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淮海居士长短句》
《淮海居士长短句》为词集,共三卷。秦观的词,以描写男女恋情和身世之感为主,“将身世之感打并入艳情”(周济《宋四家词选》),是其显著特色。如《踏莎行》(雾失楼台)一词,写贬谪郴州时的生活和心情;《满庭芳》(山抹微云)一词,写与歌妓的相恋,均凄婉动人。另外,他还有怀古、纪游之作,如《望海潮》(星分牛斗)、《金明池》(琼苑金池);纪梦、述怀之作,如《雨中花》(指点虚无征路)、《好事近》(春路雨添花)等。总的来说,题材比较狭隘。
望海潮
(一题作扬州怀古)
星分牛斗,疆连淮海,扬州万井提封。花发路香,莺啼人起,珠帘十里东(一作春)风。豪俊气如虹。曳照春金紫,飞盖相从。巷入垂杨,画桥南北翠烟中。
追思故国繁雄。有迷楼挂斗,月观横空。纹锦制帆,明珠溅雨,宁论爵马鱼龙?往事逐孤(一作归)鸿。但乱云流水,萦带离宫。最好挥毫万字,一饮拚千钟!
望海潮
(一题作越州怀古)
秦峰苍翠,耶溪潇洒,千岩万壑争流。鸳瓦雉城,谯门画戟,蓬莱燕阁三休。天际识归舟。泛五湖烟月,西子同游。茂草台荒(一作荒台),苎萝村冷起闲愁。
何人览古凝眸?怅朱颜易失,翠被难留。梅市旧书,兰亭古墨,依稀风韵生秋。狂客鉴湖头。有百年台沼,终日夷犹。最好金龟换酒,相与醉沧洲。
望海潮
(一题作洛阳怀古)
梅英疏淡,冰(一作水)澌溶泄,东风暗换年华。金谷俊游,铜驼巷陌,新晴细履平沙。长记误随车。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柳下桃蹊,乱分春色到人家。
西园夜饮鸣笳。有华灯碍月,飞盖妨花。兰苑未空,行人渐老,老来是(一作事)事堪嗟。烟暝酒旗斜。但倚楼极目,时见栖鸦。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
望海潮
(一题作别意)
奴如飞絮,郎如流水,相沾便肯相随。微月户庭,残灯帘幕,匆匆共惜佳期。才话暂分携。早抱人娇咽,双泪红垂。画舸难停,翠帏轻别两依依。
别来怎表相思?有分香帕子,合数松儿。红粉脆痕,青笺嫩约,丁宁莫遣人知。成病也因谁?更自言秋杪,亲去无疑。但恐生时注著,合有分于飞。
沁园春
(一题作春思)
宿霭迷空,腻云笼日,昼景渐长。正兰皋泥润,谁家燕喜;蜜脾香少,触处蜂忙。尽日无人帘幕挂,更风递、游丝时过墙。微雨后,有桃愁杏怨,红泪淋浪。
风流寸心易感,但依依伫立,回尽柔肠。念小(一作花)奁瑶鉴,重匀绛蜡;玉笼金斗,时熨沉香。柳下相将游冶处,便回首、青楼成异乡。相忆事,纵蛮(一作鸾)笺万叠,难写微茫。
水龙吟
赠妓娄东玉
小楼连远(一作苑)横空,下窥绣毂(一作辇)雕鞍骤。珠(一作朱)帘半卷,单衣初试,清明时候。破暖轻风,弄晴微雨,欲无还有。卖花声过尽,斜阳(一作垂杨)院落,红成阵、飞鸳甃。
玉佩丁东别后,怅佳期、参差难又。名缰利锁,天还知道,和天也瘦。花下重门,柳边深巷,不堪回首。念多情、但有当时皓月,向人依旧。
八六子
(一题作春怨)
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一作凄凄)刬尽还生。念柳外青骢别后,水边红袂分时,怆(一作凄)然暗惊。
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怎奈向、欢娱渐随流水,素弦声断,翠绡香减;那堪片片飞花弄晚,濛濛残雨笼晴。正销凝,黄鹂又啼数声。
风流子
初春
东风吹碧草,年华换、行客老沧洲。见梅吐旧英,柳摇新绿,恼人春色,还上枝头。寸心乱,北随云黯黯,东逐水悠悠。斜日半山,暝烟两岸;数声横笛,一叶遍舟。
青门同携手,前欢记、浑似梦里扬州。谁念断肠南陌,回首西楼。算天长地久,有时有尽;奈何绵绵,此恨难(一作无)休。拟待倩人(一作拟得情人)说与,生怕人愁。
梦扬州
晚云收。正柳塘(一作正柳塘花坞)、烟雨初休。燕子未归,恻恻轻寒如秋。小栏(一作小栏杆)外、东风软,透绣帏、花蜜(一作密)香稠。江南远,人何处(一作人今何处)?鹧鸪啼破春愁。
长记曾陪燕游。酬妙舞清歌,丽锦缠头。殢酒为(一作困)花,十载因谁淹留?醉鞭拂面归来晚,望翠楼、帘卷金钩。佳会阻,离情正乱,频梦扬州。
雨中花
指点虚无征路,醉乘斑虬,远访西极。正天风吹落,满空寒白。玉女明星迎笑,何苦自淹尘域?正火轮飞上,雾卷烟开,洞观金碧。
重重观阁,横枕鳌峰,水面倒衔苍石。随处有奇香幽火,杳然难测。好是蟠桃熟后,阿环偷报消息。任青(一作在)天碧海,一枝难遇,占取春色。
一丛花
年时(一作来),今夜见师师,双颊酒红滋。疏帘半卷微灯外,露华上、烟袅凉飔。簪髻乱抛,偎人不起,弹泪唱新词。
佳期,谁料久参差?愁绪暗萦丝。想应妙舞清歌罢,又还对、秋色嗟咨。惟有画楼,当时明月,两处照相思。
鼓笛慢
乱花丛里曾携手,穷艳景,迷欢赏。到如今,谁把雕鞍锁定,阻游人来往?好梦随春远,从前事、不堪思想。念香闺正杳,佳欢未偶,难留恋,空惆怅!
永夜婵娟未满,叹玉楼、几时重上。那堪万里,却寻归路,指阳关孤唱。苦恨东流水,桃源路、欲回双桨。仗何人、细与丁宁问呵,我如今怎向?
促拍满路花
露颗添花色,月彩投窗隙。春思如中酒,恨无力。洞房咫尺,曾寄青鸾翼。云散无踪迹。罗帐薰(一作春)残,梦回无处寻觅。
轻红腻白,步步熏兰泽。约腕金环重,宜装饰。未知安否?一向无消息。不似寻常忆。忆后教人,片时存济不得。
长相思
铁瓮城高,蒜山江阔,干云十二层楼。开尊待月,掩箔披风,依然灯火扬州。绮陌南头。记歌名宛转,乡号温柔。曲槛俯清流。想花阴、谁系兰舟?
念凄绝秦弦,感深荆赋(一作璞),相望几许凝愁。勤勤裁尺素,奈双鱼、难渡瓜洲。晓鉴堪羞,潘鬓点、吴霜渐稠。幸于飞、鸳鸯未老,不应同是悲秋。
满庭芳
山抹微云,天连(一作粘)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一作饮)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一作数)点,流水绕孤村。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一作染)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满庭芳
红蓼花繁,黄芦叶乱,夜深玉露初零。霁天空阔,云淡楚江清。独棹孤篷小艇,悠悠过、烟渚沙汀。金钩细,丝纶慢卷,牵动一潭星。
时时,横短笛,清风皓月,相与忘形。任人笑生涯,泛梗飘萍。饮罢不妨醉卧,尘劳事、有耳谁听?江风静,日高未起,枕上酒微醒。
满庭芳
(一题作秋思)
碧水惊(一作澄)秋,黄云凝暮,败叶零乱空阶。洞房人静,斜月照徘徊。又是重阳近也!几处处、砧杵声催。西窗下(一作重帘外),风摇翠竹,疑是故人来。
伤(一作情)怀,增(一作憎)怅望,新欢易失,往事难猜。问篱边黄菊,知为谁开?谩道愁须殢酒,酒未醒,愁已先回。凭栏久,金波渐转,白露点苍苔。
江城子
(一题作春别)
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江城子
南来飞燕北归鸿。偶相逢,惨愁容。绿鬓朱颜,重见两衰翁。别后悠悠君莫问,无限事,不言中。
小槽春酒滴珠红。莫匆匆,满金钟。饮散落花流水、各西东。后会不知何处是?烟浪(一作淡)远,暮云重。
江城子
枣花金钏约柔荑。昔曾携,事难期。咫尺玉颜,和泪锁春(一作金)闺。恰似小园桃与李,虽同处,不同枝。
玉笙初度颤鸾篦,落花飞,为谁吹?月冷风高,此恨只天知。任是行人远定处,重想见,是何时?
满园花
一向沉吟久,泪珠盈襟袖。我当初不合、苦撋就。惯纵得软顽,见底心先有。行待痴心守。堪捻著脉子,倒把人来僝僽。
近日来、非常罗皂丑。倾听也须眉皱。怎掩得众人口?待收了孛罗,罢了从来斗。从今后,休道共我,梦见也、不能得勾。
迎春乐
菖蒲叶叶知多少,惟有个、蜂儿妙。雨晴红粉齐开了。露一点、娇黄小。
早是被、晓风力暴,更春共、斜阳俱老。怎得香(一作花)香深处,作个蜂儿抱?
鹊桥仙
(一题作七夕)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菩萨蛮
虫(蛩)声泣露惊秋枕,罗帏泪湿鸳鸯锦。独卧玉肌凉,残更与恨长。
阴风翻翠幔(一作幌),雨涩灯花暗。毕竟不成眠,鸦啼金井寒。
减字木兰花
天涯旧恨,独自凄凉人不问。欲见回肠,断尽金炉小篆香。
黛蛾长敛,任是乐(一作春)风吹不展(一作转)。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
木兰花
(一题作秋景)
秋容(一作光)老尽芙蓉院,草上霜花匀似剪。西楼促坐酒杯深,风压绣帘香不卷。
玉纤慵整银筝雁,红袖时笼金鸭暖。岁华一任委西风,独有春红留醉脸。
画堂春
落红铺径水平池,弄晴小雨霏霏(一作微)。杏园(一作花)憔悴杜鹃啼,无奈春归。
柳外画楼独上,凭栏手捻花枝。放花无语对斜晖,此恨谁知?
千秋岁
水(一作柳)边沙外,城郭春(一作轻)寒退。花影乱,莺声碎。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
忆昔西池会,鵷鹭同飞盖。携手处,今谁在?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飞(一作落)红万点愁如海。
踏莎行
(一题作郴州旅舍)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蝶恋花
(一题作春情)
晓日窥轩双燕语,似与佳人,共惜春将暮。屈指艳阳都几许,可无时霎闲风雨。
流水落花无问处,只有飞云,冉冉来还去。持酒劝云云且住,凭君碍断春归路。
一落索
杨花终日空(一无空字)飞舞,奈久长难驻。海潮虽是暂时来,却有个、堪凭处。
紫府碧云为路,好相将归去。肯如薄幸五更风,不解与、花为主。
丑奴儿
夜来酒醒清无梦,愁倚栏杆。露滴轻寒,雨扶芙蓉泪不干。
佳人别后音尘悄,瘦尽难拚。明月无端,已过红楼十二间。
按:此首又见宋本《山谷琴趣外编》卷三。
南乡子
妙手写徽真,水剪双眸点绛唇。疑是当年窥宋玉,东邻,只露墙头一半身。
往事已酸辛,谁记当年翠黛颦?尽道有些堪恨处,无情,任是无情也动人。
醉桃源
碧天如水月如眉,城头银漏迟。绿波风动画船移,娇羞初见时。
银烛暗,翠帘垂,芳心两自知。楚台魂断晓云飞,幽欢难再期。
河传
乱花飞絮,又望空斗合,离人愁苦。那更夜来,一霎薄情风雨,暗掩将,春色去。
篱枯壁尽因谁做?若说相思,佛也眉儿聚。莫怪为伊,底死萦肠惹肚。为没教,人恨处。
河传
恨眉醉眼,甚轻轻觑著,神魂迷乱。常记那回,小曲栏杆西畔,鬓云松,罗袜刬。
丁香笑吐娇无限,语软声低,道我何曾惯。云雨未谐,早被东风吹散。闷损(一作瘦杀)人,天不管。
浣溪沙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浣溪沙
香靥凝羞一笑开,柳腰如醉暖相挨。日长春(一作人)困下楼台。
照水有情聊整鬓,倚栏无绪更兜鞋。眼边牵系(一作恨)懒归来。
浣溪沙
枕上忽收疑是梦,灯前重看不成眠。又还一段恶因缘。
浣溪沙
脚上鞋儿四寸罗,唇边朱粉一樱多。见人无语但回波。
料得有心怜宋玉,只应无奈楚襄何。今生有分共伊么?
浣溪沙
锦帐重重卷暮霞,屏风曲曲斗红牙。恨人何事苦离家。
枕上梦魂飞不去,觉来红日又西斜。满庭芳草衬残花。
如梦令
门外鸦啼杨柳,春色著人如酒。睡起熨沉香,玉腕不胜金斗。消瘦,消瘦,还是褪花时候。
如梦令
遥(一作冬)夜沉沉(一作月明)如水,风紧驿亭深闭。梦破鼠窥灯,霜送晓寒侵被。无寐,无寐,门外马嘶人起。
如梦令
幽梦匆匆破后,妆粉乱痕沾袖。遥想酒醒来,无奈玉销花瘦。回首,回首,绕岸夕阳疏柳。
如梦令
楼外残阳红满,春入柳条将半。桃李不禁风,回首落英无限。肠断,肠断,人共楚天俱远。
如梦令
池上春归何处?满目落花飞絮。孤馆悄无人,梦断月堤归路。无绪,无绪,帘外五更风雨。
阮郎归
褪花新绿渐团枝,扑人风絮飞。秋千未拆水平堤,落红(一作花)成地衣。
游蝶困,乱莺啼,怨春春怎(一作不)知?日长早被酒禁持,那堪更别离!
阮郎归
宫腰袅袅翠鬟松,夜堂深处逢。无端银烛殒秋风,灵犀得暗通。
身有恨(一作更有限),恨无穷,星河沉晓空。陇头流水各西东,佳期如梦中。
阮郎归
挥玉箸,酒真珠,梨花春雨余。人人尽道断肠初,那堪肠已(一作也)无!
阮郎归
湘天风雨破寒初,深沉(一作灯残)庭院虚。丽谯吹罢(一作彻)小单于,迢迢清夜徂。
乡梦断(一作人意远),旅魂(一作情)孤。峥嵘岁又除。衡阳犹有雁传书,郴阳和雁无。
满庭芳
北苑研膏,方圭圆璧。万里名动京关。碎身粉骨,功合上凌烟。尊俎风流战胜,降春睡,开拓愁边。纤纤捧,香泉溅乳,金缕鹧鸪斑。
相如方病酒,一觞一咏,实有群贤。便扶起灯前,醉玉颓山。搜揽(一作搅)胸中万卷,还倾动、三峡词源。归来晚,文君未寝,相对小妆残(一作窗前)。
按:此首又见《强村丛书》本《山谷琴趣外编》。
满庭芳
晓(一作晚)色云开,春随人意,骤雨才(一作方)过还晴。古(一作高)台芳榭(一作树),飞燕蹴红英。舞困榆钱自落,秋千外,绿水桥平。东风里,朱门映柳,低按小秦筝。
多情,行乐处,珠钿翠盖,玉辔红缨。渐酒空金榼(一作醽醁),花困蓬瀛。豆蔻梢头旧恨,十年梦,屈指堪惊。凭栏久,疏烟(一作帘)淡日,寂寞下芜城(一作微映百层城)。
按:此词调下原有注:此词正少游所作,人传王观撰,非也。
满庭芳
雅燕飞觞,清谈挥尘(一作座),使君高会群贤。密云双凤,初破缕金团。窗外炉烟似动,开瓶(一作尊)试、一品香泉。轻淘起,香生玉尘(一作乳),雪溅紫瓯圆。
娇鬟,宜美盼,双擎翠袖,稳步红莲。坐中客翻愁,酒醒歌阑。点上纱笼画烛,花骢弄、月影当轩。频相顾,余欢未尽,欲去且留连。
桃源忆故人
玉(一作秦)楼深锁薄情种,清夜悠悠谁共?羞见枕衾鸳凤,闷即和衣拥。
无端画角严城动,惊破一番新梦。窗外月华霜重,听彻梅花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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