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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样村庄散文
江南水乡,是位如水般恬静柔媚的女子,水样的灵性是与生俱来的。
疏烟淡雨中,阡陌田野,稀疏房舍,与我家乡,遥远东北的黑山白水、高天厚土有着炯然不同的世俗生活景象与观念。
恬静暮色里,后屋细瘦的三宝打着一把旧式黑伞缓步走过村前青石小桥。到他田里的两间小平房里去过夜。第二天早,又打着伞,手里拎着一只保温瓶,在细雨中,过了青石小桥,走回到田生家的后院他自己的家中,吃罢早饭,去沙墩小学上班。
田生的三叔,立根姥爷正在田生房东水塘的对岸,趁着绵绵小雨,伺弄他的菜地,他的妻,多年前已逝 ,就埋在菜地头,小小的坟,立着一块小小的石碑。好象就在地头坐着,默默无声地陪伴着这个老头,立根姥爷陶醉在自己小小的欣喜与快乐里,今年他的小菜苗长的最好,他每天把伺弄菜苗当成一种乐趣。
江南的人,对于生死有淡漠的定义,有更为广阔的胸怀,家人死去,要放爆竹,爆竹接二连三不停的放,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到,晚上还要请乐班搭台唱歌奏乐,将丧事办得其乐融融。逝去的人,就埋在房前屋后,有种远乡而近往的意味。
我家乡,那遥远的北方,村中死了人,悄无声息。除了悲恸哭声,杜绝其它一切声音。只有消息传开去,村中人在餐前饭后会热议此人生前之种种有趣可记事情,有一句没一句的议说些。等到人入土为安之后,或许还有几人在议,待到月余,议说也连同那人一同在世上消逝,如白云飘过蓝天,清风掠过大地。再无痕迹。死人的坟都埋在离村很远的地方,叫乱死岗子。夜里有哪家小孩子不听话哭叫,家人便喝到,再哭,把你扔乱死岗子去,或者你再哭,乱死岗子里的鬼听到了来把你抓去,哭叫之声立马断绝。
人们根深蒂固的相信,人死后都会变成鬼。鬼是万分可怕的。生时的亲情就在死时已一笔勾销。我不知道,故乡的人为什么那样的怕死去的人。谁要敢把自家亲人的坟埋在村房前屋后村近处,是要惹起公愤的,不说祖坟有被刨之灾也差不多。北方人绝对不许鬼瞧村(死人的坟在近处对着村子,否则村子里的人就会倒血霉的),在家乡,两人骂街时,其中一人恨恨道,你哪天死了,我就冲南天门磕两响头,放上一串二踢脚。死人时放炮丈,那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在江南,有别样的风俗。
一日走在田生家后边的大马路上,看见一个人提了很多纸做的东西,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村人告诉我,那是人家要给先人过冥寿,他们那里都是这样的。心中感动,不禁肃然起敬。而在我们北方有些人,连父母生时都不记得老人家们的生日的。不过在江南,只有小孩子十岁时才很隆重地过一次生日,此后一般不过生日了。而在我们北方,老人儿女成家之后,一般都会过生日。至于六十,六十六,七十,八十的整岁生日一般都是要告知亲友,大操大办一番,如果有儿女当官做老爷的,那就要四处发请谏,必要大收礼金,小发一笔。在江南许多日,终没有见过故乡的热闹在此地上演。
田生的村庄在大马路的南边,稀拉拉的房子,没有整齐的标准,只靠近大马路有几座新近年代盖起的小楼房。田生家是二层小楼,他从东北回来之前,卖了养了几年的十头牛,有几万块钱,算是对他在东北的深山老林里受的苦楚的回报。回到老家,他在大马路边开了两年的小店,后来,就在自家老屋之上盖了现在的房子,由于钱不够,房子盖完了,好几年了,二楼没有安窗子。而一楼只安了用江南特有的木材杉木做的门窗,和他老爹一家一头,很清苦地讨生活。
村里的青壮年都跑去江浙福建广东那边打工去了,留守的,都是老弱,病残者,和小孩子。出外打工的,攒下钱,回来有的去了县城,有的到镇上,买了商品房;次一些的,就在大马路后边盖了新楼房;更次一些的,也要打算在大马后边买下地基,二千块钱一块的。
九月末的时候,村前的小凤那几天很纠结,在上海打工的丈夫来电话,要她也去排队买房基地。小凤去打听,正好排在了某家的祖坟处,那坟地埋着很多坟,有很大的面积,人家放出话来,迁坟是要花钱的,再说,花多少钱人家本不乐意离开自家的风水宝地。小凤很无奈,只好慢慢等待。满面愁容的小凤坐在冬至对面,冬至坐在田生家的堂屋里,两只胳膊肘支在田生家本色清油油过的四方台子上,慢声细气的劝小凤不要急,造屋不要急的。小凤争道,哪里有你好,两个宝贝女儿,不用急着造屋。我儿子过年二十五了,老子再不造屋,哪天儿子讨了老婆回来,要他们也住我的老屋么?都要塌了,小妹妮一看,还不立马跑掉了!屋里人一阵轰笑,冬至笑着骂道:妈的,这么急怕是儿媳妇跑掉了,那就再让你儿子弄一个老婆来好了。小凤似有些急赤白脸,但是脸上还是挂着笑回骂道,你妈放屁呢!那要花掉老子多少汗水才换来的钞票……
江南的冬天是寂寞的。浓重的大雾时常沉沉地笼罩着天地,当大雾慢慢消散,太阳露出暗淡的光,田野裸露出青黑色。油菜在田里悄悄生长,样子象极了北方秋天拔成单棵的萝卜菜。树木退了绿叶,无精打彩,在水塘里顾影自怜。偶有老妇,摇撸撑篙过河塘,吱呀吱呀悠扬而去。屋子里阴郁的很,冻得人骨头隐隐的疼。白天房子前常聚了村里的老人,晒晒太阳,毕竟屋外比屋子里暖和多了。晚上人们用厚重的棉被裹住自己,没有梦地睡去。
天晴时,方村卖水豆腐的那个中年男人,把自己弄的干干净净的,就会挑着担子进村来,一边慢悠悠地从各家的房前屋后经过, 一边慢悠悠地叫卖着,豆腐,干子哩……豆腐,干子哩……人还没有进村,象唱黄梅戏一样,细长悠扬的叫卖声先从河塘的对岸缓缓地飘了过来。想买的人,听到那悠长如水般荡漾的歌声,就早早地立在了自家的房门口,静静地等着卖豆腐的走到门口,有时也会三五人把卖豆腐的围拢起来。
水豆腐五毛钱一小块,约一寸见方二寸长的一个长方体。干子(茶干,江南的一种经过加工的豆制品,那之前,我在家乡没有见过)一块钱三小块,约一寸半见方二公分高(我家乡的大豆腐那一块,顶这里六七个大,俗称大豆腐,还真对得起这个名字,呵呵,而且在我家乡笑话江南的水豆腐 ,村里人说,南方的水豆腐那个老哇,用手拎着走上十里八里,就是掉在地上也摔不碎,那时我还小,心想,南方的豆腐那么硬,那该要如何才能咬得动呀)。大家买完了,回到屋里,卖豆腐的中年男人,不紧不慢地挑上自己的担子,又去别的村子了,他一边走一边唱,那悠扬的叫卖声又从村这边飘过河塘的对岸:豆腐,干子哩……豆腐,干子哩……
天好的时候,剃头的老师傅也挑着干活的家什来到村子里。那一日,暖和的阳光里,屋外宽敞的空地上,安放了一把有靠背的旧藤椅。村中最老的一个老人,听人说,他已经九十有三了,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块有些泛黄的围布从颈下绕过,头后仰,目双闭,似沉睡。老师傅细心而又安静地给他剃着头,花白的头发一绺绺的飘落下来。天上白云苍狗,堂屋里,一架老旧的留声机在咿呀地放着一张泛黄的老唱片……江南的雨,江南的秀丽,一江春水,梦幻迷离……
冬雨沙沙而下,村里响着麻将声。哗啦哗啦的,象极了夜里远方涌动的潮水……冷风穿街过巷,那些老房子,有岁月悠暗记忆,立在房门口,要半天才能在刺眼的阳光下看清屋子里的人和物件。房前屋后也没有半根篱栅,就是你闭着眼睛在村中闲逛,也不用担心有障碍,或被拌倒什么的。在岁月中,随时随地,人与风可以自由出入这些江南的村庄。我很喜欢那些屋舍,不象我家乡,有坚固篱栅重重包围,我家乡的风,在村中也没有这样长驱直入的自由。
在江南很多日子里,我只在大马路很远处的边上,发现有一座很大的楼房,那里是唯一有铁栅栏的,因为要防贼,要有气派。大门里有一条大狼狗,一有人经过,那狗就恶声狂吠。听说那是一个有钱人家,我觉得他与他的房子很可怜,因为他们都是不自由的,他们生活在坚固的包围与时刻的提防里。
立根姥爷要到湾沚去卖老咸菜了,临走时到田生家里来,把自家的钥匙交到田生手里,让他保管,顺便替他喂两天圈里的猪,他说顺便要去六郎镇去看看小外孙,其实这只是一个借口,大家都知是怎么回事儿,后天是村中小吉结婚的日子。
田生两口子有事儿去到芜湖市里,于是把喂猪的重任托咐给了我,我接过这光荣且重大的任务。那一天,我看着钟点儿给立根姥爷的小猪送早中晚餐,心里以为自己干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以为很卖力。可是田生后来告诉我,我那样喂江南的小猪是不行的,他们那里乡下的猪,还是用土方法喂养的。往猪食盆里倒一桶清水,舀一瓢米糠一扬,猪就自己吃掉了。可我却自以为自己很聪明,倒完米糠之后又用小棍把米糠和水搅均了,小猪一见就不吃了。田生告诉我真相后,我满心怀的失意,这江南的小猪,太不给我这北方人面子了。
小吉是羊子从前的对象,羊子是立根姥爷的独生儿子。羊子长的很是英俊帅气,唯一不足是个子稍稍矮了些。小吉长的一般,刀条儿脸,两只细小的眼睛,灰暗而没有神情,整个人瘦的跟个麻杆一般。小吉和羊子在上海打工时处上了对象,后来两个人订了婚,过了三万的财礼,后来小吉怀孕了,羊子不知为何,说什么也不肯和小吉结婚了,家里的房子都装修好了。由于羊子悔了婚约,他许是为了逃避什么,就一直在上海打工,装好的房子就一直空在那里。有一天我好奇,趁立根姥爷不在家,一个人偷偷地爬上了他家的小二楼,从玻璃窗子偷窥过那新房子,装修的还蛮不错的。
羊子不跟小吉结婚,小吉娘家人恼了,来羊子家闹了一场。因为小吉怀了羊子的孩子,三万的财礼一分也没有给退,当然小吉肚子里的孩子小命不保,被人流了,从此小吉更瘦了。羊子在上海,有时过年也不回来。小吉要结婚了,立根姥爷一定难过极了,本应是要进自家门的儿媳妇成了别家妇。哎……况且小吉结婚走水路,船从立根姥爷房后的河塘上经过(江南的房子都是有前后门的)。所以立根姥爷先逃了。
立根姥爷挑上一担老咸菜,后裤袋里鼓鼓的塞着他的茶水杯,一巅一巅的上了大马路, 在那里叫住了一辆从十连过来去湾沚的三轮车,三轮车发动起来,嗒嗒嗒地响,留下阵阵呛人的柴油浓烟,眨眼之间不见了。
田生扛起镐头,要到六坝去看看油菜田,走时告诉他媳妇玉香,煮几个子(鸡蛋)送到小吉家去,算是结婚的贺礼,小吉家第二天派人送过来一包香烟,一袋蛋糕算是回礼。村里人不吃酒,也不摆席。很是简单。要是在我家乡,有人家办喜事,村里人是要拿钱随礼份子的。什么事情都要随,一生挣的钱多半随礼了,若是不掏钱是要被人议论的。江南,还是民风古朴之地。当然,在田生的村里,结婚时近亲还是要掏腰包随礼的,但那又是与我们这里意义不同的。小吉的船第三天从立根姥爷屋后的河塘上经过,第四天立根姥爷从六郎镇返回,因为很是惦记他的猪。喂完猪一天闭门不出。不几日后,玉香说十几里路外的骆村有打年糕的,立根姥爷和玉香用船载了自家的米,去骆村,天黑时才回,玉香水淋淋象只落汤鸡一样踏进自家的屋门,说是打年糕的人很多,排了很长的队才轮到,回来时天又黑了,过一个小桥时,没有看准有急流,撑篙的玉香没有站稳,一跤摔下船,好在过去玉香在家乡的大河边长大,会游水,憋了一口长气,才爬上了船,回到家冷得打哆嗦。田生赶忙捅着炭炉子,让水壶烧起来,好叫玉香去洗热水澡。
要过年了,在外打工的要回来了,家家有了一些要过年的气象。田生到镇上买了一些猪肉,回家又割成条状,放在大盆中,洒上粗盐,揉搓拍打,然后把它们很牢地吊挷在二楼的通风处。那些肉在自然之风中慢慢地由鲜红变成暗红,腊肉,静岁中,默默地昭示着古老习俗的传承与延续。后屋三宝的妈妈,在菜板上剁着一团红白油润的猪肉,然后加上五香粉,味精,老抽,还有闷好的糥米饭,和好了,手上沾上鸡蛋液,一个个团好,马上要炸香喷喷的肉圆子了。棉杆在土灶里欢快地燃烧起来,大铁锅倒上了油,油热了,滋滋的响了起来,圆圆的肉团放进油里,也滋滋的响着,不一会儿就飘上来,金黄金黄的,让人馋涎欲滴……
立根姥爷也炸了许多的肉圆子,因为羊子要在年后串休,今年要晚些回家来,立根姥爷就把他的肉圆子全部放进灶后的熟油坛子里去。留着羊子回来吃。田生家西邻四岁小娇娇平时和她姥爷在家生活,父母在常州打工,小娇娇口齿不清,平日里喊她姥爷做:家鸡!这时也嚷着要家鸡给她炸肉圆子吃。立根姥爷急忙从油坛子里给她捞了一小碗,对付她小肚瓜子里的大馋虫们。住在村前的六岁的哆唻咪(在幼儿园她只会把数字数到123,绝对不会再数4,也不知道是再不会还是4这个音太难发,被村中人戏称成这个很有艺术韵味的名字,还别说真的挺好的)带着粉红色的蝴蝶结,串着高儿,欢蹦乱跳地跑过青石小桥,跑向自己的家。她为何如此兴奋?因为刚才在村口,冬至告诉她,她在广州打工的爸爸回来了,给她带回了梦想中可爱的巴比娃娃呢!
过年也要贴对联,但是很多都没有横批,去年家里逝了人的,也要贴对联(在我家乡三年不帖对联的),那种对联底子不是红的,而是蓝紫色,词句极是婉伤,就那样贴在房子的门板上。打工的回到村里,村子立马有了朝气。说笑声很热烈。连空气也是热烈喜庆的!男人们见了面都要掏出香烟来请人家吃烟,谁的烟好,谁就有面子,就说明过去一年里在外面混的不错,苦到了钱。亲戚们互相串门子,人们黑天白夜的打麻将,年青人推牌九,赌钱。看热闹比赌钱的还要多,常常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们呼号喊叫,只见那桌上各人手边的钱,喷泉的水柱子一样,忽地高上去,忽地低下来,有的人眼见的没了咸鱼翻身的指望,也管不了许多,只好孤注一掷,还真没成想,来了惊天大逆转,不禁狂喜过旺,呼天喊地的。那刚刚以为十拿九稳的以为赢钱的,不觉又是拍桌子又是跺脚的。人们当了笑料。嘻嘻哈哈一阵哄笑散去。
正月间,过去在东北同村的水乡婶请我去做客,在她妹妹家吃过晚饭,我们在昏暗暮色里,经过蜿蜒田埂走回到她在田地里的住处,经过一处坟地,那里立着一个木杆,上面挂着一个灯笼,蜡烛忽闪忽闪地亮着,我偷偷问玉香这是干什么,玉香说她也不太清楚,说南方都这样,过年时要在坟前给已故之人点上一盏灯,因为家里人担心,过年时他是要回家的,等天黑再回来时,担心他,才为他点一盏这样的灯吧?我听了心里很是感动,家人在他死后还想着他,为他点上一盏回时的明灯,不可不谓心思细腻,体贴与周到(在我们北方从前的农村也有这个习俗,可是现在已经很少见了)。
过了正月,打工的人一波又一波离了村庄,村庄又回复了宁静。田生家不远处的文工桥,依旧人迹稀少,偶尔有小船摇过, 有一声没一声,支支呀呀的,细窄的河塘便荡起淡淡水波。
江南的村庄,所有岁月,依旧如一池春水般,波澜不惊,有的只是,平淡,平静,平凡,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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