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嘲难嘲

自嘲难嘲

四川省金堂中学童华池

6月8日，《重庆晚报》一则《重庆高考作文〈自嘲〉〈筷子〉考哭部分学生》的新闻，透出了单独命题的该市“作文难”的信息，这则新闻被全国多家媒体转载。时过10日，同样是《重庆晚报》，《高考语文成绩较去年降10分》又成了当日“精选”的要闻。这则要闻极好地回应了“考哭”二字，据报道，“很多考生没有写完大作文”。作文于考生说来乃语文一科举足轻重之版块，“大作文”更是重中之重，“没有写完大作文”，考分则可想而知了。

“没有写完大作文”，有作文之外的因素，如Ⅰ卷“题量大”，占用了考生较多的时间，Ⅱ卷的现代文阅读题也难--从“得分低”的报道可知--这种难度会影响考生做作文时的心态。但根本的原因应该是在作文题上：“今年仅重庆是‘一大一小’两个作文的模式”，这对考生来说，已是措手不及，《自嘲》难“嘲”更使考生雪上加霜。

重庆考生做梦都没有想到，在决定一生命运的考场上，他们会面临《自嘲》的挑战。

“自嘲”为何物？查《现代汉语词典》，竟没有这个词条，再查《辞海》，也没有！只好根据平素的积累而“以词解词了”：“自嘲”即自我嘲讽，自我嘲弄，或说是“自我解嘲”。其载体是语言；其特点是幽默；其方式，或是自言自语，或是在与他人的对话中进行，抑或是以书面的形式表达；其效果，或是打破谈话时的僵局，或是巧妙应付突然出现的尴尬场面，或是有意识有目的地宣泄内心世界而获得一种慰藉，或是借自嘲而作为一种武器来达到影射他人目的。自嘲并非自轻自贱，亦非全是“反作用力”，掌握好一个“度”，是自嘲的关键。一般说来，善自嘲者，知识面宽，经历丰富，性格豁达而幽默，语言表达能力强，且机敏睿智，善于应对。亦有文化素质不高而善于自嘲者，那是环境影响的结果。自嘲是一种手段，一种工具，亦是一种个性的体现，更是一种精神境界。

鲁迅先生的《自嘲》诗，便是自嘲的典范之作，明在自嘲，实为投枪匕首。鲁迅笔下的阿Q，则是个性被扭曲了的自嘲的典型，此种自嘲即是“精神胜利法”，亦即“阿Q精神”，正是这种自嘲，阿Q将自己推上了断头台--当然，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当时的社会。《警察与赞美诗》里，苏比的自嘲活画了他的变态的心理，苏比的变态，折射出他所处的社会的不公。鲁迅和欧亨利两位大师分别在他们文学作品里，妙用让人物自嘲的手法塑造人物形象，可谓到了极至。

媒体上盛传曾任广东省委第一书记的任仲夷，就有一段自嘲的佳话：他一目已失明，只一目可视，他自嘲为“一目了然”。他一耳失聪，另一耳可听，他自嘲为“偏听不偏信”。他患胆结石，将胆割去，他自嘲为“我浑身是胆”。他胃部患癌，动手术切去大半，他又自嘲为“我无所畏（胃）惧”。读了这段“佳话”，我们不能不佩服这位80多岁的老革命家思想性格的乐观与自信，语言表达水平之高超。

日前，重庆师范大学新闻系主任张育仁教授写了一篇重庆高考的同题作文《我是一个可爱而无奈的唐吉诃德》，通篇以自嘲的口吻，入木三分地进行了自我表白，读来，令人忍俊不禁。

……

写了这么多--笔者乃是在考场外，在极为宽松的环境里谈“自嘲”。回到“重庆考生”，他们是在特定的环境里，在有限的时间里写《自嘲》，这就为难他们了。要写《自嘲》，最好是要有“自嘲”的经历，考生们都有吗？如果没有，则要有这方面的材料的积累，考生们都有吗？尽管课文里有例子，各种媒体上亦不乏样本，平时有多少学生留心？语文老师平时进行过类似的专题训练吗？今年“考纲”对文体的要求进一步作了调整，放宽到“能写记叙文、议论文、说明文及其他常见体裁的文章”，但要专写“自嘲”，考生们在选用文体时也会犯难，命题是否已经超“纲”了？尤须强调的是，世上的人，个性迥异，有的喜爱自嘲也善于自嘲，有的则不喜欢也不会自嘲，也许有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有意识地自嘲。不同个性的万千考生要统一地强制性地写《自嘲》，这恰当吗？

诚然，高考是强制性的检测手段，考生必须无条件地接受这种手段的检测。但高考的全部规章制度，包括考题的命制，是建立在绝大多数考生都能接受这个前提之下。众多的考生不会自嘲，或不愿自嘲，但又必须“自嘲”，这就强人所难了。我们可以想象，众多的考生在考场上是何等的痛苦：其一，要承受个性不被尊重的痛苦--在世上生活了10多年形成的个性须得改变一次，不改则不能得分；其二，要承受写作失败的痛苦--个性改则改矣，在那样短暂的时间内，在那样狭小的题目规定的范围内，如何“自嘲”得起来？1999年，一道《假如记忆可以移植》的作文题开创了“话题作文”的新时代，也为难了一部份考生，但这道题给考生留下了大量思维的空间，考生可以凭借想象和联想写出文章来。《自嘲》就不同了，不会自嘲的人，无论如何是写不出来的。“很多考生没有写完大作文”，这便是考《自嘲》的必然结局！

“法不治众”，这是一条古训，也是一条公理，《自嘲》的作文题就违反了这条公理，其根本原因在于没有尊重广大考生的个性。权威的工具书《辞海》在解释“个性”时，列了两个义项，其中之一便是，“在心理学上即‘人格’③”（③是“人格”条目的第三个义项--笔者注）。照《辞海》的释义，考《自嘲》亦即是对考生人格的不尊重。

当今社会，“人文关怀”是提得很响亮的一个口号，2005高考重庆作文题《自嘲》，恰好是人文关怀的一个缺失。

（已发表于《语文学习》2005年第7-8期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