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春秋》原文及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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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氏春秋》原文及翻译

  《吕氏春秋》,又称《吕览》,是在秦国相邦吕不韦的主持下,集合门客们编撰的一部杂家名著。以下是小编收集整理的《吕氏春秋》原文及翻译。欢迎阅读与收藏。

  【1】

  庄子行于山中,见木甚美,长大,枝叶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弗取,问其故,曰:“无所可用。”庄子曰:“此以不材得终其天年矣。”出于山,及邑,舍故人之家。故人喜,具酒肉,令竖子为杀鴈飨之。竖子请曰:“其一鴈能鸣,一鴈不能鸣,请奚杀?”主人之公曰:“杀其不能鸣者。”明日,弟子问于庄子曰:“昔者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天年,主人之鴈以不材死,先生将何以处?”庄子笑曰:“周将处于材、不材之间。材、不材之间,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道德则不然:无讶无訾,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一上一下,以禾为量,而浮游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此神农、黄帝之所法。若夫万物之情、人伦之传则不然:成则毁,大则衰,廉则剉,尊则亏,直则骫,合则离,爱则隳,多智则谋,不肖则欺,胡可得而必?”(《吕氏春秋·必己》)

  【译文】

  庄子在山中行走,看见一棵树长得很美很高大,枝叶很茂盛,伐木者停在那棵树旁却不伐取它。庄子问他们这是什么缘故,伐木者回答说:“这棵树没有什么用处。”庄子说:“这棵树因为不成材,结果得以终其天年了。”庄子出了山,来到县邑,住在老朋友的家里。老朋友很高兴,准备酒肉,叫童仆杀一只鹅款待他。童仆请示道:“一只鹅会叫,一只鹅不会叫,请问杀哪只?”主人的父亲说:“杀那只不会叫的。”第二天,弟子向庄子问道:“昨天山里的树因为不成材而得以终其天年,现在这位主人的鹅却因为不成材而被杀死,先生您将在成材与不成材这两者间处于哪一边呢?”庄子笑着说道:“我将处于成材与不成材之间。成材与不成材之间,似乎是合适的位置,其实不然,所以还是免不了遭到祸害。如果遵循道德行事,就不是这样了:既没有美誉,也没有毁辱,时而为龙,时而为蛇,随时势而变化,而不肯专为一物;时而上,时而下,以顺应自然为准则,在万物的原始状态中漫游,主宰万物而不被万物所役使,那么怎么会遭到灾祸呢?这就是神农、黄帝所取法的处世原则。至于万物之情,人伦相传之道,就不是这样了。成功了就会毁坏,强大了就会衰微,锋利了就会缺损,尊贵了就会受到倾覆,直了就会弯曲,聚合了就会分散,受到爱惜就会被废弃,智谋多了就会受人算计,不贤德就会受人欺辱。怎么可以偏执一方而加以依仗呢?”

  【2】

  荆平王有臣曰费无忌,害太子建,欲去之。王为建取妻于秦而美,无忌劝王夺。王已夺之,而疏太子。无忌说王曰:『晋之霸也,近于诸夏,而荆僻也,故不能与争。不若大城城父而置太子焉,以求北方,王收南方,是得天下也。』王说,使太子居于城父。居一年,乃恶之曰:『建与连尹将以方城外反。』王曰:『已为我子矣,又尚奚求?』对曰:『以妻事怨。且自以为犹宋也,齐、晋又辅之,将以害荆,其事已宛,国人说之。无忌又欲杀之,谓令尹]集矣。』王信之,使执连尹。太子建出。左尹宛曰:『我贱人]宛曰:『令尹欲饮酒于子之家。』]宛欲饮令尹酒。』又谓]子常曰:『也,不足以辱令尹。令尹必来辱,我且何以给待之?』无忌曰:『令尹好甲兵,子出而寘之门,令尹至,必观之,已,因以为酬。』及飨日,惟门左右而寘甲兵焉。无忌因谓令尹曰:宛,杀之。国人大]宛将杀令尹,甲在门矣。』令尹使人视之,信,遂攻]『吾几祸令尹。怨,动作者莫不非令尹。沈尹戍谓令尹曰:『夫无忌,荆之谗人也,亡夫太子建,杀连尹奢,屏王之耳目,今令尹又用之,杀众不辜,以兴大谤,患几及令尹。』令尹子常曰:『是吾罪也,敢不良图。』乃杀费无忌,尽灭其族,以说其国。动而不论其义,知害人而不知人害己也,以灭其族,费无忌之谓乎!(《吕氏春秋·慎行》)

  【译文】

  楚平王有个大臣叫费无忌,嫉恨太子建,还想除掉太子。平王从秦国给太子建娶了个妻子,长得很美,费无忌劝平王把她夺过来,平王就照他说的做了,从而疏远了太子。费无忌劝平王说:“晋王之所以称霸,是因为距各诸侯国近,而我们楚国太偏僻,不能够与晋国争霸。不如扩大城父城,将太子安置在那里,以谋取北方的宋、郑、鲁、卫,大王您收取南方的吴越,这样就可以得天下了。”平王很高兴地同意了,让太子住在城父城里。太子在那里才一年,费无忌就诬陷他说:“太子建与连尹①将要在方城②外发动叛乱。”楚平王说:“他已经是我的太子了,还想要怎样?”费无忌应对说:“因为他妻子的事结了怨,而且他自以为如同宋国一样,有齐国、晋国的帮助就可以加害于我国了,他们已经谋划好了。”平王相信了他,派人逮捕了连尹,太子建跑掉了。左尹③郄宛,楚国人都很爱戴他,费无忌又想杀他,就对令尹④子常说:“郄宛想请令尹您喝酒。”又去对郄宛说:“令尹想来你家喝酒。”郄宛说:“我地位低贱,不足让令尹有辱身份到我这里喝酒,如果他一定要来,我该如何招待他呢?”费无忌说:“令尹喜欢兵甲,你将兵甲布置在门口,令尹到了,看过后一定会酬劳你的。”到了请客的那天,左尹郄宛便在门两侧布置了兵甲。费无忌就去对令尹说:“我差一点害了令尹,郄宛想要杀您,已在门口布置了兵甲。”令尹派人去察看,果然如此,于是出兵攻击郄宛并杀了他。民众对这事非常愤怒,没有不说令尹的不是的。沈尹戍对令尹说:“费无忌这个人,是楚国专说别人坏话的人,他使太子建逃奔他国,杀害了连尹伍奢,堵塞了国王的视听。现在令尹又听了他的话,杀死了这么多无辜,老百姓指责您的过错的人不少,祸患险些要降到您头上了。”于是令尹杀了费无忌,连他同族的人也都杀尽了,想用这种办法取悦群众。做事情不讲道义,只知道害别人而不知道这也是在害自己,最终招致自己家族的毁灭,着难道说的不是费无忌吗?

  【注释】

  楚国官名,这里指伍奢,即伍子胥的父亲。

  楚国城名,处在要塞位置。

  楚国官名。

  楚国官名,是掌管军政大权的最高官职。

  【3】  

  倕,至巧也。人不爱倕之指,而爱己之指,有之利故也。人不爱昆山之玉、江汉之珠,而爱己一苍璧小玑,有之利故也。今吾生之为我有,而利我亦大矣。论其贵贱,爵为天子,不足以比焉;论其轻重,富有天下,不可以易之;论其安危,一曙失之,终身不复得。此三者,有道者之所慎也。有慎之而反害之者,不达乎性命之情也。不达乎性命之情,慎之何益?是师者之爱子也,不免乎枕之以糠;是聋者之养婴儿也,方雷而窥之于堂;有殊弗知慎者。夫弗知慎者,是死生存亡可不可,未始有别也。未始有别者,其所谓是未尝是,其所谓非未尝非,是其所谓非,非其所谓是,此之谓大惑。若此人者,天之所祸也。以此治身,必死必殃;以此治国,必残必亡。夫死殃残亡,非自至也,惑召之也。寿长至常亦然。故有道者,不察所召,而察其召之者,则其至不可禁矣。此论不可不熟。(《吕氏春秋·重己》)

  【译文】

  倕是最手巧的人了。可是人们不爱护倕的手指,而是爱护自己的手指,这是因为自己的手指对自己有所帮助的缘故;人们不爱护昆山的宝玉、江汉的明珠,却爱护自己的一块成色不高的宝石、一颗形状不圆的小珠子,这是因为自己的东西才对自己有用的缘故。现在,我的生命归我所有,给我带来的好处也很多。从贵贱方面来说,即使地位高到做天子,也不能够和它相比;从轻重方面来说,即使富裕到拥有天下,也不能和它交换;从安危方面来说,一旦有一天失去了它,就一生再也不能得到。这三个方面,是有道行的人小心的地方。有虽然小心但反而损害了他的人,这是没有领悟人性与生命的情理。不领悟人性、生命的情理,小心它又有什么用?这就像盲人虽然疼爱儿子,但却免不了让他枕在谷糠上;这就像聋子养育婴儿,正在打雷的时候却让他在堂屋里向外观望。这比起不知道小心的人又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知道小心的人,对生死存亡、可以不可以,从来没有辨别清楚。没辨别清楚的人,他们所说的正确不一定是正确的,他们所谓的错误也未必是错误的。这就叫非常糊涂。像这样的人是上天降祸的对象。用这种态度修身,必定死亡,必定遭祸;用这种态度治理国家,必定衰败,必定灭亡。这种死亡、衰败和灭亡不是自动找上门来的,而是糊涂招来的。长寿也常常是这样。所以有道行的人,不察看导致的结果,而察看引起它的原因,那么达到结果就是不可遏制的了。这个道理不能不彻底理解。

  【4】

  神农师悉诸,黄帝师大挠,帝颛顼师伯夷父,帝喾师伯招,帝尧师子州支父,帝舜师许由,禹师大成贽,汤师小臣,文王、武王师吕望、周公旦,齐桓公师管夷吾,晋文公师咎犯、随会,秦穆公师百里奚、公孙枝,楚庄王师孙叔敖、沈尹巫,吴王阖闾师伍子胥、文之仪,越王句践师范蠡、大夫种。此十圣人六贤者,未有不尊师者也。今尊不至于帝,智不至于圣,而欲无尊师,奚由至哉?此五帝之所以绝,三代之所以灭。(《吕氏春秋·尊师》)

  【译文】

  神农拜悉诸为师,黄帝拜大挠为师,帝颛顼拜伯夷父为师,帝喾拜伯招为师,帝尧拜子州支父为师,帝舜拜许由为师,禹拜大成贽为师,汤拜小臣为师,文王、武王拜吕望、周公旦为师,齐桓公拜管夷吾为师,晋文公拜咎犯、随会为师,秦穆公拜百里奚、公孙枝为师,楚庄王拜孙叔敖、沈尹巫为师,吴王阖闾拜伍子胥、文之仪为师,越王勾践拜范蠡、大夫位种为师。这十个圣人、六个贤人,没有不尊重老师的。现在的人,尊贵没有达到帝的地位,智慧没有达到圣人的水平,却要不尊重老师,怎么能达到帝、圣的境界呢?这正是五帝绝迹、三代不再现的原因。

  【5】

  不能学者:从师苦而欲学之功也,从师浅而欲学之深也。草木鸡狗牛马,不可谯诟遇之,谯诟遇之,则亦谯诟报人,又况乎达师与道术之言乎?故不能学者:遇师则不中,用心则不专,好之则不深,就业则不疾,辩论则不审,教人则不精;于师愠,怀于俗,羁神于世;矜势好尤,故湛于巧智,昏于小利,惑于嗜欲;问事则前后相悖,以章则有异心,以简则有相反;离则不能合,合则弗能离,事至则不能受。此不能学者之患也。(《吕氏春秋·诬徒》)

  【译文】

  不善于学习的人,跟老师学习态度不认真,却想学得很精;跟老师学习不求甚解,却想学得很深。草木、鸡狗、牛马不能用粗暴的行为对待它们,粗暴地对待它们,它们也会粗暴地报复人,又何况是精通教学的老师和道术的讲授呢?所以,不善于学习的人,对待老师不忠实,用心不专一,爱好不深入,学习不努力,辩论起来分不清是非,教育人不精深。对老师怨恨,安于世俗,在眼前杂事上花费精力;依仗权势为非作歹,因此沉迷于耍弄奸巧计谋,迷恋微小的利益;在嗜欲上惑乱,处理事情前后矛盾;作文章观点杂乱不一致,即使简单也会有相反之处。分散的东西不能综合起来,综合的东西不能分析,重大的事来临却不能承受,这是不善于学习的人的毛病。

  【6】

  五员亡,荆急求之,登太行而望郑曰:『盖是国也,地险而民多知,其主俗主也,不足与举。』去郑而之许,见许公而问所之。许公不应,东南向而唾。五员载拜受赐曰:『知所之矣。』因如吴。过于荆,至江上,欲涉,见一丈人,刺小船,方将渔,从而请焉。丈人度之,绝江,问其民族,则不肯告,解其剑以予丈人,曰:『此千金之剑也,愿献之丈人。』丈人不肯受曰:『荆国之法,得五员者,爵执圭,禄万檐,金千镒。昔者子胥过,吾犹不取,今我何以子之千金剑为乎?』五员过于吴,使人求之江上则不能得也,每食必祭之,祝曰:『江上之丈人!天地至大矣,至众矣,将奚不有为也?而无以为。为矣而无以为之。名不可得而闻,身不可得而见,其惟江上之丈人乎?』(《吕氏春秋·异宝》)

  【译文】

  伍员出逃,楚国急忙缉拿他。他登上了太行山望着郑国说:“大概这个国家,地势险恶而人民多有智慧;它的君主,却是个平庸的君主,不足以谋事。”他离开郑国到了许国,见到许公而请教该到哪里去。许公不回答,向东南方向唾了一口。伍员再拜受教,说:“我知道该去的地方了。”因此前往吴国。路过楚国,到达长江岸边,想要过河,看见一个老人,撑着小船,正要打渔,走近前去请求帮助,老人摆渡他,过了江。询问他的姓名,不肯相告,伍员解下他的佩剑送给老人,说:“这是价值千金的宝剑,愿意把它献给您。”老人不肯接受,说:“楚国的法令,捉到伍员的人,赐予执圭的爵位,给予万担的俸禄,赏给千镒的黄金。过去伍子胥过江,我尚且不捉取他领赏,现在我要您的千金宝剑做什么呢?”伍员到了吴国,派人到江边寻找老人,无法找到了。伍员每次吃饭一定要祭告老人,祝辞说:“江上的老人!”天地大到了极点,万物多到了极点,将何所不为?却毫无所求。既已做了好事,却无所求报。名字不可得知,身影不可看见,这只有江上老人能做得到啊!

  【7】

  主贤世治则贤者在上,主不肖世乱则贤者在下。今周室既灭,而天子已绝。乱莫大于无天子,无天子则强者胜弱,众者暴寡,以兵相残,不得休息,今之世当之矣。故当今之世,求有道之士,则于四海之内、山谷之中、僻远幽闲之所,若此则幸于得之矣。得之则何欲而不得?何为而不成?太公钓于滋泉,遭纣之世也,故文王得之而王。文王,千乘也;纣,天子也。天子失之而千乘得之,知之与不知也。诸众齐民,不待知而使,不待礼而令。若夫有道之士,必礼必知,然后其智能可尽。解在乎胜书之说周公,可谓能听矣;齐桓公之见小臣稷、魏文侯之见田子方也,皆可谓能礼士矣。(《吕氏春秋·谨听》)

  【译文】

  君主贤明,世道太平,那么贤德之人就处在上位;君主不贤明,世道混乱,那么贤德之人就处在下位。现在,周王室已经灭亡,天子已经断绝。世道混乱没有比无天子更严重的了。没有天子,那么势力强的就会压倒势力弱的,人多的就会欺凌人少的,他们出动军队互相残杀,人民得不到休养生息的机会。当今的社会正是这样的情形。所以,当今之世,要寻找有道之人,就要到四海边、山谷中和偏远幽静的地方,这样或许还能找到他们。有了这样的人,那么想要什么不能得到?想做什么不能成功?姜太公在滋泉钓鱼,是因为遇到了纣当天子的时代。周文王得到了他因而能称王天下。文王是诸侯,而纣是天子。天子失去了姜太公,而诸侯却得到了姜太公。这是因为一个知道求贤,一个不知道求贤。对于一般的平民百姓,不待了解他们,就可使用他们;不用以礼相待,就可命令他们。对待有道之人,则一定要有礼貌,一定要知遇他们,然后,他们才肯尽其聪明才智来辅佐你。这个道理体现在胜书劝说周公这件事上①。周公可以说是能倾听别人意见的人了。这个道理还体现在齐桓公去见小臣稷②、魏文侯去见段干木上③。这些君主都可以说是能礼贤下士的了。

  【注释】

  胜书说周公事见《精谕》篇。

  齐桓公见小臣稷事见《下贤》篇。

  魏文侯见段干木事见《下贤》篇。

  【8】

  季子曰:『燕雀争善处于一屋之下,子母相哺也,姁姁焉相乐也,自以为安矣。灶突决,则火上焚栋,燕雀颜色不变,是何也?乃不知祸之将及己也。为人臣免于燕雀之智者寡矣。夫为人臣者,进其爵禄富贵,父子兄弟相与比周于一国,姁姁焉相乐也,以危其社稷,其为灶突近也,而终不知也,其与燕雀之智不异矣。故曰:「天下大乱,无有安国;一国尽乱,无有安家;一家皆乱,无有安身」,此之谓也。故小之定也必恃大,大之安也必恃小。小大贵贱,交相为恃,然后皆得其乐。(《吕氏春秋·谕大》)

  【译文】

  季子说:“燕子和麻雀在房檐下争夺好地方筑巢,母鸟哺育着幼鸟,都欢乐自得,以为平安无事了。灶上的烟囱裂了,火苗窜了出来,向上烧着了屋梁,可是燕子和麻雀却安然自若,这是什么原因呢?是因为不知道灾祸将要降到自己身上啊。”做臣子的能够避免燕子麻雀那样见识的人太少了。做臣子的,只顾增加自己的爵禄富贵,父子兄弟在一个国家里结党营私,欢乐自得,从而危害自己的国家。他们离灶上的烟囱很近,可是却始终不知道,他们与燕子麻雀的见识有什么不同呢?所以说:“天下大乱,就不会有一个安定的国家;整个国家都乱了,就不会有一个安定的家;全家都乱了,就不会有一个安定的个人。”说的就是这种情况。所以,小的要获得安定必须依赖大的,大的要获得安定必须依赖小的。大和小,贵和贱,彼此互相依赖,然后才能都得到安乐。

  【9】

  墨者有田鸠欲见秦惠王,留秦三年而弗得见。客有言之于楚王者,往见楚王,楚王说之,与将军之节以如秦,至,因见惠王。告人曰:『之秦之道,乃之楚乎?』固有近之而远,远之而近者。时亦然。有汤武之贤而无桀纣之时不成,有桀纣之时而无汤武之贤亦不成。圣人之见时,若步之与影不可离。故有道之士未遇时,隐匿分窜,勤以待时。时至,有从布衣而为天子者,有从千乘而得天下者,有从卑贱而佐三王者,有从匹夫而报万乘者,故圣人之所贵唯时也。水冻方固,后稷不种,后稷之种必待春,故人虽智而不遇时无功。方叶之茂美,终日采之而不知,秋霜既下,众林皆羸。事之难易,不在小大,务在知时。(《吕氏春秋·首时》)

  【译文】

  墨家有个叫田鸠的,想进见秦惠王,在秦国呆了三年都没能够见到。有个门客把这情况告诉了楚王,他就去见楚王。楚王很喜欢他,给了他将军的符节让他到秦国去。他到了秦国,才以此见到了惠王。他告诉别人说:“到秦国来见惠王的途径,竟然是要先到楚国去啊!”事情本来就有想走近路,结果反而远了,走了远路,结果反而近了的情况。时机也是这样。有商汤、武王那样的贤德而没有夏桀、商纣无道那样的时机,就不可能成就王业;有夏桀、商纣无道那样的时机,而没有商汤、武王那样的贤德,也不可能成就王业。在圣人看来,人事和时机的关系,就好像步行时身与影不可分离一样。所以,有道之士在没有遇到时机的时候,之所以到处隐匿藏伏,只不过是为了等待时机。时机一到,有的人从平民一跃而成为天子,有的人从千乘的诸侯起家而取得天下,有的人从地位卑贱的身份一跃而成为辅佐三王的大臣,有的人身为一名普通百姓却可对拥有万乘军车的君主进行报复。所以圣人所重视的,只是时机。水冻得正坚固时,后稷不会去耕种;后稷耕种,一定要等待春暖花开的时候。所以一个人即使拥有聪明智慧,但如果遇不到时机,就不可能建功立业。当树叶正长得繁茂的时节,一天到晚采摘它,也采摘不光;等到秋霜一落,林中的树叶就都凋零了。做事情的难易,不在于事情的大小,而在于必须掌握好时机。

  【10】

  昔荆龚王与晋厉公战于鄢陵,荆师败,龚王伤。临战,司马子反渴而求饮,竖阳谷操黍酒而进之。子反叱曰:『訾!退!酒也。』竖阳谷对曰:『非酒也。』子反曰:『亟退,却也。』竖阳谷又曰:『非酒也。』子反受而饮之。子反之为人也嗜酒,甘而不能绝于口,以醉。战既罢,龚王欲复战而谋,使召司马子反。子反辞以心疾。龚王驾而往视之,入幄中,闻酒臭而还,曰:『今日之战,不谷亲伤,所恃者司马也。而司马又若此,是忘荆国之社稷、而不恤吾众也。不谷无与复战矣。』于是罢师去之,斩司马子反以为戮。故竖阳谷之进酒也,非以醉子反也,其心以忠也,而适足以杀之,故曰小忠,大忠之贼也。(《吕氏春秋·权勋》)

  【译文】

  从前,楚龚王和晋厉公在鄢陵交战,楚军战败,龚王负伤。临战时,司马子反渴了,要找水和。童仆阳谷拿一碗酒给他。子反叱责道:“嘿!拿下去!这是酒。”童仆阳谷回答说:“这不是酒。”子反说:“赶快拿下去!”童仆阳谷又说:“这不是酒。”子反就接过来喝了。子反这个人嗜好喝酒,他觉得酒味甘美而不能自制,因此喝醉了。战斗停下来后,楚龚王想重新组织战斗,要商讨作战计划,派人去叫司马子反,司马子反借口心痛没有去。楚龚王乘车来看他,一进入军帐,闻到酒气就回去了。楚龚王说:“今天的战斗,我自己受了伤,现在所能依靠的就是司马了,而司马又醉成了这个样子。他这是忘记了楚国的社稷,而不顾恤我的部属。我没有人相与作战了。”于是收兵离去,将司马子反斩首,并陈尸示众。可见,童仆阳谷给司马子反进酒,并不是要把子反灌醉,他心里认为这是忠爱子反,却恰好因此而害了他。所以说,小忠是大忠的祸害。

  【11】  

  昔者晋献公使荀息假道于虞以伐虢,荀息曰:『请以垂棘之璧与屈产之乘,以赂虞公,而求假道焉,必可得也。』献公曰:『夫垂棘之璧,吾先君之宝也;屈产之乘,寡人之骏也。若受吾币而不吾假道,将奈何?』荀息曰:『不然。彼若不吾假道,必不吾受也。若受我而假我道,是犹取之内府而藏之外府也,犹取之内皁而着之外皁也。君奚患焉?』献公许之。乃使荀息以屈产之乘为庭实,而加以垂棘之璧,以假道于虞而伐虢。虞公滥于宝与马而欲许之。宫之奇谏曰:『不可许也。虞之与虢也,若车之有辅也,车依辅,辅亦依车,虞、虢之势是也。先人有言曰:「唇竭而齿寒。」夫虢之不亡也恃虞,虞之不亡也亦恃虢也。若假之道,则虢朝亡而虞夕从之矣。奈何其假之道也?』虞公弗听,而假之道。荀息伐虢,克之。还反伐虞,又克之。荀息操璧牵马而报。献公喜曰:『璧则犹是也,马齿亦薄长矣。』故曰小利,大利之残也。(《吕氏春秋·权勋》)

  【译文】

  从前,晋献公派荀息去向虞国借路以便攻打虢国。荀息说:“请用垂棘之璧和屈地所产的良马作为礼物赠给虞公,这样去要求借路,一定会可以得到允许。”晋献公说:“垂棘之璧是先君传下来的宝贝;屈地所产的良马是我的骏马。如果他们接受了我们的礼物而又不借给我们路,那将怎么办呢?”荀息说:“不会这样,他们如果不借路给我们,一定不会接受我们的礼物;如果他们接受我们的礼物而借路给我们,这就好像我们把垂棘之璧从内府转藏到外府,把屈地产的良马从内厩牵出来关到外厩里。有什么好担忧呢?”晋献公同意了,就派荀息把屈地出产的良马作为礼物,再加上垂棘之璧,送给虞国以借路攻打虢国。虞公盯着宝玉和骏马,就想答应荀息。宫之奇劝谏说:“不可以答应呀!虞国跟虢国,就像车牙跟车辅,车牙依赖车辅,车辅也依赖车牙,这正是虞虢相依的形势。古人有句话说:‘嘴唇没有了,牙齿就会感到寒冷。’虢国不被灭亡,靠的是有虞国;虞国不被灭亡,靠的是有虢国。如果我们借路给晋国,那么虢国早晨灭亡,虞国晚上也就会跟着灭亡。怎么能借路给晋国呢?”虞公不听宫之奇的话,把路借给了晋军。荀息领兵攻打虢国,消灭了虢国。再回军攻打虞国,又消灭了虞国。荀息拿着玉璧牵着骏马回来向晋献公报告。献公高兴地说:“玉璧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马的年龄稍微长了一点。”所以说,小利是大利的祸害。

  【注释】

  ①车牙:车轮的外圈。车辅:夹于车轮外圈两旁之木。

  【12】  

  昌国君将五国之兵以攻齐。齐使触子将,以迎天下之兵于济上。齐王欲战,使人赴触子,耻而訾之曰:『不战,必?若类,掘若垄。』触子苦之,欲齐军之败。于是以天下兵战,战合,击金而却之,卒北,天下兵乘之,触子因以一乘去,莫知其所,不闻其声。达子又帅其余卒,以军于秦周,无以赏,使人请金于齐王。齐王怒曰:『若残竖子之类,恶能给若金?』与燕人战,大败,达子死,齐王走莒。燕人逐北入国,相与争金于美唐甚多。此贪于小利以失大利者也。(《吕氏春秋·权勋》)

  【译文】

  昌国君乐毅率领五个国家的军队去攻打齐国。齐国派触子为将,在济水边迎战各国诸侯的军队。齐王急着想开战,派人到触子那里去,侮辱并且斥责他说:“不开战,我一定宰了你一家,挖掉你的祖坟!”触子感到很苦恼,想让齐军战败,于是跟各国诸侯的军队开战。两军刚一交锋,触子就鸣金退却。齐军败逃,诸侯军队乘胜追击。触子于是坐上一辆兵车跑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齐军另一位将领达子又率领残余部队驻扎在秦周,没有东西可用来赏赐士卒,就派人向齐王请求一笔金钱。齐王愤怒地说:“你们这些残存下来的家伙,怎么能给你们金钱?”齐军与燕军交战,结果被打得大败。达子阵亡,齐王逃到了莒。燕国人追赶败逃的齐兵进入齐国国都,在美唐你争我夺抢走了齐国很多金钱①。这就是贪图小利反而失去大利的事例啊!

  【注释】

  ①美唐:齐国金库。

  【13】  

  有道之士固骄人主,人主之不肖者亦骄有道之士,日以相骄,奚时相得?若儒、墨之议与齐、荆之服矣。贤主则不然,士虽骄之,而己愈礼之,士安得不归之?士所归,天下从之,帝。帝也者,天下之适也;王也者,天下之往也。得道之人,贵为天子而不骄倨,富有天下而不骋夸,卑为布衣而不瘁摄,贫无衣食而不忧慑,狠乎其诚自有也,觉乎其不疑有以也,桀乎其必不渝移也,循乎其与阴阳化也,??乎其心之坚固也,空空乎其不为巧故也,迷乎其志气之远也,昏乎其深而不测也,确乎其节之不庳也,就就乎其不肯自是,鹄乎其羞用智虑也,假乎其轻俗诽誉也,以天为法,以德为行,以道为宗,与物变化而无所终穷,精充天地而不竭,神覆宇宙而无望,莫知其始,莫知其终,莫知其门,莫知其端,莫知其源,其大无外,其小无内,此之谓至贵。士有若此者,五帝弗得而友,三王弗得而师,去其帝王之色,则近可得之矣。(《吕氏春秋·下贤》)

  【译文】

  有道的士人本来就傲视君主,不贤明的君主也傲视有道的士人。他们天天这样互相傲视,什么时候才能相投呢?这就像儒家墨家思想不同,齐国楚国衣服不同,各是己而非人的情况一样。贤明的君主就不是这样。有道的士人虽然傲视自己,而自己对他却更加以礼相待。这样,士人怎么会不归附呢?士人所归附的君主,天下的人也会顺从,他就可以成为帝王。所谓帝,就是天下的人都来亲附;所谓王,就是天下的人都来归服。得道的人,即使贵为天子也不会骄横傲慢,即使富有天下也不会放纵自夸,即使卑为普通百姓也不会感到失意屈辱,即使贫困到无衣无食也不会忧愁恐惧。他诚恳坦荡,胸有大志;他明觉事理,遇事不疑;他卓尔不群,从不动摇;他遵循法则,随着阴阳一起变化;他坦白直率,意志坚定;他忠厚淳朴,不作诈伪之事;他志向远大,高远无边;他思想深邃,深不可测;他刚毅坚强,节操高尚;他做事谨慎,不肯自以为是;他光明正大,耻于运用智巧;他胸襟宽广,轻视世俗的诽谤和赞誉。他以天为法则,以德为品行,以道为根本。他随万物变化而无所终极。他的精气充满天地而不衰竭,他的精神覆盖宇宙而没有边界。他所拥有的道,没有谁知道它何时开始,没有谁知道它何时终结,没有谁知道它的门径在哪儿,没有谁知道它的开端在哪儿,没有谁知道它的来源是什么。道大至无所不包,小至微乎其微。这就是最珍贵的东西。士人如果有持此大道的,五帝也得不到他们当朋友,三王也得不到他们当老师。如果能够去掉帝王的尊贵神态,那就差不多能够和他们交朋友、以他们为老师了。

  【14】 

  昔赵宣孟将上之绛,见骫桑之下,有饿人卧不能起者,宣孟止车,为之下食,蠲而餔之,再咽而后能视。宣孟问之曰:『女何为而饿若是?』对曰:『臣宦于绛,归而粮绝,羞行乞而憎自取,故至于此。』宣孟与脯一朐,拜受而弗敢食也。问其故,对曰:『臣有老母,将以遗之。』宣孟曰:『斯食之,吾更与女。』乃复赐之脯二束与钱百,而遂去之。处二年,晋灵公欲杀宣孟,伏士于房中以待之,因发酒于宣孟。宣孟知之,中饮而出。灵公令房中之士疾追而杀之。一人追疾,先及宣孟,之面曰:『嘻,君轝!吾请为而‘君反死。』宣孟曰:『而名为谁?』反走对曰:『何以名为!臣骫桑下之饿人也。』还死。宣孟遂活。此书之所谓『德几无小』者也。宣孟德一士犹活其身,而况德万人乎?故诗曰:『赳赳武夫,公侯干城』,『济济多士,文王以宁』。人主胡可以不务哀士?士其难知,唯博之为可,博则无所遁矣。(《吕氏春秋·报更》)

  【译文】

  从前,赵宣孟将要上国都绛邑去,看见一棵枯死的桑树下有一个饿坏了的人躺在地上,起不来了。宣孟停下车,给他东西吃。宣孟连续喂了他几次,他一点一点咽下食物,漫漫地才睁开了眼睛。宣孟问他:“你为什么饿成这个样子?”他回答说:“我在绛做小差使,回家的路上断了粮,我羞于向人乞讨,又不愿擅自去拿别人的食物,所以才饿成这个样子。”宣孟送给他两块干肉,他拜了拜,接受了干肉,但却不肯吃。宣孟问他这是什么缘故,他回答说:“我家有老母,想把这些肉留给她吃。”宣孟说:“你把这些肉吃了,我另外再给你一些。”于是又赠给他两束干肉和一百枚钱,就离开了。过了两年,晋灵公要杀宣孟,就在房子里埋伏了兵士等待着宣孟的到来,然后把宣孟请来饮酒。宣孟看出了酒宴中藏伏的杀机,酒喝到一半就起身离开了。晋灵公命令房子里的伏兵立即去追杀宣孟。有一个士兵跑得很快,最先追上宣孟,他面对宣孟说:“喂,请您上车快跑!我愿为您回去死战。”宣孟问:“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退让道:“何必打听我的名字!我就是枯桑下饿倒的那个人。”他返回身去跟追杀宣孟的兵士搏斗而死。宣孟于是得以活命。这就是古书上所说的“恩德再微也无所谓小”的意思啊!赵宣孟对一个普通士兵施恩德,尚且能使自己活命,更何况对万人施恩德呢!所以《诗经》上说:“雄赳赳的武士,是捍卫公侯的屏障。”“人才济济,文王因此安宁。”①作为一位人主,怎么可以不致力于爱怜贤士呢?贤士是很难了解到的,只有广泛寻求才可能得到。广泛寻求就能无所遗漏。

  【注释】

  ①两诗分别见于《周南·免置》和《大雅·文王》。

  【15】  

  张仪,魏氏余子也,将西游于秦,过东周。客有语之于昭文君者曰:『魏氏人张仪,材士也,将西游于秦,愿君之礼貌之也。』昭文君见而谓之曰:『闻客之秦。寡人之国小,不足以留客。虽游然岂必遇哉?客或不遇,请为寡人而一归也,国虽小,请与客共之。』张仪还走,北面再拜。张仪行,昭文君送而资之,至于秦,留有间,惠王说而相之。张仪所德于天下者,无若昭文君。周,千乘也,重过万乘也,令秦惠王师之,逢泽之会,魏王尝为御,韩王为右,名号至今不忘,此张仪之力也。(《吕氏春秋·报更》)

  【译文】

  张仪是魏国大夫的庶子,将要向西到秦国去游说,路过东周。有一个门客告诉周昭文君说:“魏国人张仪,是个有才干的士人,将要向西到秦国去游说,希望君王对他能以礼相待。”昭文君接见了张仪,对他说:“听说您要到秦国去。我的国家小,不足以留住客人。但您西去游说,难道就一定能为秦王所知道吗?您要是得不到知遇,请看在我的面上回到这里来。我的国家虽然小,我愿与您共同治理这个国家。”张仪一再退让,面北连拜了两拜。张仪走时,昭文君又去送行,并资助旅费。张仪到了秦国,在那儿呆了一段时间,秦惠王很喜欢他,任命他为相国。张仪在天下所受的恩德,没有比在昭王文君那里所受的更大了。周是个只拥有千辆兵车的小国,但是张仪尊重它超过了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他让秦惠王以昭文君为师。秦国在逢泽盟会诸侯的时候,秦王让魏王作周昭文君的御手,让韩王当周昭文君车右,昭文君的名号至今没有被忘掉,这都是靠的张仪的力量啊!

  【16】

  惠盎见宋康王。康王蹀足謦欬,疾言曰:『寡人之所说者勇有力,而无为仁义者。客将何以教寡人?』惠盎对曰:『臣有道于此,使人虽勇,刺之不入;虽有力,击之弗中。大王独无意邪?』王曰:『善!此寡人所欲闻也。』惠盎曰:『夫刺之不入,击之不中,此犹辱也。臣有道于此,使人虽有勇弗敢刺,虽有力不敢击。大王独无意邪?』王曰:『善!此寡人之所欲知也。』惠盎曰:『夫不敢刺、不敢击,非无其志也。臣有道于此,使人本无其志也。大王独无意邪?』王曰:『善!此寡人之所愿也。』惠盎曰:『夫无其志也,未有爱利之心也。臣有道于此,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驩然皆欲爱利之,此其贤于勇有力也,居四累之上。大王独无意邪?』王曰:『此寡人之所欲得。』惠盎对曰:『孔、墨是也。孔丘、墨翟,无地为君,无官为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颈举踵而愿安利之。今大王,万乘之主也,诚有其志,则四境之内皆得其利矣,其贤于孔、墨也远矣。』宋王无以应。惠盎趋而出。宋王谓左右曰:『辨矣。客之以说服寡人也。』宋王,俗主也,而心犹可服,因矣。因则贫贱可以胜富贵矣,小弱可以制强大矣。(《吕氏春秋·顺说》)

  【译文】

  惠盎谒见宋康王。康王一边跺脚一边咳嗽,急促地说道:“我所喜欢的是勇敢有力的人,而不喜欢行仁义的人。客人将对我有何见教?”惠盎回答说:“我这里有一种法术:能使人虽然勇敢,但是他的剑戟却刺不进您的身体;虽然有力,却击不中您。大王您难道无意于这种法术吗?”康王说:“好!这是我想要听的。”惠盎说:“剑戟虽然刺不进您的身体,击打也不能命中您的身体,但您还是受到了侮辱。我这里有一种法术:能使人虽然勇敢却不敢刺您,虽然有力却不敢击打您。大王您难道无意于这种法术吗?”康王说:“好!这是我想要知道的。”惠盎说:“那些人虽然不敢刺您,不敢击打您,但并不是没有刺您击打您的想法啊。我这里有一种法术:能使人根本就没有刺您击打您的想法。大王您难道无意于这种法术吗?”康王说:“好!这是我所希望的。”惠盎说:“那些人虽然没有刺您击打您的想法,但还没有爱您利您的心。我这里有一种法术:能使天下的男男女女无不愉快地爱您利您。这就胜过了勇敢有力,在四种法术中位居于首。大王您难道无意于这种法术吗?”康王说:“这是我想要得到的。”惠盎回答说:“着就是孔丘、墨翟的品德呀!孔丘、墨翟没有领土,却能像当君主一样得到尊荣;没有官职,却能像当官长一样受到尊敬。天下的男男女女没有谁不伸长脖子、抬起脚跟盼望他们,希望他们平安顺利。现在大王您是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君主,如果真有这样的志向,那么四境之内都能得到您的好处了,您就能远远胜过孔丘、墨翟了。”宋康王听了无话可答。惠盎快步走了出去。宋康王对左右的人说:“很善辩啊!客人用言论说服了我。”宋康王是个庸俗的君主,而他的心还可以说服,这是惠盎因宋王之所好而加以引导的结果。能因势利导,那么贫贱可以胜富贵、弱小可以制强大了。

  【17】

  鲍叔、管仲、召忽,三人相善,欲相与定齐国,以公子纠为必立。召忽曰:『吾三人者于齐国也,譬之若鼎之有足,去一焉则不成。且小白则必不立矣,不若三人佐公子纠也。』管仲曰:『不可。夫国人恶公子纠之母,以及公子纠;公子小白无母,而国人怜之。事未可知,不若令一人事公子小白。夫有齐国必此二公子也。』故令鲍叔傅公子小白,管子、召忽居公子纠所。公子纠外物则固难必。虽然,管子之虑近之矣。若是而犹不全也,其天邪,人事则尽之矣。(《吕氏春秋·不广》)

  【译文】

  鲍叔、管仲、召忽三个人彼此很要好,想共同来安定齐国。他们认为公子纠一定能继承君位。召忽说:“咱们三个人对于齐国来说,就好像鼎的三足,去掉一个都不成。况且公子小白一定不会被立为君主,不如三个人都去辅佐公子纠。”管仲说:“不可以。国人厌恶公子纠的母亲,因而连及到公子纠;公子小白没有母亲了,国人都怜悯他。将来的事情还不可预料,不如让一个人去事奉公子小白。将来享有齐国的,必定是这两位公子中的一位。”因此让鲍叔做公子小白的老师,管仲、召忽到公子纠那里。身外的事物本来就很难预料①。尽管如此,管子的谋虑还是近于妥善的。如果这样做了事情还不能万全,那大概是天意吧!但人为的努力总算是尽到了。

  【注释】

  ①原文为“公子纠外物则固难必”。“公子纠”三字涉上文而衍(从俞樾、陈奇猷说)。有人断为“公子纠外,物则固难必”。不通。《必己》篇“外物不可必”可证此处的“外”字应下属。

  【18】

  舟车之始见也,三世然后安之。夫开善岂易哉?故听无事治。事治之立也,人主贤也。魏攻中山,乐羊将,已得中山,还反报文侯,有贵功之色。文侯知之,命主书曰:『群臣宾客所献书者,操以进之。』主书举两箧以进。令将军视之,书尽难攻中山之事也。将军还走,北面再拜曰:『中山之举,非臣之力,君之功也。』当此时也,论士殆之日几矣,中山之不取也,奚宜二箧哉?一寸而亡矣。文侯贤主也,而犹若此,又况于中主邪?中主之患,不能勿为,而不可与莫为。凡举无易之事,气志视听动作无非是者,人臣且孰敢以非是邪疑为哉?皆壹于为,则无败事矣。此汤、武之所以大立功于夏、商,而句践之所以能报其雠也。以小弱皆壹于为而犹若此,又况于以强大乎?(《吕氏春秋·乐成》)

  【译文】

  船和车开始出现以后,过了三代人们才感到习惯。开始做善事怎么可能容易呢?所以听信愚民之言,没有什么事情办好。事业之所以成功,全在于君主的贤明啊。魏国攻打中山国,乐羊为将。乐羊已经攻占了中山国,回来向魏文侯报告,显出居功自傲的神色。文侯觉察出来了,命令主书说①:“群臣和宾客所献的书信,都拿进来。”主书搬进来两只箱子。文侯让乐羊看,箱里的书信全都是非难攻打中山国一事的。乐羊将军转身快步退下,向北面连拜了两拜,说:“中山国的攻克不是我的力量,是君主的功劳啊!”在当时,议士们反对攻打中山国的意见一天比一天强烈,假如文侯接受了他们的意见而认为中山国不可攻取,哪里用得着两箱书信呢?只需一寸长的书信就足以让乐羊失去功劳了。魏文侯是位贤明的君主,办事尚且这样困难,又何况一般的君主呢?一般君主的祸患是:不能不让他去做,又不能让他中途不改变②。凡是要做中途不加改变的事情,君主必须思想意志、视听行动都无不认为其正确,那么臣下谁还敢认为不对而横加怀疑呢?君臣都专一地去做,就没有失败的事了。这就是汤、武王之所以在灭亡夏、商中大立功业,勾践之所以能报仇的原因。只要君臣都专一地去做,凭着弱小的国家尚且能如此,更何况凭着强大的国家呢?

  【注释】

  ①主书:官名,主管文书。

  ②原文为“而不可与莫为”。“莫为”大概是“莫易”之误(从陶鸿庆说)。

  【19】  

  楚之边邑曰卑梁,其处女与吴之边邑处女桑于境上,戏而伤卑梁之处女。卑梁人操其伤子以让吴人,吴人应之不恭,怒杀而去之。吴人往报之,尽屠其家。卑梁公怒,曰:『吴人焉敢攻吾邑?』举兵反攻之,老弱尽杀之矣。吴王夷昧闻之怒,使人举兵侵楚之边邑,克夷而后去之。吴、楚以此大隆。吴公子光又率师与楚人战于鸡父,大败楚人,获其帅潘子臣、小惟子、陈夏啮,又反伐郢,得荆平王之夫人以归,实为鸡父之战。凡持国,太上知始,其次知终,其次知中。三者不能,国必危,身必穷。孝经曰:『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满而不溢,所以长守富也。富贵不离其身,然后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楚不能之也。(《吕氏春秋·察微》)

  【译文】

  楚国有个边境城邑叫卑梁,那里的姑娘和吴国边境城邑的姑娘同在边境上采桑叶,游戏时,吴国的姑娘弄伤了卑梁的姑娘。卑梁的人带着受伤的姑娘去责备吴国人。吴国人出言不恭,卑梁人十分恼火,杀死吴人走了。吴国人去卑梁报复,把那个卑梁人全家都杀了。卑梁的守邑大夫大怒①,说:“吴国人怎么敢攻打我的城邑?”于是发兵反击吴人,把吴人老幼全都杀死了。吴王夷昧听到这件事后很生气,派人领兵入侵楚国的边境城邑,攻占夷以后才离去。吴国和楚国因此发生了大规模的冲突。吴国公子光又率领军队在鸡父和楚国人交战,大败楚军,俘获了楚军的主帅潘子臣、小帷子以及陈国的大夫夏啮。又接着攻打郢都,获得楚平王的夫人而回。这就是鸡父之战。凡是主持国事,最上等的是要了解事情开始时的情势,其次是要预见到事情的结局,再次是要知道事情发展的经过。着三点都做不到,国家一定危险,自身一定困窘。《孝经》上说:“高却不倾危,就能长期保持尊贵;满却不外溢,就能长期保持富足。富贵不离其身,然后才能保住他的国家,而且安定他的人民。”可是楚国做不到这一点。

  【注释】

  ①原文为“卑梁公怒”。楚僭称王,故守邑大夫都称公。

  【20】  

  人主之患,必在任人而不能用之,用之而与不知者议之也。绝江者托于船,致远者托于骥,霸王者托于贤。伊尹、吕尚、管夷吾、百里奚,此霸王者之船骥也。释父兄与子弟,非疏之也;任庖人钓者与仇人仆虏,非阿之也;持社稷立功名之道,不得不然也。犹大匠之为宫室也,量小大而知材木矣,訾功丈而知人数矣。故小臣、吕尚听,而天下知殷、周之王也;管夷吾、百里奚听,而天下知齐、秦之霸也;岂特骥远哉?(《吕氏春秋·知度》)

  【译文】

  君主的弊病,一定在于任命人官职而不能用其言,或用其言而又与不明智的人去商议。渡长江的人依靠的是船,走远路的人依靠的是良马,称霸称王的人依靠的是贤人。伊尹、吕尚、管夷吾、百里奚,这些人就是成就霸王之业的渡船和良马啊。不任用自己的父兄和子弟,并不是疏远他们;任用厨师、钓鱼人和仇人、奴仆,并不是偏爱他们。这是保住国家、建立功名的途径,不得不这样啊。这就好像大工匠建造宫室,量一量大小就知道要用多少木料,估量一下工程的大小尺寸就知道要用多少人。因此,小臣伊尹、吕尚被重用,天下人就知道殷、周要成就王业了;管夷吾、百里奚被重用,天下人就知道齐、秦要成就霸业了。他们岂止是船和良马呢!

  【21】  

  位尊者其教受,威立者其奸止,此畜人之道也。故以万乘令乎千乘易,以千乘令乎一家易,以一家令乎一人易。尝识及此,虽尧、舜不能。诸侯不欲臣于人,而不得已,其势不便,则奚以易臣?权轻重,审大小,多建封,所以便其势也。王也者,势也;王也者,势无敌也。势有敌则王者废矣。有知小之愈于大、少之贤于多者,则知无敌矣。知无敌则似类嫌疑之道远矣。故先王之法,立天子不使诸侯疑焉,立诸侯不使大夫疑焉,立适子不使庶?疑焉。疑生争,争生乱。是故诸侯失位则天下乱,大夫无等则朝庭乱,妻妾不分则家室乱,适?无别则宗族乱。慎子曰:『今一兔走,百人逐之。非一兔足为百人分也,由未定。由未定,尧且屈力,而况众人乎?积兔满市,行者不顾。非不欲兔也,分已定矣。分已定,人虽鄙不争。故治天下及国,在乎定分而已矣。』(《吕氏春秋·慎势》)

  【译文】

  地位尊贵的,教化就能被接受;威严树立了,奸邪就能止息。这是治理人的原则。所以,用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家对拥有千辆兵车的国家发号施令就容易,用拥有千辆兵车的国家对大夫之家发号施令就容易,用大夫之家对一个人发号施令就容易。如果反过来,即便是尧、舜也不能行其德化①。诸侯都不愿意臣服于人,可是却不得不这样。君王的地位如果不利,那么怎么能轻易地使诸侯臣服呢?权衡轻重,审察大小,多分封建立诸侯国,是为了使自己的地位有利。所谓王,就是权势。所谓王,就是权势无人能抗衡。权势有人抗衡,那么王位就要被废弃了。知道小可以超过大、少可以胜过多的人,就知道怎样才能使得无人与己抗衡。知道怎样才能使得无人与己抗衡,那么比拟僭越的事就会远远地离开了。所以,先王的法度是:立天子不让诸侯僭越,立诸侯不让大夫僭越,立嫡子不让庶子僭越。僭越就会产生争夺,争夺就会产生混乱。因此,诸侯丧失了爵位,那么天下就会混乱;大夫没有等级,那么朝廷就会混乱;妻妾不加区分,那么家庭就会混乱;嫡子庶子没有区别,那么宗族就会混乱。慎子说:“现在有一只兔子在奔跑,上百个人都会去追捕。不是一只兔子够一百个人分,而是这只兔子还未定归属。由于归属未定,就是尧也将会竭尽全力去追捕,更何况普通人呢?整个市场摆满了兔子,过路的人却看都不看一眼。不是不想得到兔子,而是这些兔子的归属已经确定。归属已经确定,即使粗俗的人也不去争夺。”所以治理天下和国家,在于确定职分罢了。

  【注释】

  ①原文为“尝识及此,虽尧舜不能”。前四字毕沅认为当是“尝试反此”。从之。

  【22】

  晋襄公使人于周曰:『弊邑寡君寝疾,卜以守龟曰:「三涂为祟。」弊邑寡君使下臣愿藉途而祈福焉。』天子许之。朝,礼使者事毕,客出。苌弘谓刘康公曰:『夫祈福于三涂,而受礼于天子,此柔嘉之事也,而客武色,殆有他事,愿公备之也。』刘康公乃儆戎车卒士以待之。晋果使祭事先,因令杨子将卒十二万而随之,涉于棘津,袭聊阮、梁、蛮氏,灭三国焉。此形名不相当,圣人之所察也,苌弘则审矣。故言不足以断小事,唯知言之谓者可为。(《吕氏春秋·精谕》)

  【译文】

  晋襄公派人向周朝说:“敝国君主卧病不起,用龟甲占卜,说是三涂山鬼为祟,敝国君主派小人来,希望能借路去祈福。”周天子同意了这个请求。于是升朝,按礼节接待完使者,客人就出去了。苌弘对刘康公说:“去三涂山祈福,又受到天子的礼遇,这是平和美善的事情,可是客人却表现出勇武之色,大概有别的事,希望您防备着点。”刘康公于是部署兵车士卒,严阵以待。晋国果然让祭祀的队伍领头,趁机派杨子率领十二万士兵紧随其后,从棘津渡水,偷袭聊阮、梁、蛮氏,消灭了这三个国家。这就是实际和名称不相符。这种情况是圣人所能明察到的,苌弘就审察清楚了。所以,根据言语不足以决断一件小事,只有懂得言语之所指的人才可以决断事情。

  【23】  

  宓子贱治亶父,恐鲁君之听谗人,而令己不得行其术也。将辞而行,请近吏二人于鲁君,与之俱至于亶父。邑吏皆朝,宓子贱令吏二人书。吏方将书,宓子贱从旁时掣摇其肘。吏书之不善,则宓子贱为之怒。吏甚患之,辞而请归。宓子贱曰:『子之书甚不善,子勉归矣。』二吏归报于君,曰:『宓子不可为书。』君曰:『何故?』吏对曰:『宓子使臣书,而时掣摇臣之肘,书恶而有甚怒,吏皆笑宓子,此臣所以辞而去也。』鲁君太息而叹曰:『宓子以此谏寡人之不肖也。寡人之乱子,而令宓子不得行其术,必数有之矣。微二人,寡人几过。』遂发所爱,而令之亶父,告宓子曰:『自今以来,亶父非寡人之有也,子之有也。有便于亶父者,子决为之矣。五岁而言其要。』宓子敬诺,乃得行某术于亶父。三年,巫马旗短褐衣弊裘,而往观化于亶父,见夜渔者,得则舍之。巫马旗问焉,曰:『渔为得也。今子得而舍之,何也?』对曰:『宓子不欲人之取小鱼也。所舍者小鱼也。』(《吕氏春秋·具备》)

  【译文】

  宓子贱去治理亶父,担心鲁君听信他人谗言,从而使自己不能实行自己的主张。将要辞行的时候,向鲁君请求派两个亲信官员,同他一起到亶父去。亶父的官员都来参见。宓子贱让那两个同来的官员书写。他们刚要书写,宓子贱从旁边不时地摇动他们的胳膊肘。官员写得不好,宓子贱就为此大发雷霆。两位官员很为难,便告辞请求回去。宓子贱说:“你们写得很不好,你们赶快回去吧!”两位官员回朝向鲁君报告说:“每法给宓子书写文书。”鲁君说:“为什么?”两位官员回答说:“宓子让我们书写,却有不时地摇动我们的胳膊肘,书写坏了却又对我们很生气。亶父的官员们都笑话宓子。这就是我们所以告辞离开的原因啊!”鲁君长叹一声,感慨地说:“宓子是用这个方法来对我的不肖进行劝谏啊!我扰乱宓子,使他不能实行自己的主张,这样的事一定有过好几次了。没有你们两个人,我几乎要犯错误了!”于是派遣亲信,到亶父传令,告诉宓子说:“从今以后,亶父不是属我所有的了,而是属你所有的了。凡是利于亶父的事情,你决定了就办吧!每五年向我汇报一次治理的大要就行了。”宓子恭敬地答应了,这才得以在亶父实行自己的主张。过了三年,巫马旗穿着粗布短衣、披着破皮袄,到亶父去观察施行教化的情况。看到夜里捕鱼的渔夫,得到鱼以后却又放回水里。巫马旗向他问道:“捕鱼是为了得到鱼。现在你得到鱼后却又放回水里,为什么?”渔夫回答说:“宓子不让人们捕小鱼。我放回水里去的是小鱼。”

  【24】  

  子墨子游公上过于越。公上过语墨子之义,越王说之,谓公上过曰:『子之师苟肯至越,请以故吴之地,阴江之浦,书社三百,以封夫子。』公上过往复于子墨子。子墨子曰:『子之观越王也,能听吾言、用吾道乎?』公上过曰:『殆未能也。』墨子曰:『不唯越王不知翟之意,虽子亦不知翟之意。若越王听吾言、用吾道,翟度身而衣,量腹而食,比于宾萌,未敢求仕。越王不听吾言、不用吾道,虽全越以与我,吾无所用之。越王不听吾言、不用吾道,而受其国,是以义翟也,义翟何必越,虽于中国亦可。』凡人不可不熟论。秦之野人,以小利之故,弟兄相狱,亲戚相忍;今可得其国,恐亏其义而辞之,可谓能守行矣;其与秦之野人相去亦远矣。(《吕氏春秋·高义》)

  【译文】

  墨子让公上过到越国游说,公上过叙述了墨子的主张,越王很高兴,对公上过说:“您的老师如果愿到越国来,我愿把过去吴国的土地阴江沿岸三百社的地方封给他。”公上过回来报告了墨子,墨子说:“你看越王能够听从我的言论,实行我的主张吗?”公上过说:“恐怕不能。”墨子说:“不仅越王不了解我的心意,即使你也不了解我的心意。如果越王听从我的言论,实行我的主张,我将测量自己的身体而穿衣,估量自己的肚腹而吃饭,和客民一样,不敢要求做官;如果越王不听从我的言论,不实行我的主张,即使把整个越国都给我,我也没有什么用。越王不听从我的言论,不实行我的主张,我却接受他的国家,这就是拿原则做交易。拿原则做交易,何必到越国去?即使在中原的国家也是可以的。”大凡对人不可不仔细研究,秦国的乡野之人,因为小利的缘故,兄弟之间互相打官司,亲人之间互相残杀。现在墨子可以得到越王的国家,却担心有损自己的道义,因而谢绝了,可以说是能够保持操行了。他与秦国的乡野之人相距也太远了。

  【25】  

  为天下及国,莫如以德,莫如行义。以德以义,不赏而民劝,不罚而邪止,此神农、黄帝之政也。以德以义,则四海之大,江河之水,不能亢矣;太华之高,会稽之险,不能障矣;阖庐之教,孙、吴之兵,不能当矣。故古之王者,德回乎天地,澹乎四海,东西南北,极日月之所烛,天覆地载,爱恶不臧,虚素以公,小民皆之其之敌而不知其所以然,此之谓顺天;教变容改俗而莫得其所受之,此之谓顺情。故古之人,身隐而功着,形息而名彰,说通而化奋,利行乎天下而民不识,岂必以严罚厚赏哉?严罚厚赏,此衰世之政也。(《吕氏春秋·上德》)

  【译文】

  治理天下和国家,不如用德,不如行义。用德用义,不靠赏赐人民就会向善,不靠刑罚邪恶就能制止。这是神农、黄帝的为政之道。用德用义,那么四海的广大,长江黄河的流水,都不能抵御;华山的高大,会稽山的险峻,都不能阻拦;阖庐的教化,孙武、吴起的军队,都不能抵挡。所以古代称王的人,他们的道德弥漫天地之间,充溢四海之内,东西南北,直达日月能够照耀的地方;像天一样覆盖着万物,像地一样承载着万物,无论喜欢的还是厌恶的都不藏匿其道德。他们恬淡质朴,处事公正,小民们也都同他们一样,小民们与君主一起公正处事,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就叫顺应了天性。君主的教化改变了小民们的面貌和习俗,自己却不知道受到了教化,这就叫顺应了人情。所以古代的人自身隐没了,却功绩卓著;形体淹灭了,却名声显扬,学说通行而教化大兴。好处遍于天下,而人民并不能察觉,哪里一定要用严刑重赏呢?严刑重赏,这是衰落社会的为政之道。

  【26】  

  宁戚欲干齐桓公,穷困无以自进,于是为商旅将任车以至齐,暮宿于郭门之外。桓公郊迎客,夜开门,辟任车,爝火甚盛,从者甚众。宁戚饭牛居车下,望桓公而悲,击牛角疾歌。桓公闻之,抚其仆之手曰:『异哉!之歌者非常人也。』命后车载之。桓公反,至,从者以请。桓公赐之衣冠,将见之。宁戚见,说桓公以治境内。明日复见,说桓公以为天下。之去齐不远,君不若使人问之,而固贤%人也。%桓公大说,将任之。群臣争之曰:『客,者也,用之未晚也。』桓公曰:『不然。问之,患其有小恶,以人之小恶,亡人之大美,此人主之所以失天下之士也已。』凡听必有以矣。今听而不复问,合其所以也。且人固难全,权而用其长者。当举也,桓公得之矣。(《吕氏春秋·举难》)

  【译文】

  宁戚想向齐桓公谋求官职,但处境穷困,没有办法使自己得到举荐,于是就替商人赶着装载货物的车来到齐国,晚上露宿在城门外。桓公到郊外迎接客人,夜里打开了城门,让路上的货车避开。当时火把很明亮,跟随的人很多。宁戚在车下喂牛,他看到桓公,感到很悲伤,就拍击着牛角大声唱起歌来。桓公听到歌声后,抚摸着自己的车夫的手说:“真奇怪!那个唱歌的不是个平常人。”就命令副车载着他。桓公回城后,到了朝廷里,跟随的人员请示桓公如何安置宁戚。桓公赐给他衣服帽子,准备接见他。宁戚进见齐桓公,用如何治理国家的话劝说桓公。第二天又进见齐桓公,用如何治理天下的话劝说桓公。桓公很高兴,准备任用他。群臣劝谏他说:“这位客人是卫国人。卫国离齐国不远,您不如派人去询问一下。如果确实是贤德之人,再任用他也不晚。”桓公说:“不能这样。去询问他的情况,是担心他有小毛病。因为一个人的小毛病而丢掉他的大优点,这是君主之所以失去天下贤士的原因。”凡是听取别人的主张一定有某个取舍的根据,现在听从了他的主张而不再去追究他的为人如何,是因为他的主张合乎自己的标准。况且人本来就难以十全十美,衡量以后用其所长,这就是得当的举荐啊。桓公算是掌握住这个原则了。

  【27】  

  齐攻宋,燕王使张魁将燕兵以从焉,齐王杀之。燕王闻之,泣数行而下,召有司而告之曰:『余兴事而齐杀我使,请令举兵以攻齐也。』使受命矣。凡繇进见,争之曰:『贤主故愿为臣。今王非贤主也,愿辞不为臣。』昭王曰:『是何也?』对曰:『松下乱,先君以不安、弃群臣也。王苦痛之而事齐者,力不足也。今魁死而王攻齐,是视魁而贤于先君。』主曰:『诺。』『请王止兵。』王曰:『然则若何?』凡繇对曰:『请王缟素辟舍于郊,遣使于齐,客而谢焉,曰:「此尽寡人之罪也。大王贤主也,岂尽杀诸侯之使者哉?然而燕之使者独死,此弊邑之择人不谨也。愿得变更请罪。」』使者行至齐。齐王方大饮,左右官实,御者甚众,因令使者进报。使者报言燕王之甚恐惧而请罪也,毕,又复之,以矜左右官实。因乃发小使以反令燕王复舍。此济上之所以败,齐国以虚也。七十城,微田单固几不反。愍王以大齐骄而残,田单以即墨城而立功。诗曰:『将欲毁之,必重累之;将欲踣之,必高举之』,其此之谓乎?累矣而不毁,举矣而不踣,其唯有道者乎!(《吕氏春秋·行论》)

  【译文】

  齐国攻打宋国,燕王派张魁率领燕国士兵跟着齐军一起前往攻宋,齐王杀了张魁。燕王听到这消息,眼泪一行行落下来。他召来有关官员告诉他说:“我派兵跟随齐军一起进攻宋国,可齐国却杀了我的使臣,我要立即发兵攻打齐国。”已经让他接受了命令。这时凡繇进来拜见燕王,他劝燕王道:“您是贤明的君主,我才愿当您的臣子的,如今看来您不是贤明的君主,我想要辞去,不再做您的臣子了。”燕王说:“这是为什么?”凡繇回答说:“松下之难的时候,我们的先君不得安宁而被俘。您对此深感痛苦,但却依旧侍奉齐国,这是因为力量不足啊!如今张魁被杀死,您却要攻打齐国,这是把张魁看得比先君还贤德。”燕王说:“好吧。”凡繇说:“请您停止出兵。”燕王说:“可以不出兵,但应该怎么办呢?”凡繇回答说:“请您穿上白衣素服离开宫室住在郊外,派遣使臣到齐国,以客人的身份去谢罪,这么说:‘这都是我的罪过。大王您是贤德的君主,怎么会把诸侯的使臣都杀了呢?然而单单燕国的使臣被杀死了,这是我选择人不慎重啊!我希望能让我改换使臣以表示请罪。’”使臣到了齐国,齐王正在举行盛大宴会,参加宴会的近臣、官员、侍从很多,于是齐王命令使臣进来禀告。使臣禀告说燕王非常恐惧,因而来请罪。使臣说完了,齐王又让他重复一遍,以此来向近臣、官员、侍从炫耀。于是齐王派了位小臣作为使者去让燕王返回宫室居住。这就是后来齐国之所以在济水一带被燕王打败的原因,齐国由于这次大败而变得很虚弱。七十余座城被攻克,如果没有田单,几乎不能收复。齐湣王凭借强大的齐国骄横霸道而落得国家残破;田单凭借即墨城却立了大功。古诗说:“要想毁坏它,必须将它重叠起来;要想摔倒它,比先将它高举起来。”这诗大概说的就是这个吧!重叠起来却能不被毁坏,高举起来却能不被摔倒,大概只有有道之人才能做到吧!

  【28】  

  叔向之弟羊舌虎善栾盈,栾盈有罪于晋,晋诛羊舌虎,叔向为之奴而朡。祈奚曰:『吾闻小人得位,不争不祥;君子在忧,不救不祥。』乃往见范宣子而说也,曰:『闻善为国者,赏不过而刑不慢。赏过则惧及淫人,刑慢则惧及君子。与其不幸而过,宁过而赏淫人,毋过而刑君子。故尧之刑也,殛于虞而用禹;周之刑也,戮管、蔡而相周公;不慢刑也。』宣子乃命吏出叔向。救人之患者,行危苦、不避烦辱,犹不能免。今祈奚论先王之德,而叔向得免焉。学岂可以已哉?类多若此。(《吕氏春秋·开春》)

  【译文】

  叔向的弟弟羊舌虎与栾盈交好,栾盈在晋国犯了罪,晋国就杀了羊舌虎,叔向也因为这个被没入官府为奴,戴上了刑具。祈奚说:“我听说当小人得到官位时,不谏争是不义的;当君子处于忧患时,不援救是不善的。”于是前往拜见范宣子,劝他说:“听说善于治国的人,行赏不过分,施刑不轻忽。行赏过分,恐怕会赏到奸人;施刑轻忽,恐怕会使君子受刑。如果不幸做过了头,那么宁可行赏过分赏赐了奸人,也不要施刑过分伤及君子。因而尧施刑杀了鲧,而到了舜时仍起用了鲧的儿子禹;周施刑杀了管叔、蔡叔,而仍任用他们的弟兄周公。这些都不是轻忽用刑啊!”于是范宣子命令官吏把叔向放了出来。解救别人危难的人,冒着危险和困苦,不怕麻烦和屈辱,有时仍然不能使人绵于患难;如今祈奚论说先王的美德,而叔向也因此得以免于危难。学习怎么能够停止呢?很多事情都像上述情形一样。

  【29】  

  齐襄公即位,憎公孙无知,收其禄。无知不说,杀襄公。公子纠走鲁,公子小白奔莒。既而国杀无知,未有君,公子纠与公子小白皆归,俱至,争先入公家。管仲扞弓射公子小白,中钩。鲍叔御,公子小白僵。管子以为小白死,告公子纠曰:『安之。公子小白已死矣。』鲍叔因疾驱先入,故公子小白得以为君。鲍叔之智应射而令公子小白僵也,其智若镞矢也。(《吕氏春秋·贵卒》)

  【译文】

  齐襄公即位,厌恶公孙无知,收回了他的俸禄。公孙无知很不高兴,杀死了齐襄公。公子纠逃到鲁国,公子小白逃到莒国。不久,国内有人杀死了公孙无知,齐国没有君主。公子纠与公子小白都动身回国,二人同时到达国内,争先入主朝廷。管仲开弓射公子小白,射中了衣带钩。鲍叔牙让公子小白仰面倒下去。管仲以为公子小白死了,告诉公子纠说:“从从容容地走吧,公子小白已经死了!”鲍叔牙乘机赶车快跑,首先进入朝廷,所以公子小白得以做了国君。鲍叔牙机智地对付管仲射来的箭,让公子小白仰面倒下,他用起智来像箭一样快啊!

  【30】  

  强大未必王也,而王必强大。王者之所藉以成也何?藉其威与其利。非强大则其威不威,其利不利。其威不威则不足以禁也,其利不利则不足以劝也,故贤主必使其威利无敌,故以禁则必止,以劝则必为。威利敌,而忧苦民、行可知者王;威利无敌,而以行不知者亡。小弱而不可知,则强大疑之矣。人之情不能爱其所疑,小弱而大不爱则无以存。故不可知之道,王者行之废,强大行之危,小弱行之灭。(《吕氏春秋·壹行》)

  【译文】

  强大不一定能够称王天下,称王天下却必须要强大。称王天下的人靠什么成功的呢?靠的是他的威势和财富。如果不强大,那么他的威势就不能成为威势,他的财富也就算不上财富。威势不能成为威势,就不足以禁止人们为恶;财富算不上财富,就不足以鼓励人们向善。因此,贤明的君主一定要自己的威势和财富无可匹敌。这样,用以除恶,就一定会令行禁止;用以扬善,就一定会有人响应。威势与财富相当而又能关心百姓疾苦,那么,言行诚信可知的人就能在天下称王;威势和财富无可匹敌,但言行不可察知的人却会灭亡。国家弱小而其所作所为又让人捉摸不透的,强大的国家就会猜疑它了。不爱自己有所猜疑的人,这是人之常情。国家弱小而又不为大国喜爱,那就无法生存了。所以,言行不让人察知这种方式,称王天下的人这么去做就会衰落;强大的国家这么去做就会有危险;弱小的国家这么去做就会灭亡。

  【31】  

  荆文王得茹黄之狗,宛路之矰,以畋于云梦,三月不反;得丹之姬,淫,?年不听朝。葆申曰:『先王卜以臣为葆,吉。今王得茹黄之狗,宛路之矰,畋三月不反;得丹之姬,淫,?年不听朝。王之罪当笞。』王曰:『不谷免衣襁?而齿于诸侯,愿请变更而无笞。』葆申曰:『臣承先王之令,不敢废也。王不受笞,是废先王之令也。臣宁抵罪于王,毋抵罪于先王。』王曰:『敬诺。』引席,王伏。葆申束细荆五十,跪而加之于背,如此者再,谓『王起矣』,王曰:『有笞之名一也。』遂致之。申曰:『臣闻君子耻之,小人痛之。耻之不变,痛之何益?』葆申趣出,自流于渊,请死罪。文王曰:『此不谷之过也。葆申何罪?』王乃变更,召葆申,杀茹黄之狗,析宛路之矰,放丹之姬。后荆国,兼国三十九。令荆国广大至于此者,葆申之力也极言之功也。(《吕氏春秋·直谏》)

  【译文】

  楚文王得到茹黄的狗和宛路的箭,就用它们到云梦去打猎,三个月都不回来。得到丹地的美女,就沉湎在淫欲中,整整一年不上朝听政。葆申说:“先王占卜让我做太保,非常吉利。如今您得到茹黄的狗和宛路的箭,打了三个月的猎都不回来。得到丹地的美女,就沉湎在淫欲中,整整一年也不上朝听政。您的罪应当受到鞭打。”文王说:“我自从离开襁褓就列位于诸侯,请改变刑罚,不要鞭打我。”葆申说:“我承受先王之命,不敢废弃。您不接受鞭打,这是不执行先王的命令啊!我宁可获罪于您,也不获罪于先王。”文王说:“遵命。”葆申拉过来一张席子,文王趴在上面。葆申把五十根细荆条捆在一起,跪着放在文王背上,再拿起来,这样做了两次,然后对文王说:“您起来吧!”文王说:“反正是有了受鞭刑的名,还是真正打我一顿吧!”葆申说:“我听说,对于君子,要使他内心感到羞耻;对于小人,要使他皮肉觉得疼痛。如果使他感到羞耻都不能改变他,那么使他皮肉受苦又有什么用?”葆申说完,急步离开王宫,流亡在渊里,并请求文王治他的死罪。文王说:“这是我的过错,葆申有什么罪?”文王于是改正了前过,召回葆申,杀了茹黄的狗,折断了宛路的箭,放走了丹地的美女,。后来楚国兼并了三十九个国家,使楚国的疆土广阔到这种程度,这是葆申的力量,是他直言劝谏的功效。

  【32】

  齐攻宋,宋王使人候齐寇之所至。使者还,曰:『齐寇近矣,国人恐矣。』左右皆谓宋王曰:『此所谓肉自至虫者也。以宋之强,齐兵之弱,恶能如此?』宋王因怒而诎杀之。又使人往视齐寇,使者报如前,宋王又怒诎杀之。如此者三。其后又使人往视:齐寇近矣,国人恐矣。使者遇其兄。曰:『国危甚矣,若将安适?』其弟曰:为王视齐寇,不意其近,而国人恐如此也。今又私患乡之先视齐寇者,皆以寇之近也报而死。今也报其情,死;不报其情,又恐死;将若何?』其兄曰:『如报其情,有且先夫死者死,先夫亡者亡。』于是报于王曰:『殊不知齐寇之所在。国人甚安。』王大喜。左右皆曰:『乡之死者宜矣。』王多赐之金。寇至,王自投车上驰而走,此人得以富于他国。夫登山而视牛若羊,视羊若豚。牛之性不若羊,羊之性不若豚,所自视之势过也,而因怒于牛羊之小也,此狂夫之大者。狂而以行赏罚,此戴氏之所以绝也。(《吕氏春秋·壅塞》)

  【译文】

  齐国攻打宋国,宋王派人去侦察齐军到了什么地方。派去的人回来说:“齐寇已经临近了,国人都已经恐慌了。”左右近臣都对宋王说:“这就是所谓‘肉自己招致虫害’啊!凭着宋国的强大、齐兵的虚弱,怎么可能这样?”于是宋王大怒,屈杀了先前派去侦察的人。接着又派人去察看,派去的人的回报仍与前一个人的一样,宋王又一次大怒,仍屈杀了他。这样的事接连发生了多次。后来又派人去察看,这时齐军确实已经临近了,国人确实已经恐慌了。所派的这人在路上遇到了他的哥哥。他哥哥对他说:“国家已经十分危险了,你还要到哪里去?”弟弟说:“去替君主察看齐寇。想不到齐寇已经离得这么近,国人已经这么恐慌。现在私自担心的是,先前察看齐军动静的人都是因为回报齐军迫近而被屈杀的。如今我回报真情是死,不回报真情也是一死。这该如何是好呢?”他哥哥说:“如果回报真情,你会比国破后被杀的人先死,比逃跑的人先逃跑。”于是被派去的人回报宋王说:“根本没看到齐军在哪里,国人也非常安定。”宋王十分高兴。左右近臣都说:“可见先前被杀的人是该杀的了!”宋王就赐给这个人很多金钱。齐兵一到,宋王自己跳上车,急急忙忙逃命去了,这个人得以迁居他国,生活非常富裕。登上高山往下看,就会觉得牛像羊一样,羊像小猪一样。牛其实不像羊那样小,羊其实也不像小猪那样小,之所以觉得它们如此,是因为观察它们时所站的地势不对。如果因对牛羊这样小而发怒,这种人可算是头等的狂夫了。在狂颠中施行赏罚,这正是宋国灭亡的原因。

  【33】  

  秦小主夫人用奄变,群贤不说自匿,百姓郁怨非上。公子连亡在魏,闻之,欲入,因群臣与民从郑所之塞。右主然守塞,弗入,曰:『臣有义,不两主。公子勉去矣。』公子连去,入翟,从焉氏塞,菌改入之。夫人闻之,大骇,令吏兴卒,奉命曰:『寇在边。』卒与吏其始发也,皆曰『往击寇』,中道因变曰:『非击寇也,迎主君也。』公子连因与卒俱来,至雍,围夫人,夫人自杀。公子连立,是为献公,怨右主然而将重罪之,德菌改而欲厚赏之。监突争之曰:『不可。秦公子之在外者众,若此则人臣争入亡公子矣。此不便主。』献公以为然,故复右主然之罪,而赐菌改官大夫,赐守塞者人米二十石。献公可谓能用赏罚矣。凡赏非以爱之也,罚非以恶之也,用观归也。所归善,虽恶之赏;所归不善,虽爱之罚;此先王之所以治乱安危也。(《吕氏春秋·当赏》)

  【译文】

  秦小主夫人任用奄变,很多贤能的人心中不快,隐匿不出;百姓也都郁闷怨恨,指责君主。公子连当时流亡在魏国,听到这件事后,想趁机入主秦国。于是借助于臣子们和百姓到郑所这个要塞去。右主然把守这个要塞,不放他过去,说:“我讲义气,不同时侍奉两个君主,公子还是离开吧!”公子连离开郑所,进入北狄,想从燕氏塞过去。守塞的菌改把他放了进去。秦小主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后大吃一惊,命令将帅起兵去拦截。将士们接到命令说:“敌寇在边境上。”这些将士们刚出发的时候说:“去迎击敌寇。”走到中途就变为:“不是去迎击敌寇,而是去迎接君主。”于是公子连与士卒一起回来,到了雍城,包围了小主夫人,小主夫人自杀了。公子连被立为国君,这就是献公。献公怨恨右主然,想重重处罚他;感激菌改,想优厚地赏赐他。监突争谏说:“不能这么做。秦公子流亡在外的很多,如果这么做了,大臣们就会竞相把流亡在外的公子们放进来,这对您不利。”献公认为他说的对,就赦免了右主然的罪,而赐给菌改官大夫的爵位,并赏给守塞的士兵每人二十石米。献公可以说是善于赏罚的了。大凡赏赐某个人,并不是因为喜爱他;责罚某个人,并不是因为憎恶他。赏罚是看所赏的人的行为将会引起什么结果来决定的。结果好的,即使憎恶他,也要给予赏赐;结果不好的,即使喜爱他,也要给予责罚。这是先王治理乱世平定危难的方法。

  【34】  

  荆有善相人者,所言无遗策,闻于国,庄王见而问焉。对曰:『臣非能相人也,能观人之友也。观布衣也,其友皆孝悌纯谨畏令,如此者,其家必日益,身必日荣,矣所谓吉人也。观事君者也,其友皆诚信有行好善,如此者,事君日益,官职日进,此所谓吉臣也。观人主也,其朝臣多贤,左右多忠,主有失,皆交争证谏,如此者,国日安,主日尊,天下日服,此所谓吉主也。臣非能相人也,能观人之友也。』庄王善之,于是疾收士,日夜不懈,遂霸天下。故贤主之时见文艺之人也,非特具之而已也,所以就大务也。夫事无大小,固相与通。田猎驰骋,弋射走狗,贤者非不为也,为之而智日得焉,不肖主为之而智日惑焉。志曰:『骄惑之事,不亡奚待?』(《吕氏春秋·贵当》)

  【译文】

  楚国有个善于相面的人,他的判断没有过失误,闻名全国。楚庄王召见他,问起他这件事,他回答说:“我并不能给人看相,而是能详察人们的朋友。观察平民,如果他的朋友都孝顺老人,尊敬兄长,为人忠厚、恭谨,那么,这样的平民家里一定会日益富足,自身一定会日益显荣,这是所谓的吉人。观察替君王做事的人,如果他的朋友都很忠诚可靠,品德高尚,乐善好施,那么他就会每日有所进益,官职也会日益得到升迁,这是所谓的吉臣。观察君主,如果他的朝臣多是贤能,侍从多是忠良,君主有过失都争相劝谏,这样的君主,他的国家就会日益安定,自身就会日益尊贵,天下就会日益敬服,这是所谓的吉主。我并不能给人看相,而是能观察人们的朋友啊!”楚庄王称赞他说得好,于是加紧收罗贤士,日夜坚持不懈,从而称霸于天下。所以贤明的君主时常召见有各种技艺的人,并不只是把他们收为己有就罢手了,而是要用他们成就大业。事情不论大小,道理本来就是相通的。驰骋射猎,鹰飞犬逐,这些事贤明的君主不是不做,而是做了能使智力日有进益。不肖的君主这样做,却会使脑筋越发昏惑。古书上说:“做事骄慢昏惑,不灭亡还等什么?”

  【35】  

  知不知上矣。过者之患,不知而自以为知。物多类然而不然,故亡国僇民无已。夫草有莘有藟,独食之则杀人,合而食之则益寿;万堇不杀。漆淖水淖,合两淖则为蹇,湿之则为干;金柔锡柔,合两柔则为刚,燔之则为淖。或湿而干,或燔而淖,类固不必,可推知也?小方,大方之类也;小马,大马之类也;小智,非大智之类也。(《吕氏春秋·别类》)

  【译文】

  知道自己仍有不知道的东西,就算是超过一般人了。犯错误的人的毛病在于明明不知道而自以为知道。很多事情看上去相似其实并不相同。所以国家被灭亡、百姓遭杀戮的事情才接连不断地发生。草药有莘有藟,单独服用会致人死命,合在一起服用却能延年益寿。蝎子和紫堇都是毒物,配在一起却不会毒死人。漆是流体,水也是流体,它们被搅和在一起却会凝固,弄湿它就会变干。铜很柔软,锡也很柔软,二者熔合起来却会变硬,而用火焚烧又会变成流体。有的东西弄湿后反倒变得干燥,有的东西经火烧后反倒变成流体,物类本来就不是固定不变的,怎么能推知呢?小的方形跟大的方形相似,小马跟大马相似,小聪明与大聪明却不可等同。

  【36】  

  鲁人有公孙绰者,告人曰:『我能起死人。』人问其故。对曰:『我固能治偏枯,今吾倍所以为偏枯之药则可以起死人矣。』物固有可以为小,不可以为大;可以为半,不可以为全者也。(《吕氏春秋·别类》)

  【译文】

  鲁国有个叫公孙绰的人,告诉别人说:“我能使死人复活。”别人问他其中的缘故,他回答说:“我本来就能治疗偏瘫,现在我把治疗偏瘫的药加倍,就可以使死人复活了。”公孙绰并不懂得,有的事物本来就只能在小处起作用,而不能在大处起作用,只能对局部起作用,而不能对全局起作用。

  【37】  

  高阳应将为室家,匠对曰:『未可也。木尚生,加涂其上,必将挠。以生为室,今虽善,后将必败。』高阳应曰:『缘子之言,则室不败也。木益枯则劲,涂益干则轻,以益劲任益轻则不败。』匠人无辞而对,受令而为之。室之始成也善,其后果败。高阳应好小察,而不通乎大理也。(《吕氏春秋·别类》)

  【译文】

  高阳应将将要建造房屋,木匠答复说:“现在还不行。木料还湿,上面加上泥,一定会被压弯。用湿木料盖房子,眼前虽然很好,以后必定要倒塌。”高阳应说:“照你所说,房子恰恰不会倒塌。木料越干就越结实,泥越干就会越轻,用越来越结实的东西承担越来越轻的东西,肯定不会倒塌。”木匠无言以对,只好奉命而性。房子刚盖成时很好,后来果然倒塌了。高阳应是喜欢从小处审察事物,却不懂得大道理啊!

  【38】  

  上尊下卑。卑则不得以小观上。尊则恣,恣则轻小物,轻小物则上无道知下。下无道知上。上下不相知,则上非下,下怨上矣。人臣之情,不能为所怨;人主之情,不能爱所非;此上下大相失道也。故贤主谨小物以论好恶。(《吕氏春秋·慎小》)

  【译文】

  主上尊贵,臣下低贱。低贱,就不能通过小事观察主上。主上尊贵,就会骄恣,骄恣就会忽视小事,忽视小事,主上就没有途径了解臣下,臣下也没有途径了解主上。上、下互不了解,主上就会责怪臣下,臣下就会怨恨主上了。就人臣的常情来说,不能为自己所怨恨的君主尽忠竭力;就君主的常情来说,也不能喜爱自己的所责怪的臣下。这是造成上下误解,产生分歧的原因。所以贤明的君主慎重对待小事,以表明自己的爱憎。

  【39】  

  士不偏不党,柔而坚,虚而实。其状●然不儇,若失其一。傲小物而志属于大,似无勇而未可恐狼,执固横敢而不可辱害,临患涉难而处义不越,南面称寡而不以侈大,今日君民而欲服海外,节物甚高而细利弗赖,耳目遗,宽裕不訾而中心甚厉,难动以%俗而可与定世,富贵弗就而贫贱弗朅,德行尊理而羞用巧物而必不妄折。此国士之容也。(《吕氏春秋·士容》)

  【译文】

  士人不偏私、不结党,温柔而又刚强,清虚而又充实。他们看上去光明磊落而不刁滑乖巧。他们超然脱俗,好像忘记了自身的存在。他们藐视细碎小事,志在做大事情。他们看上去没有勇气,但却不受恐吓、威胁,坚定果敢,不受污辱、伤害。遭遇患难能够守义不失,南面称王也不轻狂骄傲。一旦君临天下就准备征服海外,行事高瞻远瞩而不贪图小利。视听超尘绝俗可以安定社会,不屈从富贵也不屏弃贫贱。德行尊重道理而耻于耍奸弄巧。胸怀宽广不诋毁他人而心志非常高远,难用外物打动而决不妄自屈节。这些就是国士的仪表风范。

  【40】  

  孔子曰:『燕爵争善处于一屋之下,母子相哺也,区区焉相乐也,自以为安矣。灶突决,上栋焚,燕爵颜色不变,是何也?不知祸之将及之也,不亦愚乎!为人臣而免于燕爵之智者寡矣。夫为人臣者,进其爵禄富贵,父子兄弟相与比周于一国,区区焉相乐也,而以危其社稷,其为灶突近矣,而终不知也,其与燕爵之智不异。故曰:「天下大乱,无有安国;一国尽乱,无有安家;一家尽乱,无有安身」,此之谓也。故细之安,必待大;大之安,必待小。细大贱贵,交相为赞,然后皆得其所乐。』(《吕氏春秋·务大》)

  【译文】

  孔子说:“燕雀争相在屋檐下选择好的地方筑巢,母鸟喂养小鸟,叽叽喳喳,好不快活!它们自以为很安全了。烟囱破裂,房梁起火,燕雀却仍然面不改色,这是什么缘故呢?是因为它们不知道灾祸将延及自身啊!这不是很愚蠢吗?做臣子的,能避免燕雀这种见识的人太少了!那些做臣子的人,增进他们的爵禄富贵,父子兄弟在国中结当营私,一副副怡然自得的样子,他们以此危害国家。他们离烟囱近了,但始终察觉不到,这与燕雀的见识没有什么区别。”所以说,天下大乱,就没有安定的国家;国家大乱,就没有安定的家室;家室大乱,就没有安定的个人。这些话说的就是上述情况。因而,局部的安定,一定要靠全局的安定;全局的安定,也一定要靠局部的安定。全局和局部、尊贵和卑贱互相协助,然后才能各得其乐。

  【41】  

  管仲有病,桓公往问之,曰:『仲父之病矣,渍甚,国人弗讳,寡人将谁属国?』管仲对曰:『昔者臣尽力竭智,犹未足以知之也,今病在于朝夕之中,臣奚能言?』桓公曰:『此大事也,愿仲父之教寡人也。』管仲敬诺,曰:『公谁欲相?』公曰:『鲍叔牙可乎?』管仲对曰:『不可。夷吾善鲍叔牙,鲍叔牙之为人也:清廉洁直,视不己若者,不比于人;一闻人之过,终身不忘。』『勿已,则隰朋其可乎?』『隰朋之为人也:上志而下求,丑不若黄帝,而哀不己若者;其于国也,有不闻也;其于物也,有不知也;其于人也,有不见也。勿已乎,则隰朋可也。』(《吕氏春秋·贵公》)

  【译文】

  管仲有病,齐桓公前去询问他,说:“您的病很重,如果一旦病情危急发生不幸,我将把国家托付给谁好呢?”管仲回答说:“以前我尽心竭力,还不能够知道这样一个人;现在得了重病,生死在于朝夕之间,我又怎么说得上来呢?”桓公说:“这可是大事,希望您能给我指教。”管仲恭敬地同意了,说:“你想要任用谁为相呢?”桓公说:“鲍叔牙可以吗?”管仲回答道:“不行。我很了解鲍叔牙。鲍叔牙的为人,清廉正直,对待不如自己的人,不愿和他们在一起。偶尔一次听到人家的过错,就终身不忘。万不得已的话,隰朋大概还可以吧。隰朋的为人,既能汲取先世的事例,又能不耻下问。自愧不如黄帝,同情不如自己的人。他对于国家政治,有不去过问的事;他对于事物,有不去了解的方面;他对于人,有不重视的细节。不得已的话嘛,那隰朋可以。”

  【42】  

  尧以天下让于子州支父。子州支父对曰:『以我为天子犹可也。虽然,我适有幽忧之病,方将治之,未暇在天下也。』天下,重物也,而不以害其生,又况于它物乎?惟不以天下害其生者也,可以托天下。(《吕氏春秋·贵生》)

  【译文】

  尧把天下让给子州支父。子州支父对回答说:“让我做天子还是可以的。虽然是这样,但我正患忧愁的病,正要治疗,没有空余的时间用来治理天下。”天下是特别珍贵的东西,却不因为它来妨害生命,更何况其他东西呢?只有不拿天下来妨害生命的人才可以把天下交给他。

  【43】  

  俗主亏情,故每动为亡败。耳不可赡,目不可厌,口不可满,身尽府种,筋骨沉滞,血脉壅塞,九窍寥寥,曲失其宜,虽有彭祖,犹不能为也。其于物也,不可得之为欲,不可足之为求,大失生本。民人怨谤,又树大雠;意气易动,蹻然不固;矜势好智,胸中欺诈;德义之缓,邪利之急。身以困穷,虽后悔之,尚将奚及?巧佞之近,端直之远,国家大危,悔前之过,犹不可反。闻言而惊,不得所由。百病怒起,乱难时至。以此君人,为身大忧。耳不乐声,目不乐色,口不甘味,与死无择。(《吕氏春秋·情欲》)

  【译文】

  世俗的君主缺少适度的感情,因此一做事就导致失败。他们的耳朵不可满足,眼睛不可满足,嘴巴不可满足,结果是全身浮肿,筋骨僵硬迟滞,血脉阻塞不通,九窍空虚,丧失了正常的机能。到了这种地步,即使是彭祖也无能为力了。他们对于外物。不能得到的想要得到,不能满足的渴求满足,严重丧失了生命的本来意义。百姓会怨恨和责骂他们,又等于树立了大仇敌。他们的意志精神容易动摇,变化快,不坚定;他们炫耀自己的权势,好耍弄智谋,内心藏着欺诈;他们对于德义漫不经心,对于邪利急切追求。结果自身弄得走投无路,虽然那时后悔这样做,那又能怎么样呢?他们亲近奸诈的人,疏远正直的人,到了国家非常危急的时候,再后悔以前的过错,就为时已晚了。于是听到自己即将灭亡的言论就惊恐起来,却还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种后果。于是各种疾病突然爆发,叛乱不断发生。用这种做法统治人民,造成自身的巨大忧患。以至耳朵听到美声不觉得愉快,眼睛看到美色不觉得高兴,嘴尝到美味不觉得香甜,这和死了没有什么两样。

  【44】  

  凡说者,兑之也,非说之也。今世之说者,多弗能兑,而反说之。夫弗能兑而反说,是拯溺而硾之以石也,是救病而饮之以堇也,使世益乱;不肖主重惑者,从此生矣。故为师之务,在于胜理,在于行义。理胜义立则位尊矣,王公大人弗敢骄也,上至于天子,朝之而不?,凡遇合也,合不可必,遗理释义以要不可必,而欲人之尊之也,不亦难乎?故师必胜理行义然后尊。(《吕氏春秋·劝学》)

  【译文】

  凡是进行说教,应使对方心悦诚服,而不是进行生硬的说教。当今的世上的说教者,大多不能使人心悦诚服,反而生硬地说教。不能使人心悦诚服反倒生硬地说教,这就像拯救落水的人反倒用石头让他沉下去,这就像救治病人却反倒给他喝毒药,使得世道越来越乱、不肖的君主越发昏惑的情形从此就出现了。所以当老师的首先要做的事情就在于明辨事理,推行道义。事理明辨了,道义确立了,那么老师的地位就尊贵了,王公大人们就不敢慢待他们了。上至天子朝见他也受之无愧。凡是相遇,会合到一起,相互间的和谐不可强求。如果丢掉事理放弃道义而去追求不一定能得到的东西,却想要别人尊敬他,不也太难了吗?所以老师一定要明辨事理,推行道义,然后才能尊贵起来。

  【45】  

  赵简子有两白骡而甚爱之。阳城胥渠处广门之官,夜款门而谒曰:“主君之臣胥渠有疾,医教之曰:‘得白骡之肝病则止,不得则死。’”谒者入通。董安于御于侧,愠曰:“嘻!胥渠也,期吾君骡,请即刑焉。”?子曰:“夫杀人以活畜,不亦不仁乎?杀畜以活人,不亦仁乎?”于是召庖人杀白骡,取肝以与阳城胥渠。处无几何,赵兴兵而攻翟。广门之官,左七百人,右七百人,皆先登而获甲首。人主其胡可以不好士?(《吕氏春秋·爱士》)

  【译文】

  赵简子①有两匹白骡而又特别喜欢它们,阳城胥渠在广门任小官,夜晚叩门求见,说:“主君的家臣胥渠得了病,医生告诉他说:‘得到白骡的肝脏,病就可以治好。不能得到就得死了。’”门人进去通报,董安于正在旁边侍侯,听说后气愤地说:“嘿——,胥渠啊,竟想得到我们主人的白骡!您让我这就去杀了他吧。”简子说:“杀人却是为了保存牲畜,不也太不仁义了吗?杀牲畜以便救活人,不是非常仁义的吗?”于是召来厨师杀死白骡,取出肝脏拿去送给阳城胥渠。过了没有多长时间,赵简子发兵攻打狄人。广门的小官左边带七百人,右边带七百人,都最先登上城头,并获取敌人带甲武士的首级。君主怎么能不爱护人呢?

  【注释】

  ①赵简子:春秋晋国卿,名鞅,又名志父,也叫赵孟。

  【46】  

  越王苦会稽之耻,欲深得民心,以致必死于吴。身不安枕席,口不甘厚味,目不视靡曼,耳不听钟鼓。三年苦身劳力,焦唇干肺。内亲群臣,下养百姓,以来其心。有甘?不足分,弗敢食;有酒流之江,与民同之。身亲耕而食,妻亲织而衣。味禁珍,衣禁袭,色禁二。时出行路,从车载食,以视孤寡老弱之渍病困穷颜色愁悴不赡者,必身自食之。于是属诸大夫而告之,曰:“愿一与吴徼天下之衷。今吴、越之国,相与俱残,士大夫履肝肺,同日而死,孤与吴王接颈交臂而偾,此孤之大愿也。若此而不可得也,内量吾国不足以伤吴,外事之诸侯不能害之,则孤将弃国家,释群臣,服剑臂刃,变容貌,易名姓,执箕帚而臣事之,以与吴王争一旦之死。孤虽知要领不属,首足异处,四枝布裂,为天下戮,孤之志必将出焉。”于是异日果与吴战于五湖,吴师大败,遂大围王宫,城门不守,禽夫差,戮吴相,残吴二年而霸,此先顺民心也。(《吕氏春秋·顺民》)

  【译文】

  越王为会稽山战败的耻辱而痛苦,想要深得民心以求得和吴国死战,就身体不安于枕席,吃饭不尝丰盛的美味,眼睛不看美色,耳朵不听钟鼓音乐。三年里,煎熬身体,耗费精力,唇焦肺干。在内亲近群臣,在下供养百姓,用以招徕他们的心。如果有甜美的食物,不够分的话,自己就不敢吃;如果有酒,把它倒进江里,和人民共同享用它。自身亲自种来吃,妻子亲自织来穿。吃的禁止珍异,穿的禁止过分,色彩禁止使用两种以上。时常外出,跟着车子,载着食物,去看望孤寡老弱当中染病的、困难的、脸色忧愁憔悴的、缺吃少喝的人,一定亲自喂他们。于是聚集各位大夫,告诉他们说:“我宁愿与吴国一决谁应得到上天的宠爱。如果吴越两国彼此一同破灭,士大夫踩着肝肺同一天死去,我和吴王接颈交臂而死,这是我的最大愿望。如果这样做不行,从国内估量我国不足以伤害吴国,对外联络诸侯不能损害它,那么我就将放弃国家、离开群臣,带着剑,拿着刀,改变容貌,更换姓名,草着簸箕、扫帚去臣事他,以便有朝一日和吴王决一死。我虽然知道这样会腰身和脖竟颈不相连、头脚异处、四肢分裂,被天下人羞辱,但是我的志向一定要实现。”于是,他日果然和吴王在五湖决战,吴军大败。继而大举围攻吴王王宫,城门失守,擒获夫差,杀死吴相。消灭吴国二年以后就称霸了。这是首先顺应民心啊!

  【47】  

  赵简子病,召太子而告之曰:“我死,已葬,服衰而上夏屋之山以望。”太子敬诺。简子死,已葬,服衰,召大臣而告之曰:“愿登夏屋以望。”大臣皆谏曰:“登夏屋以望,是游也。服衰以游,不可。”襄子曰:“此先君之命也,寡人弗敢废。”群臣敬诺。襄子上于夏屋以望代俗,其乐甚美,于是襄子曰:“先君必以此教之也。”及归,虑所以取代,乃先善之。代君好色,请以其弟姊妻之,代君许诺。弟姊已往,所以善代者乃万故。马郡宜马,代君以善马奉襄子,襄子谒于代君而请觞之,马郡尽,先令舞者置兵其羽中数百人,先具大金斗。代君至,酒酣,反斗而击之,一成,脑涂地。舞,尽杀其从者。因以代君之车迎其妻,其妻遥闻之状,磨笄以自刺,故赵氏至今‘者操兵以有刺笄之证与“反斗”之号。(《吕氏春秋·长攻》)

  【译文】

  赵简子病重,把太子召来,对他说:“如果我死了,等安葬完毕,你就穿着孝服登上夏屋山去眺望。”太子恭敬地答应了。赵简子死了,安葬完毕后,太子穿着孝服召见群臣,告诉他们说:“我想登夏屋山远眺。”大臣们都劝阻说:“登夏屋山远眺,这是游玩之事。穿着丧服去游玩,不可以吧!”襄子说:“这是先君的遗嘱,我不敢废止。”大臣们只好恭敬地表示同意。赵襄子登上夏屋山,远眺代国的土地,景色十分优美,于是襄子说道:“先君一定是用这种办法来教诲我啊!”回来以后,他就谋划夺取代国,于是先对代君表示友好。代君好色,赵襄子就请求把自己的姐姐嫁给他,代君表示同意。赵襄子的姐姐嫁过去以后,赵襄子更是万般讨好代君。代国产马,代君就以良马回赠赵襄子。不久,襄子去谒见代君,请求会饮于马郡尽处的边塞。襄子事先让数百名跳舞的人把兵器藏在用羽毛做的舞具里,并准备了一个盛酒用的大金斗。代君到了以后,等酒喝到兴致正浓的时候,斟酒的人翻过大金斗猛击代君,一下就砸烂了代君的脑袋,脑浆流了一地。跳舞的人也都从舞具中取出兵器,杀光了代君的全部随从。于是襄子就用代君的车子去接他的妻子,代君的妻子在远处得到这个消息,就在路上磨尖了插发的簪子,自刺而死。所以赵国这个地方至今还有“刺笄山”和“反斗”的名号,可以证明这事。

  【48】  

  陈有恶人焉,曰敦洽雠糜,雄颡广颜,色如浃赪,垂眼临鼻,长肘而盭。陈侯见而甚说之,外使治其国,内使制其身。楚合诸侯,陈侯病不能往,使敦洽雠糜往谢焉。楚王怪其名而先见之。客有进状有恶其名言有恶状,楚王怒,合大夫而告之,曰:『陈侯不知其不可使,是不知也;知而使之,是侮也;侮且不智,不可不攻也。』兴师伐陈,三月然后丧。恶足以骇人,言足以丧国,而友之足于陈侯而无上也,至于亡而友不衰。夫不宜遇而遇者则必废,宜遇而不遇者,此国之所以乱,世之所以衰也。天下之民,其苦愁劳务从此生。凡举人之本,太上以志,其次以事,其次以功。三者弗能,国必残亡,群妒大至,身必死殃,年得至七十、九十犹尚幸。贤圣之后,反而殃民,是以贼其身,岂能独哉?(《吕氏春秋·遇合》)

  【译文】

  陈国有一个面貌丑陋的人,名字叫敦洽雠糜,尖顶宽额,面色黑红,眼睛下垂,几乎接近鼻子,胳膊很长,大腿向两侧弯曲。陈侯见了以后却十分喜欢他,对外让他治理国家,对内让他管理自己的饮食起居。楚王盟会诸侯,陈侯有病不能前往,于是派敦洽雠糜去向楚王表示歉意。楚王觉得这个名字很奇怪,就最先接见他。他进去以后,楚王见到他的怪模样,觉得比他的名字更可恶;听他说话,觉得比他的模样又更可恶。楚王很生气,会合众大夫,告诉他们说:“陈侯如果不知道这样的人不可以出使,这就是不明智;如果知道他不可以出使却硬派他出使,这就是有意侮辱我。有意侮辱人而又不明智,这样的人不可不受到攻伐。”楚王于是发兵讨伐陈国,三个月后消灭了陈国。相貌丑陋足以惊吓别人,言谈粗鲁足以丧失国家,可是陈侯却对相貌丑言谈粗的敦洽雠糜喜爱到极点,没有人能超过他了,直到亡国,喜爱的程度都没有减弱。可见不该受到赏识的却受到赏识,国家一定要衰落;应该受到赏识的却没有受到赏识,国家也必定会灭亡①。这就是国家之所以混乱、世道之所以衰微的原因。天下的百姓,他们的愁苦劳碌也就由此产生出来了。大凡举荐人的根本,最上等是根据道德,其次是根据事业,再次是根据功绩。这三种人如果不能举荐上来,国家就一定会残破灭亡,各种灾祸就会一起到来,自身也一定会遭殃,如果能活到七十岁或九十岁,那就是万分侥幸的了。陈侯是圣贤的后代②,反而给人民带来危害。因用人不当而残害了自身,岂只是独自受残害呢?

  【注释】

  范耕研认为原文“宜遇而不遇者”后应有“则必亡”三字。

  陈侯为舜之苗裔,所以这样说。

  【49】  

  武王至鲔水。殷使胶鬲候周师,武王见之。胶鬲曰:『西伯将何之?无欺我也。』武王曰:『不子欺,将之殷也。』胶鬲曰:『朅至?』武王曰:『将以甲子至殷郊,子以是报矣。』胶鬲行。天雨,日夜不休,武王疾行不辍。军师皆谏曰:『卒病,请休之。』武王曰:『吾已令胶鬲以甲子之期报其主矣。今甲子不至,是令胶鬲不信也。胶鬲不信也,其主必杀之。吾疾行以救胶鬲之死也。』武王果以甲子至殷郊。殷已先陈矣。至殷,因战,大克之。此武王之义也。人为人之所欲,己为人之所恶,先陈何益?适令武王不耕而获。(《吕氏春秋·贵因》)

  【译文】

  武王的军队到了鲔水。殷派胶鬲来侦察周师,武王会见了他。胶鬲说:“西伯将到什么地方去①?不要欺骗我。”武王说:“我不欺骗你,我们将到殷去。”胶鬲说:“哪一天到达?”武王说:“将在甲子日到达殷都郊外。你可以拿这话回去报告。”胶鬲走了。这时天下起雨来,日夜不停。武王命令快速行军,不停止前进。军官们都劝谏说:“士兵们都很疲惫了,让他们休息休息吧。”武王说:“我已经让胶鬲把甲子日到达殷都郊外的事报告给他的君主了,如果甲子日不能到达,这就会使胶鬲失信。胶鬲失信,他的君主就一定会杀死他。我急行军是为了救胶鬲的命啊。”武王果然在甲子日到达殷都郊外,殷军已经先摆好阵势了。武王到达后,就立即开始战斗,结果大败殷军。这就是武王的仁义。武王做的是人们所希望的事情,而纣王自己做的却是人们所厌恶的事情,所以事先摆好阵势又有什么用?这正好让武王不战而胜。

  【注释】

  ①西伯:这里指武王。西伯本来是纣封文王的称号。文王死后,武王继承其封号。

  【50】  

  荆人欲袭宋,使人先表澭水。澭水暴益,荆人弗知,循表而夜涉,溺死者千有余人,军惊而坏都舍。向其先表之时可导也,今水已变而益多矣,荆人尚犹循表而导之,此其所以败也。今世之主,法先王之法也,有似于此。其时已与先王之法亏矣,而曰『此先王之法也』而法之以为治,岂不悲哉?故治国无法则乱,守法而弗变则悖,悖乱不可以持国。世易时移,变法宜矣。譬之若良医,病万变,药亦万变。病变而药不变,向之寿民,今为殇子矣。故凡举事必循法以动,变法者因时而化。若此论则无过务矣。(《吕氏春秋·察今》)

  【译文】

  楚国人想偷袭宋国,派人先去测量澭水的深浅做好标志。澭水突然暴涨,楚国人不知道,仍然照着旧标志在深夜中涉渡。结果淹死了一千多人,三军惊哗,就像都市中的房屋倒塌一样,原先做标志的时候本是可以渡过去的,现在水位已经发生变化,上涨得多了,楚国人却仍然照着旧标志渡河,这就是他们失败的原因啊。现在的君主效法古代帝王的法度,就有些像这种情况。他所处的时代已经与古代帝王的法度不适应了,却还说“这是古代帝王的法度”,并且效法它,以它作为治理国家的依据,难道不是很可悲吗?所以说,治理国家没有法度就要发生混乱,死守古代帝王的法度而不进行变革就会发生谬误。出现谬误和混乱,是不能保住国家的。社会变迁了,时代发展了,变法是合时宜的。这就好比良医治病,病情千变万化,药也要千变万化。如果病情已经发生变化,而药却没有变,本来可以长寿的人,如今就会变成短命的人了。所以凡是做事情一定要依照法度去行动,变法的人要根据时代的发展而变化。如果懂得这个道理,那就没有错误的事了。

  【51】  

  管仲有疾。桓公往问之曰:『仲父之疾病矣,将何以教寡人?』管仲曰:『齐鄙人有谚曰:「居者无载,行者无埋。」今臣将有远行,胡可以问?』桓公曰:『愿仲父之无让公子启方。』公曰:『易牙烹其子以%也。』管仲对曰:『愿君之远易牙、竖刀、常之巫、慊寡人,犹尚可疑邪?』管仲对曰:『人之情,非不爱其子也,其子之忍,又将何有于君?』公又曰:『竖刀自宫以近寡人,犹尚可疑耶?』管仲对曰:『人之情,非不爱其身也,其身之忍,又将何有于君?』公又曰:『常之巫审于死生,能去苛病,犹尚可疑邪?』管仲对曰:『死生命也,苛病%失也。君不任其命,守其本,而恃常之巫,彼将以此无不为也。』公又曰:『公子启方事寡人十五年矣,其父死而不敢归哭,犹尚可疑邪?』管仲对曰:『人之情,非不爱其父也,其父之忍,又将何有于君?』公曰:『诺。』管仲死,尽逐之,食不甘,宫不治,苛病起,朝不肃。居三年,公曰:『仲父不亦过乎?孰谓仲父尽之乎?』于是皆复召而反。明年,公有病,常之巫从中出曰:『公将以某日薨。』易牙、竖刀、常之巫相与作乱,塞宫门,筑高墙,不通人,矫以公令。有一妇人踰垣入,至公所。公曰:『我欲食。』妇人曰:『吾无所得。』公又曰:『我欲饮。』妇人曰:『吾无所得。』公曰:『何故?』对曰:『常之巫从中出曰:「公将以某日薨。」易牙、竖刀、常之巫相与作乱,塞宫门,筑高墙,不通人,故无所得。』公慨焉叹涕出公子启方以书社四十下曰:『嗟乎!圣人之所见,岂不远哉?若死者有知,我将何面目以见仲父乎?』蒙衣袂而绝乎寿宫。虫流出于户,上盖以杨门之扇,三月不葬。此不卒听管仲之言也。桓公非轻难而恶管子也,无由接见也。无由接,固?其忠言,而爱其所尊贵也。(《吕氏春秋·知接》)

  【译文】

  管仲得了重病,桓公前去探视,问他说:“仲父的病很严重了,您将用什么话来教诲我呢?”管仲说:“齐国的乡下人有句谚语说道:‘家居的人不用准备外出时车上装载的东西。行路的人不用准备家居时需要埋藏的东西。’现在我将要远离人世了,哪还值得询问?”桓公说:“希望仲父不要谦让。”管仲回答说:“希望君王疏远易牙、竖刁、堂之巫、卫公子启方。”桓公说:“易牙不惜烹煮自己的儿子以满足我的口味,这样的人还能够怀疑吗?”管仲回答说:“人的本性不是不爱自己的儿子啊。自己的儿子都忍心煮死,对君王又将会有什么爱心呢?”桓公又说:“竖刁自己阉.割了自己以便能接近我,这样的人还能够怀疑吗?”管仲回答说:“人的本性不是不爱自己的身体啊。自己的身体都忍心阉.割,对君王又将会有什么爱心呢?”桓公又说:“常之巫能审察死生之理,能驱除鬼降给人的疾病,这样的人还能够怀疑吗?”管仲回答说:“死和生是命中注定的,鬼降给人的疾病是由于精神失守引起的。君王不听任天命,守住精神,却去依靠常之巫,他将因此无所不为了。”桓公又说:“卫公子启方侍奉我十五年了,他的父亲死了都不敢回去哭丧,这种人还能够怀疑吗?”管仲回答说:“人的本性不是不热爱自己的父亲啊。父亲死了都忍心不回去奔丧,对君王又将会有什么爱心呢?”桓公说:“好吧。”管仲死后,齐桓公把易牙、竖刁、堂之巫、卫公子启方全都驱逐走了。此后桓公吃饭不香甜,内宫不安定,鬼病四起,朝政混乱。过了三年,桓公说:“仲父不免也太过分了吧?谁说仲父的话都可信呢?”于是又把他们全都召了回来。第二年,桓公病了,常之巫从宫中出来,说:“君主将在某日去世。”易牙、竖刁、堂之巫共同作乱,堵塞宫门,筑起高墙,不准人进宫,假称这是桓公的命令。有一个妇人翻墙进入宫内,到了桓公那里。桓公说:“我想吃东西。”妇人说:“我没有地方能弄到吃的。”桓公又说:“我想喝水。”妇人说:“我没有地方能弄到水。”桓公说:“这是什么缘故?”回答说:“宫女回答说:“常之巫从宫中出去说:‘君主将在某日去世。’易牙、竖刁、堂之巫共同作乱,堵塞宫门,筑起高墙,不准人进宫,所以没有地方能弄到食品和水。卫公子启方带着四十个书社投降了卫国①。”桓公慨然叹息,流着眼泪说:“唉!圣人所预见到的,难道不是很远吗?如果死者有知,我将有什么面目去见仲父呢?”于是用衣袖蒙住脸,死在寿宫。蛆虫从门缝户爬出,尸体上盖着杨门的门板,三个月没有入棺停丧,九个月没有安葬②。这是齐桓公最后没有听从管仲的话的结果啊。桓公不是轻视灾难而憎恶管子,而是他的智力无从达到预见事物将来的发展变化,不能达到预见事物将来的发展变化,当然就会不接受管仲的忠言,而亲近自己所宠信的那些小人。

  【注释】

  ①书社:古制二十五家为一书社。

  ②原文为“三月不葬”。跟《左传·僖公十七年》和《史记·齐世家》的记载不符。当为“三月不殡,九月不葬”。《韩非子·十过》“三月不收”。《管子·戒》“七月(当作三月)不敛,九月葬”亦可证。

  【52】  

  公子沓相周,申向说之而战。公子沓訾之曰:『申子说我而战,为吾相也夫?』申向曰:『向则不肖。虽然,公子年二十而相,见老者而使之战,请问孰病哉?』公子沓无以应。战者,不习也;使人战者,严驵也。意者恭节而人犹战,任不在贵者矣。故人虽时有自失者,犹无以易恭节。自失不足以难,以严驵则可。(《吕氏春秋·审应》)

  【译文】

  公子沓任周的相国,申向去向他游说,申向见到公子沓时浑身发抖。公子沓讥讽他说:“申子来向我游说却浑身发抖,因为我是相国的缘故吗?”申子回答说:“我很不肖。虽然这样,但公子年仅二十岁就做了相国,接见长者却使他浑身发抖,请问这是谁的过错?”公子沓无话回答。发抖是因为不习惯见尊贵者,使人发抖是因为态度严厉骄横。如果尊贵者态度谦恭,进见的人仍然发抖,责任就不在尊贵者身上了。所以,别人虽说时常有犯过失的,但自己还是不能改变谦恭待人的态度。别人犯过失不足以责难,用严厉骄横的态度待人则应该责难。

  【53】  

  楚庄王使文无畏于齐,过于宋,不先假道。还反,华元言于宋昭公曰:『往不假道,来不假道,是以宋为野鄙也。楚之会田也,故鞭君之仆于孟诸。请诛之。』乃杀文无畏于扬梁之堤。庄王方削袂,闻之曰:『嘻!』投袂而起,履及诸庭,剑及诸门,车及之蒲疏之市,遂舍于郊,兴师围宋九月。宋人易子而食之,析骨而爨之。宋公肉袒执牺,委服告病,曰:『大国若宥图之,唯命是听。』庄王曰:『情矣宋公之言也。』乃为却四十里,而舍于卢门之阖,所以为成而归也。凡事之本在人主,人主之患,在先事而简人,简人则事穷矣。今人臣死而不当,亲帅士民以讨其故,可谓不简人矣。宋公服以病告而还师,可谓不穷矣。夫舍诸侯于汉阳而饮至者,其以义进退邪?强不足以成此也。(《吕氏春秋·行论》)

  【译文】

  楚庄王派文无畏出使齐国,要从宋国经过,却没有事先借道。等他返回的时候,宋元对宋昭公说:“文无畏去的时候不借道,回来的时候也不借道,这是把宋国当成楚国的边远城邑了。从前楚王跟您会猎时,在孟诸故意鞭打您的车夫。请让我杀了文无畏。”于是就在扬梁的大堤上杀死了文无畏。当时楚庄王正把手揣在衣袖里闲坐,听到这消息,“哼”地一声拂袖而起,俸鞋的侍从追到庭院中才给他穿上鞋,,俸剑的侍从追到寝门才给他佩上剑,驾车的驭者追到蒲疏街市上才让他乘上车。接着便住在郊外,发兵围困宋国九个月。宋国人没东西吃就彼此交换孩子杀了吃掉,没柴烧就劈开骨头来烧火做饭。宋国君主脱去衣服,露出臂膀,牵着纯颜色牲口表示屈服,并诉说了宋国的困境。他说:“贵国如果赦免了我的罪过,我将唯命是从。”“宋国君主的话很实在啊!”便为了宋国退兵四十里,驻扎在卢门那里,双方讲和后就返回去了。凡是事情的根本在君主身上,君主的弊病在于重事而轻人。轻视人就会陷于困境。如今臣子死得不应该,楚庄王就亲自领兵加以讨伐,可以说是不轻视人了。宋国君主表示屈服并诉说了困境以后,楚庄王就退军了,可以说是不会陷于困境了。他在汉水之北盟会诸侯,回国之后用饮至之礼向祖先报功,所以能如此,恐怕是因为他的进退都是以义为原则的吧!单靠强大是不足以达到这种地步的。

  【54】  

  今有良医于此,治十人而起九人,所以求之万也。故贤者之致功名也,必乎良医,而君人者不知疾求,岂不过哉?今夫塞者,勇力、时日、卜筮、祷祠无事焉,善者必胜。立功名亦然,要在得贤。魏文侯师卜子夏,友田子方,礼段干木,国治身逸。天下之贤主,岂必苦形愁虑哉?执其要而已矣。雪霜雨露时,则万物育矣,人民修矣,疾病妖厉去矣。故曰尧之容若委衣裘,以言少事也。(《吕氏春秋·察贤》)

  【译文】

  如今这里有一个好医生,给十个人治病治好了九个,那么求他治病的人就会很多。贤能的人为君主建立功名,就好比好医生能给人治好病一样,可是做君主的却不知道奋力去寻找这样的人,这难道不是过错吗?如今下棋的人,勇力、时机、占卜、祷告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没有用的,技艺高的就一定获胜。建立功名也是这样,关键在于得到贤人。魏文侯以卜子夏为师,与田子方交友,对段干木以礼相待,就使国家太平、自身安逸。天下贤明的君主,难道一定得劳身、费心吗?抓住关键的东西就行了。霜雪雨露应时而来,万物就会生长了,人民就会安乐了,疾病与妖孽也就会远离人们。所以人们说到尧的仪容,说他的衣服宽大下垂,这是说他很少有政务啊!

  【55】  

  吴王夫差将伐齐,子胥曰:『不可。夫齐之与吴也,习俗不同,言语不通,我得其地不能处,得其民不得使。夫吴之与越也,接土邻境,壤交通属,习俗同,言语通,我得其地能处之,得其民能使之。越于我亦然。夫吴、越之势不两立。越之于吴也,譬若心腹之疾也,虽无作,其伤深而在内也。夫齐之于吴也,疥癣之病也,不苦其已也,且其无伤也。今释越而伐齐,譬之犹惧虎而刺猏,虽胜之,其后患未央。』太宰嚭曰:『不可。君王之令所以不行于上国者,齐、晋也。君王若伐齐而胜之,徙其兵以临晋,晋必听命矣,是君王一举而服两国也,君王之令必行于上国。』夫差以为然,不听子胥之言,而用太宰嚭之谋。子胥曰:『天将亡吴矣,则使君王战而胜。天将不亡吴矣,则使君王战而不胜。』夫差不听。子胥两袪高蹶而出于廷,曰:『嗟乎!吴朝必生荆棘矣。』夫差兴师伐齐,战于艾陵,大败齐师,反而诛子胥。子胥将死曰:『与!吾安得一目以视越人之入吴也?』乃自杀。夫差乃取其身而流之江,抉其目,着之东门,曰:『女胡视越人之入我也?』居数年,越报吴,残其国,绝其世,灭其社稷,夷其宗庙,夫差身为擒。夫差将死曰:『死者如有知也,吾何面以见子胥于地下?』乃为幎以冒面死。夫患未至,则不可告也;患既至,虽知之无及矣。故夫差之知?于子胥也,不若勿知。(《吕氏春秋·知化》)

  【译文】

  吴王夫差要讨伐齐国,伍子胥说:“不行。齐国与吴国,习俗不同,言语不通,即使我们得到齐国的土地也不能与齐人相处,得到齐国的百姓也不能役使。而吴国与越国接壤,道路相连,习俗同一致,言语相通。我们得到越国的土地就能够与越人相处,得到越国的百姓能够役使。越国对于我国是如此。吴国与越国势不两立,越国对于吴国如同心腹之疾,虽然没有发作,但它造成的伤害深重而且处于体内。而齐国对于吴国只是癣疥之疾,不愁治不好,况且也没什么妨害。如今舍弃越国而去讨伐齐国,这就像是担心虎患却去猎杀野猪一样,虽然打胜,但也不能除去后患。”太宰嚭说:“不能听信伍子胥的话。君王您的命令之所以在中原行不通,是因为齐、晋两国的原因。君主如果进攻齐国并战胜它,然后移兵直压晋国边境,晋国一定会俯首听命。这是君王一举而收服两个国家啊!这样,君王的命令一定会在中原各国得到推行。”夫差认为太宰嚭说得对,不听从伍子胥的话,而采用了太宰嚭的计谋。伍子胥说:“上天想要灭亡吴国的话,就让君主打胜仗吧;上天不想灭亡吴国的话,就让君主打不了胜仗。”夫差不听。伍子胥提起衣服,大步从朝廷中走了出去,说:“唉!吴国的朝堂一定要荆棘丛生了!”夫差兴兵伐齐,与齐军在艾陵交战,把齐军打得大败。回来以后就要杀伍子胥。伍子胥说:“我怎么才能有一只眼睛留下看越军入吴呢?”说完就自杀了。夫差把他的尸体投进江里,把他的眼睛挖出来挂在国都的东门,然后说:“你怎么会看到越军侵入吴国?”过了几年,越人报复吴国,攻破了吴国的国都,灭绝了吴国的世系,捣毁了吴国的社稷,夷平了吴国的宗庙,夫差本人也被活捉。夫差临死时说:“死人如果有知的话,我有什么脸面在地下见伍子胥呢!”于是以巾盖脸自杀了。对于昏君,祸患到来之前无法使他明白祸患将会来到;祸患到来以后,即使他们明白过来,也来不及了。所以夫差临死时才知道他有愧于伍子胥,这时才知道还不如不知道的好。

  【56】  

  何謂反諸己也?適耳目,節嗜欲,釋智謀,去巧故,而游意乎無窮之次,事心乎自然之塗,若此則無以害其天矣。無以害其天則知精,知精則知神,知神之謂得一。凡彼萬形,得一後成。故知一,則應物變化,闊大淵深,不可測也。德行昭美,比於日月,不可息也。豪士時之,遠方來賓,不可塞也。意氣宣通,無所束縛,不可收也。故知知一,則復歸於樸,嗜欲易足,取養節薄,不可得也。離世自樂,中情潔白,不可量也。威不能懼,嚴不能恐,不可服也。故知知一,則可動作當務,與時周旋,不可極也。舉錯以數,取與遵理,不可惑也。言無遺者,集肌膚,不可革也。讒人困窮,賢者遂興,不可匿也。故知知一,則若天地然,則何事之不勝,何物之不應?譬之若御者,反諸己,則車輕馬利,致遠復食而不倦。昔上世之亡主,以罪為在人,故日殺僇而不止,以至於亡而不悟。三代之興王,以罪為在己,故日功而不衰,以至於王。(《吕氏春秋·論人》)

  【译文】

  什么叫向自身寻求呢?使耳朵和眼睛所接受的东西湿度,节制嗜好和欲望,放弃巧智计谋,去掉虚伪奸诈,让意识在无穷无尽的空间中畅游,让思想处于听其自然的道路上,像这样就没有什么可以伤害自身性命的了。没有什么可以伤害生命就可以了解事物的细微之处,了解了事物的细微之处就可以了解事物的绝妙神奇。了解了事物的绝妙神奇就叫做得道。所有那些万事万物,得道以后才能形成。所以懂得了道,就可以顺应万物的变化,心胸的博大精深不可测度。道德行为就会显著美好,和太阳、月亮一样不可熄灭,豪杰义士不断前来,远方的国家都来归服,不可阻挡。意念、精气就会畅通,没有束缚,不可压抑。所以懂得得道的道理,就会重新回到朴素的状态,嗜好和欲望容易满足,求取的养生之物少而又有节制,不可占有。就会超越尘世,自得其乐,不可玷污。就会威武不能使他害怕,严厉不能使他恐惧,不可屈服。所以懂得了得道的原理,就能所作所为都合乎时宜,能够随机应变,不可穷尽;就能举止有方,索取和给予都遵循情理,不可迷惑。说话没有过失、还像附在肌肤上,不可改变。谗媚之人就穷困了,贤明的人就兴旺了,不可隐藏。。所以懂得了得道的真谛,就会如同天地一般,那么还有什么事不能承担,什么东西不能适应呢?比方说驾车的人,反求于自身,就会车也变得轻巧了马也跑得快了,跑到很远的地方以后再吃饭也不会疲倦。以往,先代的亡国君主们,认为罪责在于别人,所以每天都杀戮不停,以至于亡了国还不醒悟。而夏、商、周三代振兴国家的君主,认为罪责在自己身上,所以每天都辛勤地为人民做事,总不放松,这才使他们成为天下的圣王。

  【57】  

  何謂求諸人?人同類而智殊,賢不肖異,皆巧言辯辭,以自防禦,此不肖主之所以亂也。凡論人,通則觀其所禮,貴則觀其所進,富則觀其所養,聽則觀其所行,止則觀其所好,習則觀其所言,窮則觀其所不受,賤則觀其所不為,喜之以驗其守,樂之以驗其僻,怒之以驗其節,懼之以驗其特,哀之以驗其人,苦之以驗其志,八觀六驗,此賢主之所以論人也。論人者,又必以六戚四隱。何謂六戚?父母兄弟妻子。何謂四隱?交友故舊邑里門郭。內則用六戚四隱,外則用八觀六驗,人之情偽貪鄙美惡無所失矣,譬之若逃雨,汙無之而非是。此聖王之所以知人也。(《吕氏春秋·論人》)

  【译文】

  什么叫向别人寻求?同样是人但智慧相差悬殊。不论贤明的人和不肖的人有多大的差异,都用花言巧语、辩解之辞来保护自己,防范仇敌,这是不肖的君主之所以惑乱的原因。凡是评估一个人,如果他比较通达,就观察他都对什么人以礼相待;如果他显贵,就观察他都举荐什么人;如果他富贵,就观察他供养的是哪些人;如果他听取别人的言论,就观察他的实际行动;如果他闲暇无事,就观察他爱好的是什么;如果他学习,就观察他说出来的都是什么话;如果他贫困,就观察他不接受的是什么;如果他贫贱,就观察他不去做的事情是什么。使他高兴,以检验他的操守;使他快乐,以检验他的邪僻。使他发怒,以检验他的气节;使他恐惧,以检验他的信念;使他悲哀,以检验他的人性;使他穷困,以检验他的意志。以上八种观察和六种检验,是贤明的君主用来评估人的标准。评估人又一定要注意他的六戚、四隐。什么叫六戚?就是父亲、母亲、兄长、弟弟、妻子、儿女这六种亲属。什么叫四隐?就是朋友、熟人、邻居、亲信这四种亲近的人。在内就凭借六亲四隐来观察,在外就用八观六检去衡量,那么一个人的真诚和虚伪、贪婪与卑鄙,美好与丑恶就都不会判断错了。这就像躲避雨点儿一样,所闪避的地方没有不是这样的①。这就是先代圣王据以识别人的原则。

  【注释】

  ①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人的品德的好坏,就像躲避雨点儿一样是掩饰不了的。

  【58】  

  民之於利也,犯流矢,蹈白刃,涉血?肝以求之。野人之無聞者,忍親戚兄弟知交以求利。今無此之危,無此之醜,其為利甚厚,乘車食肉,澤及子孫,雖聖人猶不能禁,而況於亂?國彌大,家彌富,葬彌厚。含珠鱗施,夫玩好貨寶,鍾鼎壺濫,轝馬衣被戈劍,不可勝其數。諸養生之具,無不從者。題湊之室,棺槨數襲,積石積炭,以環其外。姦人聞之,傳以相告。上雖以嚴威重罪禁之,猶不可止。且死者彌久,生者彌疏;生者彌疏,則守者彌怠;守者彌怠而葬器如故,其勢固不安矣。世俗之行喪,載之以大輴,羽旄旌旗、如雲僂翣以督之,珠玉以佩之,黼黻文章以飭之,引紼者左右萬人以行之,以軍制立之然後可。以此觀世,則美矣侈矣;以此為死,則不可也。苟便於死,則雖貧國勞民,若慈親孝子者之所不辭為也。(《吕氏春秋·節喪》)

  【译文】

  百姓对于利,宁肯冒着飞箭,踩着利刃,流血残杀去追求它。不懂礼义的粗野之人残忍对待父母、兄弟、朋友以求其利。如今窃坟掘墓没有这种危险,没有这种耻辱,得到的利益十分丰厚,乘车吃肉,恩泽传及子孙。即使圣人还不能禁止,更何况乱世呢?国家越大,家越富有,葬送越是厚重。死者口中所含的珍珠、玉制的葬衣,赏玩、嗜好的物品宝贝,钟鼎壶鉴,车马衣被戈剑,不可胜数。各种养生的器具,无不陪葬。题凑①的棺室,棺椁数层,堆积石头堆积木炭,用以环绕它的外层。奸恶之人闻知此事,互相传告。上边虽然用严威重罪禁止这种行径,还是不可遏止。况且死者隔时越久,生者对他们越加疏淡;生者越是疏淡,那么守墓的人就越是懈怠。守墓的人越是懈怠而陪葬的东西依然如故,它的形势一定就不安全了。世俗的人举行葬礼,用大车载着棺椁,羽旄旌旗、画有云气的偻翣用来装饰它,珠玉用来点缀它,黼黻文章各种花缀用来涂饰它,拉棺绳的左右万人用以使它行进,这得用军法指挥后才可以。用这种做法给世人看,那是很美的,很奢侈了;这种做法对于死者,则不可以。如果真是便利于死者,那么即使使国家变穷让人民劳苦,像慈亲孝子之辈是不会拒绝做的。

  【注释】

  ①古代天子的棺制:椁室的四壁全用木头累成,木的头朝里聚集,故名题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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