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四月,从故乡打马浪迹天涯散文
还是这样的夜晚,天空有些微冷,风轻轻地吹净额头上的忧伤,月光慢慢地从云里坠落下来,像一条温暖的小河,一直流淌到我家的门前。
那是一个遥远的村庄,座落几户人家,茅草覆盖的老房子上,升起了袅袅的炊烟,我翻过石灰窑梁子上的垭口,老远就看到母亲站在炊烟上,勾起老长的脖子等我归来。
是的,村庄的前面是十万大山,后面是崖壁深林,右面是溜沙河,左面是大沟水。风水上曰:青龙白虎双拥,水口重重。细细算来前后青山森林遮蔽,两面小河环绕,因风水独特,名命官房。
很多年过去了,村里从来没有人在朝廷里为官,渐渐地,人们就忘记了她的乳名。但是有一片梨树从来没有被忘记,那就是祖辈们用弯刀嫁接在苏家老包下的老梨树。
每年四月,春风翻过山村的麦田,一匹枣栗色的马,在那里啃着田埂上的青草,倾听一朵梨花依然绽放的声响。
又是十里春风,梨树上白茫茫的一片,如千万树的雪瓣,洁白而娇嫩,连那待放的小小的花苞朵,也好像晶莹的珍珠,串在一束阳光上,轻轻闪动着白色的光茫,柔美无比。那时多么想把它打个结,然后挂在母亲弯曲的脖颈上。
春风拉弯我的腰身,匆忙抬起脚,轻轻地走近、再走近些,此时,我放大双瞳,仅仅为了录下梨花唯一的影像,美得是那样的纯净和洁白。
是的,我恋上了一树梨花,把她轻轻地在掌心里摊开,借着春风,一阵、一阵的花香,隐隐地刺酸我的嗅丝,让我沉睡,但我还没有来得及闭合眼睑,角膜已被泪水混浊,在一颗快要掉下的泪珠里,倒映出的是母亲两鬓的斑白和慈祥。
不多时,母亲低着头,迟缓地从马槽旁枣栗马的嘶喊声里走出来,把满地散落的梨花,慢慢捡拾起来,放回栅栏旁边的背篼里,取下那块旧头巾,像蒙新娘子那样蒙住篼口,等待发酵蹉跎的岁月。
母亲一转身,一夜的雨把木窗前煤油灯的光环打弯,轻抚着泥巴上散落的梨花,埋怨着季节的冰冷。夜已经很深了,母亲往灯瓶里添了一点煤油,然后拔了下灯芯,在微弱的灯光里,用细针在鞋底上纳了一朵梨花,似乎已经快要飘下来。
接连几天的雨,梨花越来越越瘦。雨停在短暂的花期,起风的时候,花落完了,溅起了一串串水珠,打湿垄上的人家。
树枝上梨子在青黄不接的日子慢慢地长大,沉甸甸地吊在枝头,好似一蹲泥色的石佛,守护着山村的苦难。
再晚一些,母亲挽着篮子爬上木梯,挑选几个摸起来老黄些的摘下。提到灶膛,用弯刀削去皮子,放在砧板上剁碎,用竹筷夹到砂锅里,加上些水,架在土灶上熬了起来。等熬烫以后,抓一把粥糊混转,一勺、一勺的喂养了我酸甜酸甜的童年。
到了赶场的时候,母亲早早地就牵着那匹枣栗马,驮上两篼刚从枝头摘下的梨子,途经二十余里,赶到那个叫安尔洞的场子里叫卖。
这安尔洞算是一个偏僻的小市场,房子矮小,路面脏乱,人流稀稀疏疏的`,店铺零星开着,有几处散在的水果、粮油、牛马交易市场。我和母亲赶到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太阳正烈,收梨的胖子打开篼口看了一下说:"这梨还可以,一毛四分我全收了?"母亲赶快插嘴道:"胖老板,你看我这梨卖样好,又大又甜,值五分吧…""一毛五分?你明天再来卖…"那胖子撂了半句冷言,极不耐烦地甩手走开了。
太阳慢慢地落下来,场上的人越来越少。而母亲只卖出几斤散梨,感觉得出来,她心里开始有些焦急了。此时,不得不狠下心来,拉着篼篼过去笑盈盈的再问那胖子:"胖老板,一毛四分就一毛四分,秤吧!"胖子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哈哈讥笑了一声吼道:"一毛两分我都不想要了,驮回去吧!"母亲傻愣了一会儿,用手把额头上的汗渍抹了一把,无奈地拖着篼篼又回来。
残阳拉斜整个场子,晚空放一行雀子入林。一阵急促的鸟声,从母亲干裂得宽深的唇沟里划过,母亲赶快挪开鸟声,捆好驮子,走到凉水滩前,拿出一分钱,要了一碗凉水,自己喝一小半,留一大半给我喝。匆忙喝完后,母亲抱我坐在驮子中间,告别了一天的苦等,又匆忙踏上了回家的路。
随着夜色越来越越暗,山路越来越陡峭,一直延伸到母亲的心里面,每迈出一步都是那么的艰辛。这趟路比原来走得很慢、很长,我坐在马背上,看着母亲的喘累声,吵醒了驮子里今天没有卖完的梨,吆喝着缰绳,把今晚的夜色勒得那么的红肿、那么的热痛……
回到堂屋前,母亲往马槽里添了一桶水,吹熄煤油灯零碎的火星,刚刚挨到床便睡着了。
而我却怎么也睡不着,随即悄悄地起来,蹑手蹑脚地推开门栓走出老房子,落寞地在枣栗马的旁边,仿佛又看到了许多年后我决定离开山村,打马浪迹天涯……
是的,萋绿的芳草,从我家门前的那条小河的岸堤上沿伸到远处,柳枝浮在河面,一片烟雾迷茫,小荷艳丽初露,与河岸嫩绿的芳草遥遥相望。
十里芳草,将十里村庄一个一个的并联起来,漫延到梨树下的山路。而那萋绿的芳草,又像是埋怨马背上的游子丢在陌上的归期。
远远望去,满树梨花落尽,春天又匆忙地走了。夕阳从林里漏下,那萋绿的芳草,似乎已经变得更加苍老。
此时此景,我的马蹄声好像落在宋时的杭州,驻马而望,只见西湖边上仍是宝马雕车,衣袂联舞,还是那么的繁华。但是,我无法留恋,因为孤山的一声鹤鸣,把我天涯的行程拉短。
我突然看见一个姓林的名士,带着一只端砚和一支玉簪,驾鹤而来,我打马相随,一路流浪,跑到临安古道,忆旧时往事,烟雨茫茫。戏楼弦响,飘逸一阕旧词:
"露堤平,烟墅杳。乱碧萋萋,雨后江天晓。独有庚郎年最少。窣地春袍,嫩色宜相照。
接长亭,迷远道。堪怨王孙,不记归期早。落尽梨花春又了。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
琴声离殇,埋葬溜沙河缓缓淌去的乡愁。千里路长,隔断高山流水。蓦然回首中,夜色凉了下来,我似乎又打马回到了老房子里,慌忙扯一束梨花盖在母亲熟睡的脸庞上,就像小时候,她守在我床旁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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