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家乡事散文
一、房子修好后栽两棵树
房子修到能够住人后,父亲就开始在房子的周围植树了。前后的高坎,父亲种上桤木树。桤木树能长,可以很快地为我们提供柴禾,同时,它的根须也壮,有强有力的根须撑住房前屋后的高坎,我们住着心里也塌实。房屋的左边,是一条通往外面的路,父亲在路的两旁种的是几丛竹,三两根果树;右边,有一块坝子,又大又平整,父亲什么也没栽,只在边上植了两株香杉。
小时候,那块坝子就成了我们嬉乐的场地。捡籽,跳房,偷营、藏猫、练少林拳、老鹰抓小鸡。坝子边上的那两棵树已经长得很高,很壮,我们找来几根粗藤条,编成藤网,拴在两树之间,这就成了我们的秋千。我们坐在藤网上,荡来荡去,快活无比。小树似乎也感应着我们的快乐,也随了我们的节奏摇来晃去,摇出一小片清凉凉的风。
但是我们快乐的苗头刚冒出点芽,就给父亲生生掐断了。父亲从山上劳作归来,看到我们干的事情,大发雷霆!他黑着脸,一边骂我们,一边粗蛮地砍断藤条。砍过后,却又把手在树上勒痕的地方轻轻地抚来摩去,眼里闪烁着点点泪光。父亲的表情把我们吓坏了,父亲一向是温和可亲的,我们还从来没有看到他这样生气过。我们垂着手站在一旁,怯怯地躲到树后,不敢开腔。
父亲为了防备我们再伤害树,就以树为柱子,在坝子里用竹枝搭上一面倭瓜架。春天的时候,种在倭瓜架旁边的倭瓜籽发芽了,小青蛇一样的倭瓜藤沿着竹竿攀上架子,又绕了架子的四周慢慢爬行。一个夏天过去,坝子的上面就成一面鼓得满满的绿色帐篷了。吃过晚饭,我们坐到倭瓜藤下,背靠了那两棵香杉树,听母亲讲一些细碎的事情。月光穿过藤蔓漏到地上,地面印满倭瓜叶巨大而深黑的影子,萤火虫在枝叶间穿来划去,空中显得既美丽又神秘。母亲爱说她小时候的事情,说她的外婆,我们的高祖,说高祖辛苦操劳的一生,说高祖死后,没有棺材,我们外婆没办法,只好取下房梁,拼凑了一个薄薄的火柴匣子。母亲一边说,一边流泪。可是我们听来味道却并不一样,我们没有那一段记忆,一听得母亲说死亡的事情,就有些心不在焉,总觉得什么东西在瓜叶间悉悉率率地走动。我们把身子向母亲微微俯过去,眼睛看着母亲说话,耳朵却密切地关注着那些声响。后来,母亲望着我们身后的两棵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了,现在我和你们爸就不用愁了,这两根树,在我们要去的时候,应该已经长得很大,做一副全底的棺材也够的了。
什么树什么树?我们张皇四顾,心里怕极了。母亲看到我们的表情,什么也没说,笑起来。她把蒲扇轻轻地摇着,月光在她的脸上涂上了一层晕黄的光芒。
二、堂屋的边上堆两口黑漆棺材
我们的屋子,每一间都是有用的。灶房是我们生活的主要场地,做饭,吃饭,烤火,接待客人,我们都在灶房里进行。灶房的左手边,是猪圈,羊圈。猪圈羊圈中间那块小小的窄缝里,还养了几只兔子。右手边,是我们的寝房。穿过寝房,就是堂屋了。
每一间屋子我们都堆满了杂物,有用的,没用的,我们都搬进来,把屋子塞得满满当当。惟有堂屋,我们让它空敞而干净。它的构造也很特别,其它屋子的门都只是一块小小的薄木板,它的门却又大又厚重,还是双门。门槛也很高,是由一整块榛子木做成的。那时候我们的木料非常有限,除了正面的墙壁,其余三壁都只能是竹编,外面敷上泥灰。但是堂屋的用料却来得奢侈,四壁都用了木材,而且后壁还是杉木。据父亲说来,后壁称作“神壁”,是贴家仙土地的地方。祖先们给了我们生命,为我们带来了今天的好日子,我们是该给他们留上个好位置的。过年过节的时候,父亲就在神壁前摆上香案,供上木雕的猪头、鱼,陶瓷的苹果、梨,插上两柱香,祭奠我们的祖先。怕他们在阴间缺钱花,父亲烧出大把大把的纸钱。阳间的纸并不很贵,祖先们要多少便可以给他们多少。父亲抓起燃得红通通的纸火,往空中乱撒,一边撒一边吆喝,太爷爷来拿呀,爷爷来拿呀,三爷爷来拿呀。父亲的声音亲切而甜美,可是我们却怕得要命,闪烁暗红的火焰中,我们总觉得有许多人影在堂屋四周飘来飘去。
除了后壁供神位,堂屋里就只有右手边上放了两口棺材,其余再没有别的。那两棺材是上过漆的,蟑螂翅膀那样的颜色。从我晓事起,棺材就一口叠一口堆在堂屋的右手边,上面铺了一张塑料纸。或许是年代太久了,塑料纸上布满厚厚的尘土,颜色也变成了深黑。平日里,我们是不敢到棺材边上玩的,甚至走过堂屋我们也心惊肉跳,目不斜视。我们知道那棺材是为爷爷奶奶准备的,那时爷爷奶奶还很健康,我们也和他们非常亲,我们无法想象和蔼亲切的爷爷奶奶和这两口尘灰满面的黑匣子会有什么关联。
但是在我们长大的过程中,那两口棺材却先后离开堂屋,带着爷爷奶奶走了。把棺材抬出堂屋后,从棺材下面扫出了两大撮箕尘土。这些尘土和屋外的院坝里以及大路上的尘土都很不同,颜色要灰白一些,轻浮一些,像烟灰那样。似乎这些尘土也有年龄,耗尽了青春岁月,变得老了。我们把尘土扫掉后,堂屋里就完全空了出来,渐渐地,我们再从堂屋穿过,就不太怕,甚至敢于在里面玩耍了。
不过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后来堂屋就又放上两口棺材。这是父亲把房屋右边的那两棵杉树砍下新做的。父亲说,爷爷奶奶腾出了位置,就该放他和母亲的棺材了。由于还没有完全干透,不能上漆,棺材的木纹非常鲜艳。一走进屋子,我们就能闻到一股干净清新的木香。
三、记住初一十五去烧香拜佛
父母结婚以后,愁的第一件大事是造一座房子。为此,父亲和母亲栽树,烧瓦,平地,砌墙,经过了近十年的努力,终于使房子稍有一些模样了。这期间,我们几姊妹先后出生。要把我们一个不落地拖大,这是父母愁的第二件大事。两双手,喂养七张口,这是一项艰巨的工程。还好,除了大哥因病在八岁的时候死去外,其余的四姊妹都长大成人。第三件大事就是给我们成家。女孩是不用愁的,长到一定年龄,媒人自会上门提亲,准备一套嫁妆就可以把女儿打发掉。要是嫁妆也无法备,还可以向男方要一些彩礼。我姐嫁我姐夫的时候,因为父亲已经没有多余的木料,所做新家具的用材就是靠我姐夫提供的。可是男孩就不行了,如果家庭条件不是很好,要能成就一家人,非蜕一层皮不可。在我们家里,大哥死后,我就成了长子。大约是母亲识得了为孩子成家的苦处,在我刚读初中的时候,就偷偷地给我说了一门娃娃亲。因为我正读书,母亲为了不影响我,就没有告诉我。她的打算是,等我学业完成,到了可以结婚的时候,我们和女方的关系已经酝酿得很好,女方再要反悔,也已经还不起那一笔人情债了。唯一让母亲遗憾的是,我读书生涯结束后就在外面参加工作,不再回村子了。并且我的终生大事由我自己做了主,婚礼也没有在村里举行。我父母人生中的第三件大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完成以上三件大事后,一般来说,村子里的大人就可以交班了。山上的重活,他们可以不必操心;家里拿主意的事情,也扔给了下一代。带带孙子,割些猪草,捡捆柴,摘个瓜。他们要是想在墙根下抽一会儿闲烟,闭着眼睛晒一晒太阳,也没人敢干涉。和村里的其他老人比较起来,我父母要忙一些,因为我们都不在老家,有一些使力气的活,他们还得亲自去做。不过这些年,不供养我们,再加上有了我们多多少少的一些接济,父母也不是很在乎地里的活了。而另外一些事情,特别是母亲,却开始变得很热衷起来,初一十五的时候,她就和村里的其他老太婆一起,到观音庙去赶庙会。观音庙在离村子三十里外的'地方,早上,穿上一双洗晒得干干净净的布鞋,挎一个黄布包就上路了。到达观音庙,上了香,拜了佛,吃过斋饭,傍晚的时候回到家里。对于母亲来说,这是她一月中最开心的两个日子。
年迈的父母住在乡下,我们总是不很放心,我们常常动员他们和我们一起住。我们的房子虽然不是很宽,但是和父母那破旧不堪的小青瓦房比起来,已经非常气派豪华了。然而父母显然对我们的话不是很感兴趣,住在水泥匣子里,没有可烧香拜佛的地方,他们觉得余下的日子过得真是了无趣味。
四、为离去的那一刻储备足够的人情
我们造房子的时候,村里人是帮过很多工的。从挖土方开始,到扯房架,上梁,盖瓦,到装墙,敷泥,平地,村里人放下手里的活计,整日整日地呆在我们的工地上,直到我们的房子能够住进人为止。村人帮忙,一向是不计酬劳的。不过这也并不是要说明村人有绝高的风格,他们帮人做了多少事情,胡三五个工,李四两个工,他们心中有一笔帐,清楚得很。遇上自己有什么大事小情,欠工的人是一定要还的。一次不到,两次不到,三次四次心里就不痛快了。下次你再有事情,想让人家帮忙,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父母上年纪了,很多使力气的活,挑粪,抬杠,抡锤,打夯,他都不再能胜任。自己庄稼地里的事情,粪不能挑,就改为背,茅厕里的粪不好运,就拿一些草木灰凑合。但是,村里人有个修房建屋垒坎砌墙的事情,父亲却是一定要去的。最先是还债,我们修房子,村人帮了忙,那是一笔一笔记下来了,需要一个工一个工地还。不过算起来,几十年过去,新房都变成老屋了,债也应该早就还清了,父亲是大可不必如此上心的。两根抬杠,成一个十字交叉,三个小伙子,另外一个是父亲,一人抬一头,上肩,挺腰,起步,动作必须非常协调,非常有节奏。可是父亲的腰力已经不足,踉跄一步,就要软下去了。幸好一个强壮后生赶紧把肩膀递过去,扎一个马步,拱住。父亲红了脸膛,嘿嘿嘿哂笑着,退到一边,抽烟。
这样的事情通过别人的口传到我们耳朵里,我们的心情真像打翻了五味瓶。可怜的父亲,抬杠这样重活,三个小伙子,一个老头,那老头就是我的父亲!同时我们也很生父亲的气,房子的债早已还清了,不欠别人的工,还去费什么劲!再说了,有什么需要下力的事情,出钱请人不行吗?出了钱,我们便不再欠人家人情,也不用还了。然而父亲却不理会我们的劝说,父亲说,你们年轻,不晓事体。在村里,出钱请人做事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情,而且,村人图的是帮忙,不是钱,给钱人家也是不会要的。
我们并不以为然,在我们看来,父母其实也没有太多的忙要村人帮了,按照村里的逻辑,也就不必去揽那样的麻烦事做。父亲笑了,却又立刻正色道,没忙要村人帮?你们可太简单了,有一件大忙呢!我和你们母亲百年之后,可是不能自己走上山去的啊!你们读书,然后出去工作了,在村里的人情自然冷淡得很。要是我们不再预先储备一些人情在那里,到时候谁来送我们呀?
五、最后的家安在哪里
父亲说,安在屋后的那块菜园地里。菜园地向阳,通风,选这样的地方作为我和你们母亲最后的那个家,既干净清爽,又不受牛踩马踏。菜园地离屋不远,那时候,我们睡得累了,想出来透透气,一翻身爬起来,走出墓穴,就可以看到那生活了几十年的家,围绕家园的那一排桤木树,那一片矮竹丛,矮竹丛外面的一坡玉米地,玉米地外面的梯田,一条丁冬作响的溪流,远山,山头的白云,时聚时散的云雾,两只归鸟……在那一个阳光很好的美丽的黄昏,父亲蓬蓬地吸着烟,安静地说出了这一番话。可是,我们却被父亲的描述吓得糊涂了。老倭瓜一样的夕阳,还有半个脸孔露在山口上,可我们却感到沉沉暮气似乎已经压过来,我们冷极了,直往母亲身上靠。母亲揽过我们的头,笑着骂父亲,你要吓着孩子们呀!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父亲再没有当着我们的面说过墓地的事情。不过这并不表示他已经放弃,事实上,他正秘密地有条不紊做着一些事情。他找来阴阳先生选墓址,阴阳先生告诉他,屋后的那块菜园地其实并不好,上面就是山顶了,往后便要下坡,选这样的地方作为墓地,就像断了地脉一样,后代是不会兴旺发达的。阴阳先生的话让父亲出了一身冷汗,干爽向阳还在其次,后代不旺是要命的。他想,幸亏没有卤莽行事,否则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但是阴阳先生也并没有告诉他最好的墓址该在哪里,阴阳先生讲了一番道理,阴阳先生说,如果他真能找到一个好墓址,他的眼睛就要瞎了。
墓址的事情还没有告一段落,他又开始寻找石料了。放棺木的那个坑应该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石匣子,最好还是青花石。青花石颜色好看,石质坚硬,细密,不易风化。住在这样的青花石里,尸身能够保持很长的时间。不过,这样的石头却并不好找。我们庄稼地里的石头都不成型,红沙石,太阳一晒,雨一淋,它们就成一些碎石粒簌簌地往下掉。青花石别人地里是有的,不过人家也要留作墓料,不会轻易地让出来。为此,父亲耍了一个计策,他认那人家的孩子做干儿,他的理由是,做了干儿的干父亲,那么,他的墓地也就是那干儿的祖先人的墓地,如此,那人家就没有理由不让他开采那些石料了。
父亲终于把他的墓地修起了来。瓦屋型的墓体,前面有一带飞檐,镂空的花窗。墓前还有一块高大的石碑,上面没有刻字。不过字模已经理好,我们几姊妹的名字,我们子侄的名字。父母在上面,接下来是我们,接下来是他的孙儿孙女辈,就像一根大树发的丫杈。对父亲做的这些事情,我们并不热心,在我们心中,始终认定父母还年轻,他们年龄虽然已经满一甲子了,但是我们还无法想象他们和死亡会有什么联系。还有一点,我们村子虽然偏僻,但是殡葬改革也已经改到我们那里的,如果真要实行火葬而不是土葬,父母所做的那些事情将是毫无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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