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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亲家乡水散文
那是一个千年古镇,唐代左匡政将军的故里,背靠古木参天的大竖山,面向碧波荡漾的青弋江,那太师椅状的大竖山,据说就是将军遗物化就而成的,这就是皖南古镇龙门。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千百年来流传着这样的谚语:进龙门,喜洋洋;出龙门,泪汪汪。
龙门镇是我的家乡。记忆中,我家住在镇的西南面,一座白墙黑瓦房,门前有个潭,称谓红潭,有足球场那么大,四四方方,周边用麻石条垒砌而成,美观大方,古朴淡雅,就像现在绩溪宏村的潭一样。潭四周,有大大小小方方圆圆的石凳,茶余饭后,大家就聚在那里闲聊娱乐,尤其是夏天的晚上,人们纳凉到半夜都舍不得回家。之所以称红潭,因为里面养着许许多多的红鲤鱼,每条都有半尺长,整天在潭里游来游去,悠闲自得。这些红鲤鱼尽管又肥又大,从来没有人打过它们的主意,潜意识都不会有。对自然的崇敬和保护,是千百年来代代相传的规矩,流淌于人们内心的圣洁。每年秋天,进入枯水季节的时候,乡民们都要洗潭,将潭底的垃圾污泥清除干净,保持水质高性能的清洁卫生。这时最热闹了,大家将那些活蹦乱跳的红鲤鱼小心翼翼地捞起来,放到潭边巨大的水缸里,每个水缸足够装七担水,这样的水缸好几个,一溜排开,蔚为壮观。那些滑溜溜的红鲤鱼捞上来,不停地扭动着身子,尾巴扇得啪啪响,显出极不情愿的样儿。潭边看热闹的人,大大小小围得水泄不通。欢声笑语吵得沸沸扬扬,连空气也都活跃开来。忙乎了一整天,红潭又注入清水,碧波荡漾,透明见底,乡民再将红鲤鱼一个个放回去,鱼儿触及水面立即高兴起来,一摇一摇地游得更欢了。
红潭,是龙门人生命的源泉。人们喝水,洗菜洗衣,全靠她。红潭面积大,水源好,自身的净化能力也很强。无论人们怎么洗洗刷刷,水依旧清澈闪亮。每天清晨,潭面升腾着淡淡的雾,随着朝霞的辉映慢慢释放开来。人们纷纷来到潭边,挑水、洗菜。哗啦啦声一下子打破了潭水的宁静,不断漾起一圈圈涟漪。鱼儿也欢畅起来,不停地围着洗菜的人来回转悠。见此情景,公鸡站在岸边伸长脖颈使劲叫着,仿佛在尽情歌唱。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红潭伴随着家乡一代又一代人成长。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由于陈村水库(即今天的太平湖)的修建,使龙门人走上了充满艰辛的移民路。红潭就这样被淹没于水下,那些美好的景象永远浮现在人们的记忆里了。
七十年代初期,为了支持国家经济建设,龙门人迁离了自己美好的家园,分成若干组搬到了海拔一百二十米以上的高山上,建村落户。那里乱石丛生,土地贫瘠,满目荒凉。我家搬到了一个叫做平垅山的地方,一起搬来的还有红潭附近的十七户邻居,望着一百二十米的高山,人们扶老携幼,艰难而行。我们家的情景就是当时库区千千万万户移民的缩影,父亲满头大汗拉着板车,上面堆满瓶瓶罐罐的家当,年老的外婆也在那辆车上,因为一路上坡,十三岁的大哥和十五岁的大姐在后面死命地推着车,母亲抱着还不会走路的我,据说那时我五岁的二姐最厉害了,光着脚丫,跑在前面,很强悍。八岁体弱多病的二哥,一直走不动,拽着妈妈的衣拐,哼哼唧唧。有位怀有身孕的大妈,一直舍不得离开,直到那天肚子痛得很厉害,要生孩子了。这时水漫进家门了,眼睁睁看着水朝上涨,而他的丈夫,却在搬家的路上,等他回来时,水已经半人深了,大家用门板做成筏子,将她救了出来,孩子随即出生了,就叫水生,水生就是我从小的玩伴。我们那一代人中,很多男孩的名字都打上了那段历史的烙印,建设、新建、建生、重建、强建等等。
水是生命之源,搬到山上的乡亲,开始四处寻找水源,终于在几块大石头下面,发现一泓清泉,于是人们就在这里搭起了一个个临时的草棚,挥戈砍掉荆棘茅草,稍稍平整一下,安营扎寨下来,开始了艰辛的生活。
那泓清泉,人们把她叫做水井,只不过再也没有精力和心思装扮她了。她的附近,除了挑水人沉重的脚步声,一片寂静,再也没有欢声笑语了。
此时大家最重要的任务就是重建家园。草棚这个地方地势低,涨大水会有被淹的危险,并且与邻村也挨得太近,地盘狭小,于是父辈们又重新选址,因为时间仓促也没有选到好地方,最后在一公里外的悬崖峭壁上安定下来。
稳定下来后,人们开始修井。村旁五百米处,有个地方泉水叮咚,清洌微甜,人们选中这里,首先在水底铺上沙石过滤杂质,接着用麻石条围城一个四四方方半立方米的出水框,接下来用麻石条铺了一个三米见方的底座,用青石将四周围起来,从井口到井底,又倾斜着砌七、八个阶梯,井口四周又用大型的麻石条垒起来,这样看起来显得典雅厚重。人们还在井旁栽了一排梧桐,几棵松柏,几根翠竹。每天清晨或者傍晚,大人们都到井里去挑水,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是,麻烦还是来了,这个井水源不足,一到干旱的时候,出水量就大减,远远满足不了全村人喝水的需求。于是,每到干旱的时候,就得排队等水,我们这些无所事事的小孩子就成了排水军。那时天旱的时候,只要不上学,我们就到井里去等水。井里,一大排水桶排成队,等到出水框里的水大约够一桶时,就用葫芦瓢小心翼翼地一瓢一瓢地舀进木桶里,舀满两桶一担水,就完成任务,然后一蹦一跳跑回家,叫大人将水挑回家。也有大点的孩子,两个人抬一桶水,一路泼泼撒撒抬回家。那么多孩子聚在井边等水,那儿仿佛成了一个娱乐场。那一排绿绿的梧桐树,就是最好的演练场,一年下来,每个男孩都成了爬树高手,嗖嗖几个,就能从树下闯到树顶,坐在大树丫上,表演各种惊险刺激的动作,有金鸡独立、飞速转轮、大荡秋千,猴子捞月亮等等,看得人眼花缭乱心惊胆战,也有胆大的女孩跟在后面玩这种游戏,不过大部分的小女孩,还是只有羡慕的份,不敢造次的。大家要么坐在井沿麻石条上聊天,唱歌,要么就在树荫下抓石子、跳房子、丢手绢。井边那份喧闹啊,隔得好远好远都听得见。
有时天大旱井里出水量太少太少,白天没有等到水,胆大的我晚上就去井里,那时不过八、九岁,和大水桶差不多高,两只手提着大水桶,走起路来踉踉跄跄。借着朦胧的月光,我一点也不害怕,心里很激动很高兴,因为大家都夸我胆子大啊。如果运气好,凑巧井里没有人去,突然看到半框清凌凌的水,那份惊喜啊,就像现在人中了五百万大奖似的。天黑父母怕我受惊吓,总是不让我去,我就偷偷地去,因为如果等不到水,第二天清早,父亲就要到湖里去挑水。我们村地势很险峻,与湖面几乎成七十度角,从湖边径直上去,有一百七十多个阶梯,一般人一口气爬不上去的。外村人嘲讽,拜菩萨,似乎有一点登九华的艰难。一百七十多个阶梯,挑水上去那是一个怎么艰难的过程,大家可想而知。曾经看过徐悲鸿大师的“五百年来罕见之作”《巴人汲水图》,那陡峭与惊险的场景,舀水、让路、登高前行,三个段落逼真生动地描绘,与攀爬近两百个阶梯挑水的父辈们挑水时的情景几乎一模一样,这种艰辛在幼小的我眼里,不是评论家说的,华夏精神的闪烁,而实在是太沉太沉。
水贵如油,于是夏天大家都到湖里去洗澡,人人练就了一身好水性。尤其是我们小孩子,更是乐不思蜀,恨不得一天到晚都泡在湖里。那时的孩子,胆子特大,只要你站在湖边,不论你会不会游泳,别人都会一把将你推下去,然后在旁边哈哈大笑,享受的就是你在水中挣扎的难堪。如果你不会游水,等你被水呛得差不多的时候,再下去将你救上来,这样三番五次,不用谁教,你自热而然就会游泳了。我们小时候都是这样学会游泳的,那时没有谁想“是否安全”这个问题。夏天的傍晚,从下午四点左右到天黑这段时间,满湖喧哗,热闹非凡。悬崖高处,五、六个小男孩挤成一堆,你推我搡,进行惊心动魄的跳水比赛。飞身一跃,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水中溅起圈圈浪花。小男孩一个接一个往下跳,有的心急跳得太快,甚至差点跳到前一个孩子的头上去了,大家哈哈大笑,跳完之后又立刻爬上悬崖等着重新开始。湖中,谁也不服谁的男孩女孩,分成两派,打起了水仗。有人强攻,有人偷袭,有人逃窜,大家手脚并用,浪花飞舞。笑声,叫声、吼声,使得湖面沸腾起来。还有更强悍的孩子,横渡太平湖,游到湖对面那个渡口去玩。渡口有一对摆渡的老夫妻,他俩见了这些顽皮的孩子最头痛。那些游过去的孩子一只手扒在渡船上,将船摇得晃来晃去取乐,赶都赶不走,他们一会儿藏在这边,一会儿又藏到那边,有时一个水猛子又藏到船底下去了。老爷爷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老奶奶急得拿个竹鞭子吓唬他们,顽皮的孩子这才大笑着游走,边游还边回头做鬼脸。
少年不识愁滋味,清苦的岁月里,我们小孩子依旧活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然而我们的父辈,却走上了艰辛的创业路。
土地和家园一起沉入水底,面对的就是荆棘丛生岩石夹杂树木的高山。我听母亲说,我们故园红潭的土,很肥沃,黑黑亮亮,就像拌了油似的,捏一把就能攥出油,只要在地里撒下种子,就有丰硕的收获,大萝卜能长到两尺长。母亲的描述总让我想起东北的黑土地。而现在山上的黄泥巴生地,很贫瘠。刚刚搬到山上的乡亲,几乎就是酱油汤拌饭过日子,有些老人,体弱生病,就这样永远离开了。日子尽管过得如此艰苦,但是乡亲们依然十分乐观,大家把酱油汤称作“神仙汤”,依然一副逍遥的神态,直到现在家乡人还把酱油汤称作“神仙汤”。
为了摆脱一贫如洗的日子,生存下去,在当地政府的引导下,乡亲们开动脑筋因地制宜,开垦山林为茶园,打响了茶叶经济的新篇章。
面对荒山野岭荆棘丛生岩石夹杂,坡度过大这些困难,大家迎难而上,无论天晴下雨,刮风下雪,都战斗在荒山上,没有人后退没有人抱怨,一直到除夕夜才歇工。每天清晨天蒙蒙亮,队长吹响哨子,大家就扛着锄头、柴刀、大斧、钢钎等劳动工具上山了,一直到天黑才回家,村里就留下老人和孩子,很小很小的孩子,那时半大的孩子都作为劳力上山的。首先砍到荆棘树木,一把火烧山,增加土地营养。接着起去树桩和石头,平整山地。因为山陡,坡度大,为了避免水土流失,打坝子,也就是整成梯田状,然后用石头一排排砌起来加以巩固。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在梯田里栽上茶苗,精心呵护,浇水,拔草,松土、施肥,就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人们把这些茶园叫做“新式茶园”。满上的茶苗,一排排整整齐齐,一天天长大了,那白白的花,黄色的蕊,迎风飘逸,一阵风吹过,泛起绿色的浪涛。大家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收获的日子渐渐近了,笑容绽放在每个人的脸上。
两年以后,“新式茶园”开始丰收,成为村民最主要的经济来源,人们吃的穿的用的全依赖她。每到茶季的时候,空气中飘荡着浓浓的茶香。晨雾中,人们背着竹篓,来到茶园。那一排排茶树,一支支鲜嫩的新叶,青翠欲滴,露珠在上面滚来滚去,就像一个个妙龄少女,迎风招展,翩翩起舞。采茶的姑娘、小伙子们,歌声阵阵,双手飞舞,大家你追我赶,你采了十斤,我立马就想到十二斤,整个茶园充满忙碌欢乐的气氛,竹篓很快就满了。背起沉甸甸的竹篓,迈着轻快的脚步,飞速跑到茶厂,将新叶过秤,背起空篓转身又进茶园。
此时,茶厂忙碌起来了。茶厂就是加工新叶的地方,通过炒、揉、烘三道工序,鲜嫩的新叶就变成了香喷喷的干茶。那时茶厂的新叶堆得就像小山一样,那里就是绿色的天堂,调皮的孩子常常在里面打滚、躲迷藏、钻来钻去。茶叶采摘高峰期,茶厂通宵达旦汽灯高悬,一直忙到凌晨三、四点。记得那天,村里干茶首次突破一千斤大关,起床后大家聚在茶厂前,放了好长好长一挂鞭炮,整个村庄都笼罩在节日的喜庆之中,兴奋不已。
依托“新式茶园”,家乡摆脱了移民的困局,经济开始好转起来,八十年代中期,村里买了一个二十四英尺的黑白大电视,放在茶厂里,每天晚上家家户户早早吃过晚饭,赶到茶厂看电视,人声鼎沸,其乐融融。
随着茶园进入成熟期,经济条件进一步好转,移民区成了富裕区,好多田区姑娘嫁到了库区,库区姑娘也不愿意离开库区了。
家乡富裕了,自然想到要解决吃水的问题,如果和城里一样用上自来水该多好啊。湖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抽湖水,建水塔,修建自来水成了共识。因为地势太高,一部抽水机解决不了问题,村里同时买了两部抽水机,首先将湖里水抽到半山腰的水塔,然后再将水抽到村里的大水塔。伴随着机器的轰鸣声,水在钢管里欢快地奔跑,当第一股清澈的湖水从钢管里冒出白色浪花的时候,全村沸腾了,大家争着挤着捧上一捧水,男人洗一把脸,女人拢一拢发,顽皮的孩子,打起了水仗,整个村庄都侵泡在甜蜜之中,缺水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日子在平静中走过了一代人,进入二十一世纪,移民时蹒跚学步的娃娃们已经长大成人,成为库区的主力军和顶梁柱。他们有思想有文化有胆量,勇于进取敢于创新。随着社会的发展,认知水平的提高,人们对生活有了更高的要求。库区也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时期。湖里,除了传统的捕鱼捞虾,开始发展养殖业,网箱养鱼,已经形成一定规模,人们还尝试养殖珍珠。鱼家乐、农家游,太平湖水上餐厅、湖边天然钓鱼场,旅游业崭露头角。传统的茶叶制作因为价格低廉,已经淘汰,人们开始对茶叶进行精加工。茶叶不再以量取胜,而是以质取胜,严格按照太平猴魁的工艺操作,精益求精,家乡已成为猴魁的核心厂区之一。价格从最初的几十元一斤飙升到几百上千元一斤。现在茶季你到茶区去,看到的不再是热火朝天的采茶景象,而是繁忙的制茶场面,人们只在清晨采两三小时的新叶,剩下时间就是精心制茶。现在大家比的,不是谁采的茶多,而是谁家茶叶制出来最漂亮,卖的价钱最高。库区有很多制茶高手,包括一些十四、十五岁的少年,他们以茶为生,以茶为傲。
近年来随着国家的发展,政府加大了对库区的扶持,库区也下拨了饮用水专项资金。为了喝到更清洁品质更高的水,人们更新观念,不再从湖里抽水,而是从高山寻找优质水源---水量充沛清澈微甜的山泉水,将选中的泉水用水泥密封起来,底部留一个洞,插上塑料水管,就这样水从高处到低处,一路欢歌源源不断流到村里的每家每户。这样的自流水,不仅品质好,而且超经济,自己流来不用电,不花一文钱,这样每家每户就等于都有了一条小河,喝水,淘米,洗衣洗菜,什么都不用费神,一切问题都解决了。站在自流水旁,每个人的脸上都乐开了花。
库区的生活,牵动着政府的心,回顾四十年的移民史,我们看到了库区移民百姓艰苦创业自强不息的精神,随着国家加大对库区的关注扶持,我相信,库区的明天会更加灿烂多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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