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的散文
夏来了,阳光由春的温和明媚,日益燃烧得热烈奔放。这股热烈把湖底的植物都烘得蓬勃起来,几枝嫩生生的绿尖儿,攸攸地从湖底戳出水面,紧缩着身子,惊喜地看着蓝蓝的天、白白的云。
绿尖儿在阳光的爱抚下,慢慢地舒展开身子,如一只只软玉的碟子,在水面荡着涟漪。一只红蜻蜓飞来,在叶尖上停立。这时,风儿淘气地窜过来,轻摇绿叶,惊起红蜓,摹地扇起红红的薄翼,掠过湖面,随着清风飞远了。
“绿碟子”在一天天地变大,颜色渐渐转深,沿着湖边白色的回廊,蓊郁地铺成一片。
走过湖畔,阵阵清香悠悠地飘过来,沁满心脾,不由深吸一口,神思顿觉清爽起来。在夏的燥热中,满眼新翠的荷叶浸润出这么一湖流香的清凉,恰如在皑皑白雪中,遇着一泓冒着热气的温适暖泉。
记得对面湖畔有十几棵桂花树,叶子总是翠得深沉,黑黑的枝桠一成不变,碎黄的花儿铺满枝。桂花的香稍浓郁些,但只能争宠一隅,比不上这一湖荷香的“香远益清”之势。
她并不安于漂在水面上的闲逸,“中通外直”的荷杆纷纷往上生长,将叶片伸出水面,极力地伸向空中。鱼儿在荷叶的荫蔽下,嬉游其间。几只白鹅也游了过来,仰着脖颈,似是游湖赏荷的仙客。原来,她“不蔓不枝”,极力伸出水面,就是给这些生灵留存各自活动的空间吧。光润的叶面上,聚集了一夜的露水。她左抚右弄,滚成一粒粒玉珠,随风把玩着。或是鱼儿触碰了荷杆,或是她把玩得不小心,身子斜向了一端,“哗啦啦”玉珠滑落,惊得鱼儿乱窜,白鹅“哦、哦”地一阵惊叫,扇着翅膀扑向远处。她自婀娜,似含调皮的俏笑,看着这些“胆小鬼”四散而去。
荷是不止于这点绿的,亦如美丽的女子,不止于自身的姣好,粉黛巧施,裙袂常新,人己相悦。荷也是善于生色的,不待你对那一色翠绿的喜悦平淡下来,就又生发出红的、白的、紫的花儿,一瓣瓣的簇拥着嫩黄的蕊,洒缀绿叶间。
燕园有一塘“季荷”,只开鲜红的荷花,那是季羡林先生种植的,大概先生得到的莲子是一个品种的。湖里野生的荷,花色就多样些了;朱自清先生当年在燕园荷塘边看到的荷花,也只有一色的白。朱先生写荷的文字里,有着淡淡的喜悦,更透着淡淡的忧愁;季先生写的荷,活泼有生机,及至“池花对影落”时,亦赞她的飘逸、洒脱。花自无语,却直抵观者之性情,不觉地坦露出观者的心迹。
秋风瑟瑟里,翠荷渐渐转黄,几阵秋雨,滴残了叶面。一季繁华极尽,随之渐渐枯萧。她把莲子和藕茎埋入湖泥,等待着下一个夏季的重生。
听父亲说,老家门前的小河岔曾经就长着一大片荷。那个饥荒的年代,父亲凭着年青的壮身体,常常潜入水中抠藕给奶奶和姑姑们吃,使全家度过了那饥荒年代。后来小河岔被围成圩田,栽上了秧苗,没有了荷的生存空间了。多年后,河岔的圩田已没人耕种了,又积满水。一次父亲打电话来,很欣喜地说,门前的河里又长出荷叶了。经过这么多年在泥里的蛰伏,居然还能生发出来,不得不叹服她顽强的生命力!
儿时,虽然家边的河里无荷可看,但知道几里地之外的一处河湾里有荷,也不敢随便去看,不只是因为要经过一片恐怖的坟地,更因荷长出来时,正是河水汤汤正盛的时节。奶奶请人给我算了命,每次算命的都说我自小命里要防水,奶奶深信不疑,是绝不许我随便乱跑着去水边玩的,以至于跟我一般大的孩子都会游泳,而我却是河边长大的“旱鸭子”。
每次奶奶带我去姑姑家,就从那处有荷的河埂边经过。翠翠的一大片,比起家门前那清水空流甚是灿烂许多。哄得奶奶高兴了,她会颠着小脚,拽几片荷叶给我,但我还想要那朵莲花,可离河埂稍远,她怎么也搲不着,她便急急地心疼着:“好了,好了,那下面的藕长不大了,要烂掉了。”我欢天喜地着举回家,拿个瓢舀点水,往叶面上泼着玩。
等我把瓢甩到一边准备撕扯着玩时,奶奶从一边抢过来,摁住我的手,夺过荷叶,说,“晒晒还有用,你这伢子,尽糟蹋东西!”小小的心思甚是纳闷:她明明在那埋头缝补,怎么就瞅准了我要撕那荷叶呐?真是钻我心里去啦?还是我原本就被她收在心里?
奶奶把那几张荷叶洗干净后,放到阳光下晒干,卷起来搁在柜子顶上,后来还真有用处呢。奶奶将荷叶包在腌菜坛子的口上,再压块平点的石头,算是盖子了。盖不严还盖什么呢?我要搬那石头玩,奶奶制止,说不盖严是给咸菜透点气,盖上给咸菜添点荷叶香味儿。奶奶就用那咸菜炒饭,加点毛豆米、小葱,再小气地滴点菜籽油,这是农忙时给大人们下午“打尖”的,让我送到田头给父母吃,回来再给我吃一小碗,倒还真香。
过年过节时,奶奶还用那干荷叶托着放锅里蒸渣肉(米粉肉),我闻着香味而来,腾腾热气里就抓起一块,满口油润生香。可饱了口福,害了上颚,上面的皮烫起了泡,奶奶从灶门口站起来,生气地说:“小伢子好吃,小伢子好吃不要脸,好吃莫懒做,懒做才是祸!”没什么吃得那年代,小伢子也知道被骂“好吃”,那可是坏人名声啊!我立马犟犟地顶嘴:“你也好吃!你把小姑买的月饼用荷叶包着,藏了两块放那柜子第二层的衣服里,哼!我早把那荷叶戳破了抠着吃了!”其实,那点东西,在我嚷着肚子饿时,奶奶就掰一小块塞我嘴里,她只舔点沾在手心的碎末。
记得小姑舍得买点好吃的给奶奶,我开眼界地见识了小姑买来的藕磨成的粉,包在印着漂亮的荷花的塑料袋里。白白的藕粉,一冲上开水,来回搅拌几下,就变成稠稠的深银色的糊,滑滑的,淡淡的香,好不爽口。有时我拉肚子,奶奶就倒点藕粉,在锅里炒得焦焦的,冲成焦黑的糊给我喝,还不让我吃其他有油的饭菜,说两次一喝就会好了,有时还真管用呢。
夏日的夜晚,热得睡不着觉,一家人坐在外面的木凉床上乘凉。奶奶见全家人都无话时,就耐不住寂寞地重复地讲那两三个老掉牙的短得不能再短的故事。她一手给我摇着扇子,一手指着天空上那一条长长的微微发着光的地方,说那就是天河,河这边的亮星星上住着织女,河那边的亮星星上住着牛郎,每年七月初七,就是你生日那天,所有的麻雀都飞上去搭成桥,让牛郎织女相会。这故事她从夏天一直讲到我生日那天结束,来年再开始。我也跟着重复我的疑问,要奶奶解答:“牛郎也跟我一样不会游泳嘛,河才那么点宽,怎么不游过去,还搭什么桥?天河跟罗家坝(我家门前的河名)一样不长荷,还是跟大凹(不远处长荷的河名)一样长荷呐?你昨天指牛郎住在河东,今天怎么指河西了?”奶奶哽住了,不理我,摇着扇子看着天。
奶奶还讲了一更短的故事,仅是一句话:“河里有荷花仙姑,不能随便拽荷花。”我又有疑问了:“那你怎么拽荷叶,拽莲蓬,还挖到人家老窝里找藕呐?”这回她有一大堆道道说了:“荷叶那么多,人头发长了多了不也要剪掉,莲蓬、藕就是仙姑赐给我们穷人吃的,你小伢子晓得什么?你看,那莲蓬老了也不落,还举在那儿,不就是等着你拽嘛!藕在泥巴里也不烂,不就是等着你挖嘛!白菜、韭菜、萝卜能行嘛?不是老了吃不了,就是烂了......”
在我考上学的前一年,奶奶去世了。暑假时,我将红纸裁成长度相宜的条幅,用毛笔工整地写上:生如夏之灿烂,死如秋之静美,贴在奶奶的牌位两边。后来,条幅上端积满灰尘,模糊了生死两字,哦!我明白了:奶奶一直不喜欢谈生死,越老越忌讳说这两个字。“如夏之灿烂,如秋之静美”,真得更好!亦如奶奶,亦如荷!
家乡的诗人海子有句诗:“活在这珍贵的人间,人类和植物一样幸福。”
心中有荷是幸福的,愿荷等一切植物和人类的你我都幸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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