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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台记散文
我择了一个幽僻小区的居室,住下了。朱子说“随所寓而安,盖深于静也。”我本善随寓而安,相当的安家了。安居乐业,一住多年,并打算长住下去,经营下去,历来美成在久。所以逢上同居小区的人便觉得是邻里,觉得亲,便说我们是一个村子里的。
我家的阳台从书房南面伸出去,延伸到空际里。顶上无有遮拦,因避雨而盖上了透明玻璃,但无碍视觉的感观,西面墙,灰岩古拙色,东南悬空,有栏可凭,稍呈峭壁临崖之势,以观东南形胜。阳台下绿树蓊郁,亦见些散在的修竹依风摇曳姿,算作与竹为邻了——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欣欣然我不是庸人。而声影寂寥,惟小鸟的清唱,断断续续,亦是低鸣的婉转。清人廖燕有半幅亭,幽寂拙朴,有古玩的韵味,读其《半幅亭试茗记》,心向往之。我的阳台亦是半幅,且有着亭子的意味,我亦把它当作半幅亭了。君子有成人之美,我美成了我自己。
既然阳台作了半幅亭,便要自圆其说,便要修饰点缀。北临书房,屋里屋外,衔洽处放一盆植物,聊作曲径通幽;西峭壁,植以芭蕉一盆,取意风也潇潇,雨也潇潇,藤萝两株有攀爬之势,想象即是满墙的藤萝缠绕错杂;东南临崖,低矮的常青植物三株,与栏高低可依,外观隐约经年老绿的盎然,一藤萝附柱交缠而上,不远的将来亭顶必然绿叶满目;遂又摆放一茶桌,一藤椅,仅此而已,而已。
若作得半幅亭,十二分的古意了。宜凭栏,好凭栏。
凭栏,其风姿,其背影,或而恰逢到了别人的镜头,成了别人的风景。凭栏,是一种姿势,下一步就是有望了。仰而天,俯而地,山长水远,日月岁时,长风浩荡,望尽天涯路。栏内栏外,所见所思,所怀所悲欣,原来潺湲流淌着的诗意,似这般都颓废得销魂了。帘外雨潺潺呀,李后主说“独自莫凭栏”。
莫凭栏。不凭栏了。何必为伊消得人憔悴?又何必旦旦而信誓呢,衣带渐宽终不悔?
不凭栏了。然而,我仍喜半幅亭,仍要把阳台作半幅亭,只是凭栏不起意。其实,我又何必堕进别人的凭栏呢?而莫名的惆怅伤感。我与阳台外的相望相识,便是我的今天,我的当下。尽管栏外雨潺潺,亦是相看相识的无猜。
进而我更趋于坐了。半幅亭上,坐我的阳台。
要到黄昏始,我斜倚在阳台的藤椅上,便自觉我真身的如如不动。在前的与人与事与物,惟怅然的笑语狎交而已。佛说不可以三十二相见如来,所现皆是色身、业身、幻身了。唐僧抵雷音寺,渡河上岸,见庄严佛土的河流亦有一具尸体顺水飘浮,不禁大惧大惊,悟空笑说是师傅的尸身。因为唐僧渡上了彼岸,此岸的尸身不自觉地放下了。我亦是放下一天的凡尘,洒扫庭除的清空了,端然清明地坐黄昏,心远了,地自偏,悠然看黄昏。
我与黄昏的相望相识,“影落池里,花来衫中”而已。平视的栏外黄昏,既便斜阳草树,风雨飘摇,寒来暑往,既便姹紫嫣红,枯叶飘零,云卷云舒,小鸟归飞,乃至各种色变,既便闻得见香风细细,看得见淹然百媚,因为“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的平等觉悟,我心无波漾无有感激了,即是心无痕,即是无情缘,所以作“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的逍遥游。
坐得黄昏久了,妻颇好奇,问我每天这样的坐法,思索些什么?我索然答说非想非非想,只是坐黄昏而已。妻说我枯坐成了一尊佛菩萨。妻是调笑话,所说的佛菩萨只是雕像罢了。
“枯坐”两个字,非常好,宛然枯木立于活色生香的山川日月里,与时光无关,与生死无关,与荣辱无关,凛凛冽冽的残缺之美,遗世而独立。而我枯坐在倏忽变幻的黄昏,与沧桑无关,与人世无关,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天黑了,我不觉黄昏尽,仍在半幅亭中坐。妻亦任由我的坐,在书房燃上檀香,低音播放昆曲《牡丹亭》,沈丰英和俞玖林的青春版,便悄悄走开了。我闻得了檀香细细风,水磨调里摇漾春如线,那柳线那姹紫嫣红的缠绵悱恻,那断井与颓垣,那朝飞暮卷与烟波画船,都是淹然百媚般地在半幅亭里上演,都是闻得见的香气了。
忽闻妻说:“普耳茶煮好了。”我才觉夜更深,《牡丹亭》曲早已停了,便回书房。妻已点亮老陶青灯,点上普耳,与妻相向而坐。凝望妻,妻的脸如青灯,妻的笑亦如青灯。我们相视而笑,温温地呷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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