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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实秋《送行》的鉴赏
无论是身处学校还是步入社会,许多人都写过散文吧?狭义上的散文是指与诗歌、小说、戏剧并行的一种文学体裁。你知道写散文要注意哪些问题吗?下面是小编为大家整理的梁实秋《送行》的鉴赏,希望对大家有所帮助。
作品原文:
送行
◎梁实秋
“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遥想古人送别,也是一种雅人深致。古时交通不便,一去不知多久,再见不知何年,所以南浦唱支骊歌,灞桥折条杨柳,甚至在阳关敬一杯酒,都有意味。李白的船刚要起碇,汪伦老远地在岸上踏歌而来。那幅情景真是历历如在眼前。其妙处在于纯朴真挚,出之以潇洒自然。平夙莫逆于心,临别难分难舍。如果平常看着你面目可憎,你觉我言语无味,一旦远离,那是最好不过,只恨世界太小,唯恐将来又要碰头,何必送行?
在现代人的生活里。送行是和拜寿送殡等一样地成为了应酬的礼节之一。“揪着公鸡尾巴”起个大早。迷迷糊糊地赶到车站码头,挤在乱哄哄的人群里面,找到你的对象,扯几句淡话。好容易耗到汽笛一叫,然后鸟兽散。吐一口轻松气,撅着大嘴回家,这叫做周到。在被送的那一方,觉得热闹,人缘好。没白混,而且体面。有这么多人舍不得我走。斜眼看着旁边的没人送的旅客,相形之下。尤其容易起一种优越之感,不禁精神抖擞,恨不得对每个送行的人要握八次手,道十回谢。死人出殡,都讲究要多少亲人执绋,表示恋恋不舍。何况活人?行色不可不壮。
悄然而行似是不大舒服,如果别的旅客在你身旁耀武扬威地与送行的话别,那会增加旅途中的寂寞。这种情形,中外皆然。Max Beerbohm写过一篇《谈送行》,他说他在车站上遇见一位以演剧为业的老朋友在送一位女客,始而喁喁情话。俄而泪湿双颊,终乃汽笛一声,勉强抑制哽咽。向女郎频频挥手。目送良久而别。原来这位演员是在作戏,他并不认识那位女郎,他是属于“送行会”的一位职员。凡是旅客孤身在外而愿有人到站相送的,都可以到“送行会”去雇人相送。这位演员出身的人当然是送行会的高手。他能放进感情,表演逼真,客人纳费无多,在精神上受惠不浅。尤其是美国旅客。用金钱在国外可以购买一切礼节,如果“送行会”真的普遍设立起来了,送行的人也不虞缺乏了。
送行既是人生中所不可少的一件事,送行的技术也不可不注意到。如果送行只限于到车站码头报到,握手而别。那么问题就简单。但是我们中国的一切礼节都把“吃”列为最重要的一个项目。一个朋友远别。生怕他饿着走。饯行是不可少的,恨不得把若干天的营养都一次囤积在他肚里。我想任何人都有这种经验。如有远行而消息外露(多半还是自己宣扬)。他有理由期望着饯行的帖子纷至沓来。短期间家里可以不必开伙。还有些思想更周到的人,把食物携在手上,亲自送到车上船上,好像是半路上你要挨饿的样子。
我永远不能忘记最悲惨的一幕送行。一个严寒的冬夜,车站上并不热闹,客人和送客的人大都在车厢里取暖,但是在长得没有止境的月台上却有一堆黑压压的送行的人。有的围着斗篷,有的脚尖在洋灰地上敲鼓似的乱动。我走近一看全是熟人。
都是来送一位太太的。车快开了。不见她的踪影,原来在这一晚她还有几处饯行的宴会。在最后的一分钟,她来了。送行的人们觉得是在接一个人,不是在送一个人,一见她来到大家都表示喜欢,所有惜别之意都来不及表现了。她手上抱着一个孩子,吓得直哭,另一只手扯着一个孩子,连跑带拖。她的头发蓬松着,嘴里喷着热气,像是冬天载重的骡子。她顾不得和送行的人周旋。三步两步地就跳上了车,这时候车已在蠕动。送行的人大部分手里都提着一点东西。无法交付,可巧我站在离车门最近的地方,大家把礼物都交给了我。“请您偏劳给送上去吧!”我好像是一个圣诞老人。抱着一大堆礼物,一个箭步蹿上了车。我来不及致辞,把东西往她身上一扔,回头就走。从车上跳下来的时,打了几个转才立定脚跟。事后我接到她一封信。她说:那些送行的都是谁?你丢给我那些东西,到底是谁送的?我在车上整理了好半天。才把那些东西聚拢起来打成一个大包袱。朋友们的盛情算是给我添了一件行李,我愿意知道哪一件东西是哪一位送的。你既是代表送上车的,你当然知道,盼速见告。
这问题我无法答复。至今是个悬案。
我不愿送人,亦不愿人送我。对于自己真正舍不得离开的人,离别的一刹那像是开刀,凡是开刀的场合照例是应该先用麻醉剂。使病人在迷蒙中度过那场痛苦,所以离别的苦痛最好避免。一个朋友说:“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的风雨,我要去接你。”我最赏识那种心情。
(选自<雅舍小品>)
作品赏析:
梁实秋的这篇经典散文,以新颖的见地、幽默的文笔。对现代人那些真情缺失的所谓“送行”进行了一番调侃式的描写之后。最终给它贴上了“甚无谓也,应予取消”的封条。
迎来送往,乃人生常态;依依惜别,是人之常情,但对“黯然销魂”的送行,作者却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意愿:“我不愿送人,亦不愿人送我”“离别的苦痛最好避免”。看似逆情悖理,实则是练达人情后的彻悟和智慧。因为,今人之送别,迥异于古人的相离,前者徒有形式,已然成为一种负累;后者灌注了真情。让人悄然动容。为突出自己的观点。作者略古而详今,以古人的送别为引子。带出对现代人送行的精彩描述,这其中。既涉及中国,又关乎外国,材料典型且具有广泛性。行文的特点之一是采用画面描述法。如第二段写送行者例行公事式的应付、被送者借机炫示时的自得,何其生动!第三段描述美国“送行会”虚情假意的逢场作戏,多么形象!第五段勾画送行双方敷衍了事的仓促和尴尬。其中的意趣又是如此的耐人寻味!
本文语言亦极有个性,既有文化气息浓郁的典雅的书面语,如“南浦唱支骊歌,灞桥折条杨柳”“阳关敬一杯酒”“纳费无多”“受惠不浅”“不虞缺乏”等。又有平实素朴的口语,如“‘揪着公鸡尾巴’起个大早”“撅着大嘴回家”,还有语含锋芒的讥讽语,如“死人出殡。都讲究要多少亲人执绋,表示恋恋不舍,何况活人?”至于随处可见的比喻。无不贴切新奇、形象生动,增加了文章的品位。
梁实秋简介
梁实秋,(1903一1987)原名梁治华,出生于北京,浙江杭县(今余杭)人。笔名子佳、秋郎、程淑等。中国著名的散文家、学者、文学批评家、翻译家,国内第一个研究莎士比亚的权威,曾与鲁迅等左翼作家笔战不断。一生给中国文坛留下了两千多万字的著作,其散文集创造了中国现代散文著作出版的最高纪录。代表作《莎士比亚全集》(译作)等。
1923年8月赴美留学,取得哈佛大学文学硕士学位。1926年回国后,先后任教于国立东南大学(南京大学前身)、国立青岛大学(中国海洋大学前身)并任外文系主任。1949年到台湾,任台湾师范学院英语系教授。1987年11月3日病逝于台北,享年84岁。
人物生平
1915年梁实秋考入清华学校。在该校高等科求学期间开始写作。
1920年9月于《清华周刊》增刊第6期发表第一篇翻译小说《药商的妻》。1921年5月28日于《晨报》第7版发表第一篇散文诗《荷水池畔》。
1923年8月毕业后赴美国科罗拉多州科罗拉多学院(Colorado College)留学。
1924年到上海编辑《时事新报》副刊《青光》,同时与张禹九合编《苦茶》杂志。不久任暨南大学教授。
1925年任中国海洋大学第一任外国语学院系主任。
1926年回国任教于国立东南大学。
1927年春胡适、徐志摩、闻一多等人创办新月书店,次年又创办《新月》月刊。
1930年在当年7月,南京政府教育部决定改国立青岛大学为国立山东大学,并于1930年9月30日正式任命杨振声为国立山东大学(原国立青岛大学)校长。杨振声便邀请梁实秋(包括闻一多、梁实秋、张煦、洪深、李达、老舍、游国恩、沈从文、吴伯箫、萧涤非、丁西林、童第周、王普、博鹰、王恒守、任之恭、王淦昌、王统照等一大批知名学者)到山东大学任外文系主任兼图书馆长(当时江青在国立青岛大学(即山东大学)图书馆做管理员)。1932年到天津编《益世报》副刊《文学周刊》。
1934年应聘任北京大学研究教授兼外文系主任。
1935年秋创办《自由评论》,先后主编过《世界日报》副刊《学文》和《北平晨报》副刊《文艺》等。
1937年“七七事变”后离家独身到后方。
1938年抗战开始,梁实秋在重庆主持《中央日报·平明副刊》。任国民参政会参政员,国民政府教育部小学教科书组主任,国立编译馆翻译委员会主任委员。抗战后回任北平师大教授。
1949年到台湾,任台湾师范学院(后改师范大学)英语系教授,后兼系主任,再后又兼文学院长。
1961年起专任师大英语研究所教授。1966年退休。曾携妻子游美,在美台两地轮流居住,其妻辞世后重返台湾。
1975年同韩菁清结婚。
1987年11月3日病逝于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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