荡。但是,眼尖的人还是看见她软肩轻轻抖了那么一下。
以箫御神,姑娘的功力确实难得。但是,这却是尤为耗神的一举。你的伤,应比我更重。欧羽天强撑着站了起来。而且你的气息杂乱,应是从另一场厮杀中赶来的。做众人的女仙,这样,不也太累了么?
用不着你费心。我的事自己会处理。只见她轻衫一晃,人已凭空消失。
欧羽天苦笑着,接而内力不济,栽倒在黄沙里。
在听到众人惊慌地唤着少主时,离去的她心底没由来地一阵心悸。
情之一物,本是不由人的,神仙大抵也逃不过吧。她留了下来。
你醒了?轻柔的声音响在耳际。睁开眼,他竟模糊地看见白纱蒙面的女子,不是慕容若兰又是谁?
不是走了吗?他笑了笑,难怪昏睡中好似听得箫声响了一夜。难不成你舍不得我了?
她丝毫不为所动。真是比冰雪还要冷淡的人。
两人的身子渐渐复原。却也是到了分手的时刻了。
你可以留下来么?他问她。
风很大,她的面纱在风中摇摇欲坠,却还是没掉下来。
这个,作纪念吧。箫递到他手里,她转身走进黄沙间,头也不回。
欧羽天失望地回到商队中。是逗留得太久了。他整整神色,冲一干人道,明天启程。
第二天仍是大风不断。黄沙飘飘。欧羽天跃上骆驼,望了望她消失的方向,心有惆怅。是动了心么?缰绳一挥,调转过头,他领着队伍毫不犹豫地前行。
然而,在转过身的那一刻,那白衣女子,赫然于队伍前面,眉眼间全是笑意的看他。
他亦笑了,并向她伸出手去。那一刻,白纱坠在风沙中,倾倒他心里的城池。
他们一同去了江南。
还是没有结局。我失望地踱回家。
离家不远处,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月光之下,有红衣的美貌女子提着一坛酒畅快豪饮,一旁还翻倒着好几个空坛。
这样的不速之客我早已见惯。我走过去,自顾地提起一坛。
不记得我了。她望着我,似乎对我的全不在意颇有不满。
哦?我有些不明地看着她。沙漠里过往的人太多,我能记得的人却没几个。
没有经过主人允许,就擅自喝别人的酒,是很没礼貌的行为。她挑衅地看着我。那只箫,你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原来是那女子。我笑了笑,仍是喝酒。当然,我没有提到欧羽天。每个人的心底都会藏着些许故事,若他们自己不予提起,便没有去问及的必要。
但是,不可否认,我还是有着莫大的好奇。
你不怕我会在酒里下毒?她挑眉问我。
我这个一无所有的人,值得你花这样的心思么?好多年都没喝过这样清冽的酒了。
那倒也是。她皱皱鼻,仰头看那弯圆月,换了一副惆怅的模样。不知我娘和爹共饮的那一夜,是否也有这么美的月色。
大漠的月亮,总有异于它地的美。大抵是因为所处之地太荒凉,所以才彰显得尤为可贵。
你可以陪我说说话么?
那夜,女子喝了很多。讲了很多。
每个人,在陌生人面前倒显得毫无保留。彼此间毫无关系,倒也吐得痛快。
这是关于女子的爹娘的故事。
他俩青梅竹马。女子对他早已芳心暗许。
而他,从小便有着宏图大志,因此一直没将儿女私情放于心上。
她觉得自己是可以一直等的,一直等到他明白。
有一次他去找她。她看穿了他的伤心。于是她陪着他一直喝酒。酒醉的他,眉头紧皱不松。
看他这般情形,她伤痛了心。于是,她决定把他留下,不许任何人再伤害他。
那夜,她把自己给了他。醒来后,看到身旁的她,他无言以对,默默地离开了。
她一直装睡。所以看见了他的不告而别。她的泪一滴滴,跌落进泥土。
原来,他不爱她。甚至都不愿对她负责。
然,几日后,他竟携聘礼前来。闻讯的她,在他怀里哭成泪人。
我会好好对你的。他对她如是说。
以后大概便是举案齐眉的神仙眷侣的生活吧。
我如此揣测。女子说,她娘美得连牡丹都会羞色。人的一生,有佳人如此,定是完美无缺。更何况,她又这般爱她。
那天,我与女子皆喝得大醉。次日醒来,她已不知所踪。
秋
爱上若兰,是在她的面纱坠地的那一刻。
至于之前我问她是否可以留下,也不过是不想放过这么一个可护商队平安的女子。在商人的眼里,首先看到的是利。无情,是欧家之所以成为一大商号的缘由。
可是,看到她于队伍前等我那一刻,我却仍是动了情。何况,她像仙子般动人。
我带她回家。爹娘很是欢喜。这样一位大漠里的女仙,正为家族所需。大家都认为,这定是一桩完美的姻缘。
但难办的是,欧家与箜家本是世交。在我与箜云越还未出生时,便已指腹为婚。
我向爹说,此生非若兰不娶。
若兰的绝世武艺与箜家的财势,爹一直权衡不下。所以,这场婚事,亦一拖再拖。
对这种事情若兰向来不放于心上。她甚至可以平和地对待箜云越。她对我说,只要有你在,一切都无所谓。
我望着那清丽的面颊,总觉得亏欠了她很多。亦亏欠了云越很多。云越自小便倾心与我,我一直佯装不知。
在遇到若兰后,我才明白,两个人,真的需要缘分。
云越还不知道我和若兰的关系。她在欧家仍摆着一副少夫人的模样。事情,总是需要解决的。我去北方谈一桩生意。回来后,这件事也不能再拖了。
临行时我对若兰说,等我回来,一定娶你。
若兰凝视着我,脸上浮现少有的笑。
她的笑很美,我说,你该多笑,以后每天都对着我笑,好不?
她愣了片刻,接而含羞地点点头。秋叶簌簌而落。我怀着思念上了路。
可是,等我回来时,她却已离开。
我问起所有人,却没人能告知我这是为何。我不相信她会这么离开,原因都不留给我。我一天天地等,却一天天地绝望下去。
我开始怀疑,所有的一切,是否也不过是一场梦境。她其实根本就未曾来过。
我去找云越喝酒。让自己大醉一场也好。那夜,我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醒来时,云越睡在我身边。头疼欲裂,我慌乱逃开。
她是无辜的。其实,和箜家联姻也没什么不好。我回去禀明父母,便娶了她。
这场婚事,欧家的确获利颇多。中原已无商家能与欧家相比。我应该高兴的,但是拥有的越多,心却越是空荡。
过了几年,有人送信来,约我于城外一见。那字迹,即便隔了那么久,我还是认得的。她回来了,我急急地赶到城外,想马上问个明白。
她立在荒崖上,白衣飞扬。但是,她看向我地眼神里,却满是恨意。
我不明白这是为何。但我还不及开口,浓烈的杀气便已袭来,她的身子一闪,直欲取我性命。
若兰。我御剑隔开她手里的箫,你这是为何?
她仍是不语。我突然觉得,她已变得很陌生了,陌生的让我寻不出丝毫那个我所爱的女子的踪影。
欧羽天,这是你欠我的。她的箫又挥来,下手更是不留情义。我全没料到,只得奋力躲过,却仍被击中了胸口。
痛楚延至全身,我苦盼了这么久的女子,再相见时,竟是要彼此兵刃相见。
心下作痛,她的身影逼近,我没再大意。也许只得等她冷静了,一切才能问个明白。
若兰的功力一向胜于我,数招之后,她的箫已抵我胸口。
是否就要这么死去?如此死于她手下,大概亦是无悔了。我闭上眼,本能地挥剑去挡,心下明知是无济于事。
羽天。云越的声音传来,耳边有她急急奔来的声响。
若兰的箫顿了顿,她突然呆呆地立在那里,仍由我去防御的剑,刺进她的肩头。
血汩汩流下。她吃痛的冷哼一声,身子向后跌去。
若兰。我抱住她,心更是犹如刀割。我与她,恐怕是越来越说不清了。
云越走了过来。她已有身孕,行动急为不便,这一段距离,已是大汗淋淋。若兰,当初的事,不能怪羽天,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若兰推开我,挣扎着站起。她望向云越隆起的小腹,接而看了看我。目光清冷。然后,她轻轻地笑了。你们,真好。
欧羽天,其实,我是琉国公主,不是什么琉国要犯。当时那般说,只是父王为寻访我的下落而已。
而那些前来的人,是父王派来主持我们的婚事的。
原来,你爱的是她。为何要一再地骗我?
因为可以利用我,助你去塞外经商的路途平安么?
原来,你也是如此世俗的人,我看错了你。她凄婉地看了我一眼,接而拔出剑,纵下崖去。
若兰。我伸手去拉,却是什么都没有。那白裙在风里有如一朵怒放的百合,急速坠下。
突然,她的身子在半空一折,人影已在另一崖尖。
愿得君心似妾心,不负相思。白裙在风中开了又落,转眼间,她已去得远了。
秋风吹起时,欧羽天从东南方回来。那段往事,便是由他得知。
不过,讲到此处就断了。慕容若兰的身世。慕容若兰离开的原因。欧羽天还没说完,便跟随空中一只雪鹤去了。
我想,下次他回来时,这所有的故事,我便能明了。
反正我手里所多的,也就是等一个故事的时间罢了。
有天从沙漠走过,我看到了商人的尸首。被一群马贼伏击,黄沙之上满是狼藉。我掩埋了他的尸体,却无意发现了他腰间竟夹着我幼时把玩过的那个腰牌。有很多回忆涌入脑海,我狠狠地捏着它,直捏到掌心里有血滴下。
我去找那伙马贼报仇。他是与姑姑有关的人。所有伤害他的人,我都不会放过。
那帮马贼人很多。我站在他们圈内,看不清到底有多少。
他们看向我的目光却全是畏惧。我知道他们怕的是我怀里这只箫。这只箫,定是慕容若兰的。从欧羽天看箫的神色,我便知。只是,不知道,那女子是从何得来。
当然,此时的我,没有时间来考虑这样的事。我咬咬牙,提刀冲进马群中。
哀嚎声不断。血花飞溅,不断有人倒下,我身上的伤痕也越来越多。我苦笑着,今天大概是不能活着回去了。
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不过,若自己要死,也得多拖几个人作陪,这样在黄泉路上,也不至于寂寞。我擦掉脸上血痕,狂吼一声,又有两人倒在刀下。
当自己渐渐撑不住时,一阵鹤鸣传来。我抬起头,那鹤急速低飞而过,女子伸手拉我上去。
我无力地趴在鸟背上,没有道谢,就这么沉沉昏睡过去。
冬
女子常来与我一同喝酒。她叫箜巧巧。是欧羽天和箜云越的女儿。
关于她父母的故事,她终是隐瞒了我。关于慕容若兰的那一段。
慕容若兰与欧羽天的关系,箜云越素来便知。她一向是这么聪明的女子。
琉国的通缉榜,箜云越有次无意间看过。然,她竟在榜上看到了慕容若兰。
姨,事态不妙。回欧府后,她便向欧夫人提及此事。
这怎生是好?欧夫人无措地望着欧赤秋。平日里,也是端庄娴淑的主儿,怎会成了要犯呢?
这,恐怕得等羽天回来再来商议。欧赤秋沉思道。
云越知道,若是等羽天回来,定不肯将她交出去。听欧老爷如此说,箜云越笑了笑,干脆捅破了敞开话讲。姨夫,我和羽天从小便是许了亲事的,这怕是不能反悔吧。
而且,若兰虽然在塞外名动一方,若她嫁给羽天,塞外的生意的确会无比畅通。可是,就为了那么一点钱财,值得与箜家翻脸么?
欧赤秋沉默不语。他倒是明白个中厉害关系,但是,羽天打定非若兰不娶,自己也一直无法定夺。
云越明白他的顾虑。姨夫就放心地交给小女好了。她盈盈含笑,主意已在脑里。
欧赤秋注视着眼前这从小看着长大的世侄,突然觉得陌生起来。比之慕容若兰,她的确更能胜任欧家少夫人。也许,和箜家联姻才是上策。
园子里,两个小丫头小声地嘀咕着。知道么?少爷想与箜家毁婚呢。看他八成是喜欢上若兰姑娘了。
也难怪。那么动人的姑娘,换我是男人,把江山不要,也会娶了她。
慕容若兰正倚在树干上,吹着玉箫。听得这话,她停了下来。
云越望了一眼那惊为天人的脸,满腹嫉妒。不过戏还得演下去。
咳了一声,云越走了过去。
那两个丫头见她忙垂下头,战战兢兢道,箜小姐。
没事乱嚼什么舌根,有空在这里说闲话,不会多做点事去吗?小心我去跟管家讲,罚你们把园子重新打扫一遍。
云越顿了顿接着道,你们给我记着,少爷不过是利用着若兰姑娘的名声,好让他在塞外的生意顺利。就她那样,能与我箜家财势相比么?也不自己好好想想。等她没利用价值了,少爷还不就乖乖回到我身边了。
还有,瞧她那妖媚相,还是琉国的要犯呢。不知道在那边犯过什么事,老爷会让这样的不干不净的人入门么?少妄想了。
语罢云越再望向树丛,只余树叶哗哗而落,不见人影。
她得意地笑了,看来,计划成功了。
慕容若兰漫无目的地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人声喧哗,可她却什么也听不见。
原来,他要带她走,也只是想利用她而已。所有的,都是假的,假的。
让开让开。一大队队伍驶来,慕容若兰没留意,撞了上去。
什么人,走路都不看路的。领头那人拿着长鞭正欲抽来,当看清楚她的面容时,却一个惊慌跌了下来。木刻的腰牌清脆作响。他低声唤道。公主。
你怎么来了?慕容若兰好不容易看清了眼前的人。一品带刀侍卫崇塬。一直跟着父王,从不离身。
王让我来主持公主大婚的。慕容若兰抬头看去,后面是一长队的嫁礼,红得耀眼。
没必要了。我们回去吧。慕容若兰跃上马,拉过马头径直驱去。顽疾发作,她摇摇欲坠,像寒风里几欲凋零的花朵。
崇塬愣在那里,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从身后一干人骂道,还看什么,跟上啊。
从此后,慕容若兰不知所踪。
其实,我是见过慕容若兰的。巧巧说。给你的那把箫,就是她送的。
爹和娘的感情很是不好。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爹。大概,爹还是恨娘骗他吧。从他了解真相后,便远走江南,寻访慕容若兰的下落。
这么多年,不知道他找到了没有。巧巧又灌了一口酒。她真是个爱酒的人。
那你呢?你在大漠寻找什么?这个问题,我一直都很好奇。
娘死后,我便一直一个人这般游荡着。开始只是想看看爹。我恨爹这么负了我娘。娘又有什么错呢,她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子。她不过是这般可怜的人。
但在看到爹苍老的面颊时,我突然不恨了他。他也不过是一个爱情中的可怜人而已。若真的有错,也是这让人得不到的爱情。
如今我也不明白我在寻找什么。大概我是在寻找我的缘。不知道我是否能有那样动人的爱情。她说这话的时候,还望了我一眼。
我装作不知。像我这样在风口上过活的人,是给不起动人的爱情的。
她很是失望。明天我就要走了。把雪鹤送给你。有一天,若你厌倦了,它可以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第二天,巧巧便走了。
我本来很想与她一起走的。她是我在沙漠里见过的最有魅力的女子。但是我没有。
我还是在等着姑姑。在第一次到达沙漠时,我看过一次蜃景。
姑姑行走在风沙里,素净的脸在阳光下宛若花朵。
我相信,姑姑还留在这世上,在这沙漠里。于是,我住了下来。
推开门,我的词谱被摆在桌上,翻到了最后一页,显然是被巧巧动过。每年里,我从春翻到冬,在从冬翻到春,却从未注意过这最后一页。
那页原是被折过的。我本以为无字,其实却是有的。
上面用正楷端正的书写着,慕容若兰致欧羽天。
我承了姑姑的姓,单名一个天字,合起来便是,慕容天。
姑姑收留我,大概是想用来化解对另一个人的思念吧。虽然,连我的名字都还是挂念着他。
风沙起起落落。每天好像有什么再变了,又好像什么也没变。
春夏秋冬。时光过得真快。有一天,我突然醒悟,自己等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姑姑需要等她得的人不是我。而等她的人,自在等她。
真的会有疲倦的那一刻。那天起,我开始后悔。
我一直都没有骑过雪鹤。巧巧说,有一天,它能带我去我想去的地方。
我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儿,只是不想在沙漠继续待下去。
雪鹤飞的很快。俯天而望,沙漠变得很渺小。等有一天,我们回头看自己所走过的路时,却是这般渺小,如同沙粒。
雪鹤将我带到了一个小岛。很久没到过中原,一花一草在眼里都觉得甚为亲切。
白色的鸢尾散落一地。女子咯咯笑声不断传来,我转过身去,恰好与她四目相对。
原来,我想去的地方是这里。心下释然,我笑着朝她走去。
她似乎还没反应过来。那沾满露珠的脸上不知是喜是悲,眸中水雾腾起,接着她抛开手里的花儿向我奔来。白色花瓣在风里齐齐跃起,飘零如雨。
我知道,总有一天,雪鹤会带着你来的。巧巧靠着我,一脸幸福。我一直这么相信着。
只要相信,爱的力量会带着你爱的那人,穿越千里前来。亦如巧巧之于我,或是我之于巧巧。
后来,词谱的最后一页,被巧巧添上了李之仪的那首词。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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