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莫言的老家去领奖散文

时间:2020-07-20 14:53:51 莫言 我要投稿

到莫言的老家去领奖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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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莫言的老家去领奖散文

  领奖去!

  为什么不去呢?

  且不说颁奖地放在莫言的老家高密,单说去高密会从我的老家门口路过这一条理由就已足够。这是多妙的、一个给母亲制造大大惊喜的机会啊!于是我决定公私兼顾,领奖去!

  请假,订票,上车。一路高铁,从上海虹桥直奔山东潍坊。

  沿途无话。至潍坊下高铁换公交,到高密时暮色渐起。高密其实是潍坊下辖的县级市,与北方的大多县城并无两样,高楼和正在建设着的高楼、民居和正在破旧着的民居相间。马路宽阔,车辆行人也够热闹。刚入冬,阔叶的杨树只有顶梢上还有几片黄绿摇曳,槐柳叶子虽多些,暮色却已难掩憔悴。一排老树后闪出“大炒鸽子”的霓虹招牌来,想来是当地名小吃?不过,让我艳羡已久的却是莫言诗中的高密美食:

  韭菜炉包肥肉丁,白面烙饼卷大葱。

  再加一碟豆瓣酱,想不快乐都不中。

  打一出租车,直奔组委会安排的银鹰商务酒店,《散文选刊.中旬刊》的张总编正在总台侯着。张总编个儿不高,白净,有儒雅气,山东话,颇亲近。稍等便已晚餐,圆桌就坐,于是左右便有些交谈。右首是山西长治某县的党校李副校长,瘦且黑,脸上有笑纹。左首是来自青岛的某作家,女性,热情地为大家斟水。而我,像倒时差一样,正忙着跟自己的舌头较劲儿,山东话普通话上海话在口腔里正纠缠不清着。

  饭菜是久违的家乡味道,但没有韭菜炉包,也没有豆瓣酱。有一碟切细的白菜心用蒜泥、精盐、葱白拌匀,再加一点儿鲜红的辣椒酱,既作调味,又是点缀,入口极爽脆。两三筷入口,额头已然汗下,快哉!倘在上海这国际大都市,大蒜是轻易不敢碰的,心高气傲的上海人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已经式微着的文化自尊,尽管作为一座城市,所谓的海派文化并无鲜明的特质和骄傲过人之处。其实,就算法国大餐,大蒜也是经常使用的配料。记得《绿卡情缘》中吉拉尔.德帕迪约在厨房做菜的镜头:大蒜放在灶台上,法国影帝一拳下去,蒜瓣儿四分五裂,那动作充满刚中带柔的男性荷尔蒙,酣畅!

  并且,今晚可以暂时告别米饭,且拿一馒头过来。馒头有俩形状,一像鱼一像元宝,都是用模子做出来的,带着细密的花纹儿。老家昌邑也有,不过一般都是婚庆喜事才用,也更精致些,还在鱼儿的眼睛部位点上红点儿,就如画龙点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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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早餐毕,乘大巴去莫言文学馆。

  莫言文学馆设在县城的高密一中,隔墙已见,大约是由一幢三层的教学楼改建而成。“莫言文学馆”五个繁体白字由王蒙所题,镶在中国红的底板上,气派地占据文学馆入口上方足有两个楼层高度的硕大面积。一下车,有名的没名的、有身份的没身份的,但某种程度上都与文学有关的与会者们纷纷拍照留念。周末原本清冷的操场一下子热闹起来,闪光灯、快门声此起彼伏。

  文学馆门口两侧楹联是贾作者所书,上联:身居平安里心忧天下,下联:神游东北乡笔写华章。落笔着墨厚重,有贾氏独有的大巧不工韵味。文学馆里有莫言生平的介绍、各个历史时期的照片、作品、获奖证书还有手稿、名家题词等等。沿着展室一路走一路看,懔懔然有敬意涌出。莫言的作品以及获奖或许有争议,但莫言之于小说创作的勤奋在当世作家中大约无人能及。

  有尊莫言头部的石雕赫然放在二楼走廊的尽头,楮红色,圆润,远看像一枚巨大的凹凸随意的土豆。在众人一番狂拍之后细看,雕塑家其实捕捉精准,且略显夸张地将莫言的大脑门、小眼睛表现出来。莫言嘴巴略凹,雕塑家将其设计成上下嘴唇连腮帮一并暴突却又收回紧闭状,犹如口中积万千言却又生生憋住一般,必是来印证天下皆知的“莫言”之名,只可惜把一个蒜头鼻子委委曲曲地窝在里面。

  雕塑的底座上刻有莫言的名言:我与农村的关系是鱼与水的关系,是土地与禾苗的关系。的确,齐鲁厚土,千百年来默默滋养这土地上的所有生命,默默孕育着民族的一缕气质和灵魂。

  楼后有篮球场,三五男孩正在打篮球。运球,起跳,勾手,争抢,欢笑,充满着年轻生命的鲜活和灵动。想必,他们对蜂拥而来的人流已经见怪不怪,但其实我很想同他们攀谈几句,关于莫言,关于莫言带来的一切,关于未来。

  只是,没有时间了。

  3

  再次上车,这次目的地是莫言旧居。

  出高密城区,黄褐色的高密东北乡平原依次延展:小路,杨树,一行行绿着的麦田,一只灰喜鹊挥动翅膀优雅地飞过车窗,远远的杨树杈上,树枝搭起的鸟窝蓬松着也醒目着。几行断臂残肢的玉米秸无人收割,某处田头似乎还有几株高梁,在已经进入的冬季里默默地失落着。

  车子驶入路边的'村镇,红瓦青砖的民宅,各式的小店铺,来往车辆和行人陆续密集起来。车也越开越慢,原来路过的是一处集市。路边出现叫卖各式衣食用具的摊头,人头攒动着,颜色杂陈着,来往拥挤着,极是热闹。穿过集市,再行不远就看见莫言旧居的指示牌。下车右转,首先看到的竟是胶东半岛由此得名的胶河:河床宽阔,水却清浅,貌似已经断流,河中有几处滩上杂草枯黄。旁边有横跨的大桥正在扩建,不便通行,一行人于是下堤从桥下无水的河床上步行过河,再上堤就看到堤下的村庄和一片稀疏的杨林,不知是房屋间种些杨树还是五七处房屋本来就散布在杨林里。

  知情者远远指着一处泥坯的瓦房:那便是莫言家的老宅了。

  果然是处老宅。

  坐北朝南的四方院子,泥坯墙,墙上到是覆着红瓦,但仅墙基有数行青砖。院门在西南角,门楼覆青瓦,老式木门,黑漆。春联仍红艳艳着,上联是千祥云集,下联是百福并臻。当然不是莫言手笔,若是莫言亲笔,估计不出三五分钟便被收藏。据说莫言刚获奖时院里是种有胡萝卜的,不几日后便只剩下黄土了。古人有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轮到莫言时,变成胡萝卜也未尝不可!

  大队人马络绎进院,原本光秃秃的院子热闹起来。院里的黄土地走得人多了,竟也光溜溜的。东墙根下横躺着几根树杈,东南角用土墙围起一角,原本大约是茅厕的,树枝挡住小小的入口,想必早已弃置不用,除此院里别无他物。门口一长条桌,正在摊卖莫言的作品顺便捎带着高密三绝的旅邮纪念品:扑灰年画、剪纸和聂家庄泥塑等。大家散在小院里东张西望着,其中有淄博来的郑作家蹲下身捡那院角的土坷垃并小心地用报告纸包好。昨晚与郑作家有几句交谈,据说他开有一间关于中学生作文的培训学校,那几块土坷垃想必会放在学校的展室里以壮声势。或许,这也是天底下最值得荣耀的土坷垃了吧?

  正房一溜儿四间,窗下部分是青砖,在山东方言里这属于正经八百的“土打墙”。屋顶有红瓦,也有青瓦,对比明显。进门这间谓之正屋,左手是砖垒的灶台,极低矮。西间堆些破旧农具,几不容驻足。东边是两间,里间也已堆满杂物,外间靠南窗有炕,炕上有席有桌,桌上有缺了灯罩的绿玻璃油灯,北墙下则是储物的木箱。这房中最值钱的应是那台不再走字的挂钟,时间停留在不知哪一年哪一天的两点十五分,但最出彩的却是糊着黑皮粉色花纸的顶棚,颜色还鲜亮着呢。阳光透过木格窗上胡乱挂着的塑料薄膜照进来的时候,隐隐会在土炕上铺出缕缕的暖意来。

  有肤色黝黑的女孩操山东口音的普通话给众人介绍老屋沿革以及与莫言有关的种种轶闻。于是便想,人若出名,自然可挖无数丰功伟绩出来,诸如小学一年级时就会慷慨地把橡皮借给更加贫困的女同桌云云。

  出院门,一壮硕农妇正摆地摊儿卖青萝卜和红薯。红薯长得抽象,乏人问津。青萝卜肥头阔肩瘦臀身绿根白。潍坊有谚:烟台苹果莱阳梨,不如潍坊萝卜皮。指的便是潍坊特产的青萝卜,甘甜爽脆,其味不亚秋梨。据说不小掉在地上,萝卜能摔成数块,可见之脆。妇人切一个让人品尝,其味不如想像,却也甜爽,于是众人纷纷解囊。

  黄头巾、红毛衣的农妇眉开眼笑,露出黄黄的牙齿来,却不会算账。青萝卜一斤一块二,几位先生合伙买好称有十二斤,便报一数说十块钱正好,拿出一张伍拾元的钞票催着让农妇快些找零。妇人露出怀疑且惭愧的笑容来,手里拿着伍拾元的纸币却不动,嘴里念叨着:十斤是十二块,两斤是……几位先生惟恐有变,便说她肯定赚了云云。其实若要赚,妇人该卖红萝卜,并说这便是莫言成名作《透明的红萝卜》中的那块萝卜地里长出来的!

  妇人身后是成行但稀疏的杨树,隔着树也有一户民宅,出乎意料竟还是土墙木窗,极破败的样子。在水泥塑钢成为主要建材的时代,或许,只有莫言的西邻仍然保持着泥土的原汁原味。

  4

  下午的参观及颁奖地在高密市文化馆,先是参观高密博物馆。

  博物馆建筑气派,镇馆之宝却是张艺谋拍摄《红高粱》时抬过巩俐的那顶花轿。馆里展示的民俗场景其实熟悉不过,于是走相连的廊桥去文化馆,进馆即见莫言题写的“红高梁之约”下面展板的内容却是红木养护知识,原来正在举办红木雕刻展。门口还有一支小小的乐队,组织者介绍说这是一支由纯高密农民组建的茂腔表演队。众人陆续进入后,有位化过妆的中年女性便起身,举手投足间音乐响起,声音原始地嘹亮,只是听不出唱词。

  穿过展厅摆满黄花梨、酸枝木等名贵木料雕就的各式吉祥物件,直上二楼的颁奖厅。众人也三三两两陆续进入,等《人民文学》某著名编辑、《中国作家》某著名编辑、某省散文学会会长、某地文联主席等重要人物陆续落座,在众人一阵快门闪光之中,“全国第二届人文地理散文大赛”颁奖式终于开始。

  这是一个流程常规、有些嘈杂的颁奖式,颁奖过程也极具象征意义,因为组织者尚未将内页放在大红的有莫言题书“红高梁之约”的证书外壳。好在来自全国各地的知名的、不知名的、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作家们并不在意,纷纷抱着证书的空壳涌上台去与名编、主席们合影留念。一时间,大厅里人喧、灯闪,桌椅动,热热闹闹地响成一片。在墙角坐一会儿后,我去另一个墙角取了证书外壳,等工作人员叫到我名字的时候再去取那张二等奖的证书内页。事后得知,还有一张评委会授予的“实力作家”证书,却也忘了拿了。

  获奖者里有古稀老者,颤微微地挤到那些光鲜的年轻的编辑们身边期待一张合影。在拜金主义的夹缝里,文学虽然活着,但其实是卑微甚至猥琐地活着。莫言获奖,其实无法改变文学生存的现状,但却继续制造让文学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次日有雨,冷雨急且密地下。与诸城的一位退休女教师刘老师相约同车打的去高密汽车站。清晨的出租车极少,终于冒雨拦下一辆,跟司机交待好稍等一分钟,然后我奔回大堂取行李,并一边招呼刘老师先上。可惜六十多岁的刘老师动作稍慢,在我返身、刘老师出门的当口,一位枣庄的作家捷足登上出租车,旋即关门启动,很快就消失在冬雨的一片水雾中。

  刘老师有些忿忿不平,我便劝她,其实也不知该说什么。为防万一,我们把行李拿出宾馆放在人行道边上,我冒雨再去拦车。刘老师极热情地把她的雨伞给我撑着。好在半小时后,我们终于顺利来到高密汽车站。刘老师已约好长子到诸城的车站去接她,在我坚决地付过车费之后,她也坚决地把她的雨伞送给无伞的我。

  有些破旧的中巴一路驶向昌邑,司机和副驾驶一路不停地用越来越亲近着的方言谈着各路趣闻或者家庭琐事。雨水模糊着窗外的高密,依稀能见杨柳最后的黄绿在冷雨中依次飘落。

  5

  近中午才到昌邑汽车站,出站即招一辆出租车,直奔老家。

  雨水影响到我的判断,我竟然在南邻家的门口下车然后拼命敲打他家的铁门。开门是一个熟悉却已苍老的面孔,我忘了怎样称呼,讪笑着点几下头便急急踩着泥泞找到妈妈的家门口。

  妈妈正在吃饭,见我进来大吃一惊,稍后便有些着急地起身,佝偻着腰要为我张罗午饭。妈妈行动不便,屋里疏于打理,杂物都乱乱地散放着。火炉倒是生着,壶里的水已经烧开,一缕热气急急地从壶嘴里冲出来。其实家里并没有多少现成的食物,几个洋葱头,一棵大白菜,一小把菠菜,冰箱里还有些冻成冰坨的猪肉和鱼。我知道村里有家小饭店,便让大哥去叫些外卖。三哥在邻村的厂里工作,中午回家,小女儿美玲下午返校,于是一并过来吃饭。

  下午热水有的是,我便在炉边给妈妈洗脚。也有大量的空闲听妈妈唠长长短短和来来往往,我耐心地听,一边细细地搓着她脚底的老茧。妈妈的鞋已经破了,已露出左脚的大脚趾。我有些怪她,妈妈说,家里新鞋有,这鞋还能穿,实在不能穿了再换新的。

  妈妈的叙述有许多章节或片断已经听过若干遍并且一直保持着很大的跨度,无论是事件的主题还是发生的时段有时会突然岔出去,然后在沿着这条岔路往下走。家族史与半部中国近代史混合成悲喜剧在妈妈脑海里再次闪回,善与恶,美与丑、苦与甜,人与鬼蒙太奇般纷至沓来,漫漫人生在社会急流中的挣扎、沉浮、变人、作鬼如此惊心动魄却又多么微不足道。潍坊邻近的淄博有一位专写鬼神的短篇小说家蒲松龄,在他的笔下,人与鬼、鬼与人又有何分别?恶则人变鬼,善则鬼亦人,善恶本来就如一对孪生兄弟,《六道轮回》里莫言其实也在说这样的故事。记起他有一首诗:

  少时听人说聊斋,妖风迷雾扑面来。

  长大方知人即鬼,蒲公深意我能解。

  再想起诺贝尔委员会给莫言的颁奖词是:将魔幻现实主义与民间故事、历史与当代社会融合在一起。莫言用文学的语言讲故事,妈妈却屡屡在用真实的经历擦去文学的艺术再造,还原一种生活的本来面目。

  生活的真实与残酷有时远远超越魔幻的虚构!

  妈妈左手的食指包着厚厚的布,问后才知道妈妈劈柴的时候斧头滑到手指,便找块旧布胡乱包扎起来。那块深色的废布已经污浊,早该换药了!我于让美玲去药铺买创可贴,女孩一会儿就从家里拿来云南白药的创可贴。妈妈手指上的布卷因为血的不断渗出已经粘连,解开时她忍住痛,轻轻地呼气。伤口已有些化脓,好在天冷,否则定会感染。我用纸巾轻轻地吸干那些液体,小心地敷上创可贴,并再三叮嘱每天得换一片儿。

  晚饭仍从饭店叫来外卖,大哥和三哥喝一点廉价的白酒,我就以茶水作陪,一起唠村里的家长里短。某某仍在病中,某某已悄然谢世,某某欠了赌债不知去向,某某已经搬入城里很少回家了。鲁北的冬夜黑得快,才九点半,村庄已经安睡,雨还在下,狗也不叫一声。妈妈早已整理好沙发,从柜里拿出棉被,慢慢地为我铺好床单。于是我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到最小,躺在沙发上,听妈妈继续讲述那些并不久远的历史:关于外公,土改。奶奶,小脚。父亲,分居。小姨,远嫁。以及我们的小时候某时某事。

  第二天雨停了,金色的阳光斜斜地照在窗上。妈妈一早就已起来,甚至已经剁好白菜的饺子馅。在外村务工的二嫂、三嫂闻讯都回来了,帮忙和面、擀皮、包饺子、煮饺子,小小的房间似乎一下拥护起来。白菜猪肉馅的饺子是若干年前的至美味,我一口一个吃掉整整一大盘。妈妈却在炉火上去温隔天的粥,捧着硕大的碗,妈妈慢慢地喝着已成黏稠的糊状的稀粥。问我们:饺子好吃吗?

  妈妈竟然喂起兔子,甚至为它们到村外去挖苦菜,甚至为保鲜竟然把苦菜放进冰箱里。因为沾了水的关系,冰箱里的苦菜有些叶子已经萎烂,我就和妈妈在阳光下的台阶上重新摘菜。我说:苦菜不用放冰箱,放在太阳下晒成干菜就行,兔子会喜欢的。妈妈却固执地要让兔子吃到最新鲜的苦菜。

  我帮妈妈把兔笼搬到台阶上的阳光里,两只灰兔有些害怕又有些惊奇地看着我,在铁笼里探头探脑。我去门洞的草堆里摘一把玉米秸上干燥的绿叶塞进笼里,他们用三瓣的嘴嗅过之后,很快放心地大嚼起来,长条状的玉米叶徐徐进入笼子。它们边吃边转动一对长长的耳朵,圆圆的眼睛温顺地看着我,看看还在摘菜的妈妈。阳光暖暖地,不一会儿它们就眯起眼睛,在笼里侧卧着,把身体打开到最舒服的状态,坦露着略略鼓起的肚皮,一只脚伸到笼外也毫不忌惮。

  妈妈种在东窗下的月季仍旧茂盛,红红绿绿的枝头上还有三五朵晚出的花苞,可惜已经错过今年的花期。但妈妈种的几畦蒜苗、稀疏的菠菜,经过冬雨的濯洗,细细弱弱,青绿中透着生机,在西斜的阳光下正试着列成齐整的方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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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沪的时刻终于到来,大哥早出务工,三哥请假开车把我送到昌邑汽车站。转乘到潍坊,高铁取票,然后耐心等待那辆从青岛开出,延误一小时四十分的G228次高铁。这个过程我很快看完大赛组委会赠送的《大禹与齐鲁文化》。才知道高密原来竟是大禹的封地,大禹也因以高密为字。有趣的是大禹并未给高密扬名,真正让高密天下闻名的是三千年后的莫言。莫言有打油诗这样写道:

  左手书法右手诗,莫言之才世无匹。

  狂语皆因文胆壮,天下因我知高密。

  说实话,我喜欢这诗,喜欢这诗中不加掩饰的狂妄,就像喜欢李白的天生我才必有用之类的狂妄一样。若有下笔惊风雨,诗成鬼神惊的才华横溢,狂妄一下又如何?有才的偶尔狂妄好过无数无才无德却高居庙堂沐猴而冠的装腔作势。

  由于时间延误,我不得不在高铁上用餐。一份极简陋的盒饭,三十五元,于是想起妈妈的稀粥。妈妈说:现在的生活跟奶奶那个时候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就算是再苦再累也是福份。看到东西糟蹋了,罪过啊!

  我在想,跟妈妈相比,我是否、我们是否有许多行为罪孽深重?!莫言说:“把好人当成坏人写,把坏当成好人写,把自己当成罪人写”。这需要无尽的自省和超人的勇气,除了莫言和妈妈,天下还有几人?

  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妈妈不知道莫言,也不知道诺贝尔奖,不知道高密是大禹的封地,甚至最终也不一定搞清楚我去高密到底领一个什么样的奖,但妈妈的内心被一种幸福充盈着,尽管那幸福如此卑微,如此不值一提,如此令人心酸酸地。

  妈妈的世界远比我高尚。

  比这世间许多奢华的富贵都要高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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