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黄葛树到黄葛树抒情散文

时间:2021-03-28 17:37:37 散文 我要投稿

从黄葛树到黄葛树抒情散文

  汽车在村道上转过最后一个坳口,我终于看见了那两棵硕大的黄葛树,张开垂云大翼,欲飞。

从黄葛树到黄葛树抒情散文

  在风里,树叶的背面宛如颤动的羽毛,将树影背后的莽莽林海点染出一堆堆雪沫。如果风再大一点,它们就会把褐色的山岳硬提到空中,去堵住那个流泻阴云的缺口……这是在龙泉驿区茶店镇民主村八组的村头,位于龙泉山中段的凹地,海拔700米左右。两棵树不像携手的情侣,倒更像是两位绿林好汉,猛回头,盯了我一眼!

  由于此地划入龙泉驿城市森林公园区域内,在此居住了三四百年的二百多号村民,已迁徙至几十公里之外的西河镇。村道在两棵黄葛树之间逶迤而前,右侧原有三百余米长的民居,俗称“半边街”,已经全部拆除,推土机将房基下褐色的土壤深翻出来,夹有很多新鲜的树根,青筋暴起,儿臂一般粗细,更有龙蛇的造像。陪同我前来的护林员是本地人,为我梳理了一番“地名学知识”:1949年后,本地名上游村;1980年才集资修通了连接茶店镇的小公路,那时改名为白石沟村;2007年与民主村合并后,方有今名。我问白石沟在哪里?他大手一挥:“就在右侧山坡后,那里有一条沟……”我估计,白石沟恐怕才是此地最早使用的名字。

  如今,炊烟飘拂了几百年的半边街,陷入了一种奇特的静谧。斑鸠、画眉、麻雀用绿色的啼叫,渐次把错落的山野推向山腰一线的`柏树、巨桉、核桃、杨柳、香樟、青冈、毛竹……山踝是密不透风的桃林,桃花怒放,嗡嗡作响,就仿佛火柴在擦皮上的舞蹈,发出花的叫声。置身其中,才发现是十万只蜜蜂振翅的大合唱。

  看到一辆火三轮在黄葛树下停着,我赶紧靠上去。车主是本地唯一的居民,夫妻俩六十来岁了,“这里的村民毛姓、谢姓是两大族,我姓谢,住在山坡上。为啥子不走?我们舍不得走!”车厢里的老人直起腰杆对我说。她伸手一指黄葛树,我看到她的手杆,比黄葛树的气根,还要沧桑。

  左侧的树高约16米,胸径逾1.4米,雄踞在一排石头栏杆之上。粗大的气根锚一般将条石紧紧包裹后,再插入堡坎下的土壤。也就是说,树的三分之二根系都是悬空的,它的树冠直径至少有20米,在距离地面三四米之处,可以看到横枝的断口。老人对我说:“这棵树没有空心,几十年前突然断了,那天无风无雨的,就这么断了,哗啦落地,半边街的村民都吓了一大跳。”

  不久,黄葛树下的老民房就发生了火灾,幸好救火及时,没有酿成大灾。从此之后,老人们就谆谆告诫后人:绝对不能去触动这棵黄葛树。这些话,年轻人是半信半疑的,但眼见它枝繁叶茂,顶天立地,树下既是人们小坐歇息之地,也是村里的一个聚会场所。哪个还敢在此撒野呢?!

  几十年前,逐渐有外村的人,来到黄葛树前“拜保保”。“拜保保”或“拜干亲”,就是认义父与义母,是民间的保育习俗。在北方叫“认干爹”,“认干妈”;在南方则称为“认寄父、寄母”,俗称“拜过房爷、过房娘”。婴儿时期拜认的干亲可能是永久性的,终身维持这种关系;也有可能是临时性的,多则三五年,少则匆匆一晤,从此各不相干。“拜干亲”的对象有的是人,有的是物。

  半边街的最早居民是湖广填四川的汉族人,干爹称为“保保”,干妈称为“保娘”。一般是小孩子的世伯、世叔来当,以增进两家之间的感情。也有选择乞丐、不认识的路人,来充当“保保”的。

  拜大树为“保保”,无疑是本地民俗活化石。为大树上香“挂红”,娃娃的父母相信,古树参天,根深叶茂,福荫极广,一旦拜了“保保”,就能保佑娃娃无病无灾,长命百岁。虔诚者还要请神婆算一算大树“愿不愿”收纳,若愿意,选黄道吉日上供焚香,三拜九叩地行大礼,才算结上了“人树干亲”。最后还得给孩子取一个有枝有叶的名字。由于此俗相沿甚久,故龙泉驿区内不少古树,大多儿孙满堂,拥有许多在世的或离世的干儿子、干女儿,而他们当中不少人就叫树青、树茂、树荣、树寿、树生,以及树美、树秀、树芳、树英这类名字,渴望人与树同寿。

  我来到这棵编号为“名木古树14号”的黄葛树外侧坡下,看到树洞里,赫然放着一尊镀金的弥勒佛像,还有蜡烛、香头。这就是说,以大树为庙宇,弥勒安卧其中,龙泉山岳就是一个人树和睦、天地祥和的坛场。

  再看看另外一棵编号为“名木古树15号”的黄葛树,树干略细一些,也达到一米多,树龄在四百年左右,雄姿英发,毫无老态。它们彼此呵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山里山外的风云……从黄葛树到黄葛树,那种蔓延在蜀地的坚韧与顽强,得到了最为圆满的演绎。

  我不禁想起《庄子》里的“无用之用”。山中树木因为有用而招致砍伐;油脂因为可以起火而被用来燃烧;桂皮可以食用,于是被砍伐;树漆有用而招人割取。所以,人们都知道有用之物的用处,却不知道无用之物的用处。在我看来,树活着,就是最大的存在。树存在的本身就是它最大的用途。这一结论未必需要哲学家来总结,半边街的村民用几百年的细腻时光,一直佐证了人与树心心相印的命运。

  距离14号黄葛树不远处,孤零零屹立着一棵大树,高约八九米。我一问,再问,林业员承认自己也没有搞清楚名字,大概是“蚊子树”。这其实是蚊母树的别称。相传此树所结果实熟,蚊自中出,故名。唐代李肇《唐国史补》卷下云:“南中又有蚊子树,实类枇杷,熟则自裂,蚊尽出而空壳矣。”蜀汉三国的“南中”区域,指的是川南、滇北、黔西的广大地区。

  我想,那些迁徙到异地的村民,也许每年会回到故乡寻觅。房子没有了,古井没有了,土地退耕还林了,沟渠田坎没有了,这两棵黄葛树还屹立在村口,那是他们梦中的消息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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