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瓜优美散文
地瓜,又名红薯,是一种极普遍的作物,又是一种极普通的食品。有人甚至把某件事办砸了,也说成是“地瓜”了,只是语调稍为变了一下。足见地瓜在人们心目中的位置。
因为我的平常,似乎越是普通的东西于我也就越是久长。从记事起,直到这过了花甲,仍然于地瓜不离不弃。
童年的时候,村里不种地瓜,据说是因山里缺水。我认识地瓜,是在村头小集的地瓜锅旁。每到收完了秋,有人就从很远的地方贩来地瓜,在集上支一口锅,一集一锅。五天一集,逢二逢七,爷爷就攥着我的手,在地瓜锅前等着掀锅。我两眼盯着透过锅盖蒸腾而上的热气,那香甜的气息,让我吞咽着口水。地瓜熟了,锅盖掀开了,热气在冷风中弥漫。在温湿甜润的热气里,掌锅的称给两块,爷爷掏钱,却不舍得吃,我吃着一块,拿着一块,蹦着跳着回家了。
后来村里有了互助组,提倡种地瓜,说山里也行。村头盘起了地瓜炕,生火升温,育出了地瓜苗。田里起垅,垅上刨坑,一瓢水栽三棵地瓜。当年地瓜丰收。大人在前边刨,我在后边拾。擦擦地瓜上的土,就啃了一块,脆里带甜,好吃。中午就忙不迭地煮了一锅,吃了个够。
不久,成立了农业合作社,为了创高产,地瓜渐渐多了起来。育秧,栽苗,翻蔓,追肥,除草,直到把地瓜刨出来,下井储藏,切片晒干,我这个小社员跟着大人从春忙到秋。当然,小小的年纪,也学会了种地瓜的全套本事。
1958年来了,风调雨顺,大丰产。要十五年赶超英国,大炼钢铁,家里的锅砸了,送进了炼铁炉。村里办起了共产主义食堂,集体吃饭。开饭了,抬出一大箩地瓜,吆喝一声:“吃吧!”一天三顿。不用问明天吃什么,一准还是地瓜。我竟然也有吃够的时候,拿起地瓜来,实在不愿往嘴里送。
毕竟老人心里有数,狠狠地道了我一句:
“到了时候,还得靠地瓜救命。”
1958年的丰产并没有丰收。转过年头,吃饭就成了大问题。共产主义食堂办不下去了,解散了。粮食没了,地瓜吃完了,地瓜的蔓和叶成了好东西。在碾上压碎,再上磨磨细,烙饼子吃。大便是困难一些,可比肚皮贴着脊梁好受得多。放了学,先拎着书包上山坡,寻觅去年收地瓜干时落下的碎片。运气好,半个下午能捡拳头大的一包,娘给煮了,就是晚饭。当然不饱,那个年代又何曾饱过。
春天,南坡的地向阳,开冻早。我和弟弟扛了镢头,提了篮子,顺着去年地瓜垅刨下去,寻找落下的小地瓜。刨到一块,用手把皮一捋,那地瓜上还粘着一些泥土,不擦了,三口两口就吃到肚子里去了。冻地瓜不苦,好吃。时过四十多年,我还清晰地记得刨到冻地瓜的兴奋,嚼着冻地瓜的味道,还有吃到肚子里的熨贴。这种拾荒,不知抡多少镢头才碰到一块,忍不住,要先填自己的肚子,一个上午篮子里没有多少,可娘看了还是高兴,一边剥着冻地瓜的皮,一边夸我:
“孬好,你刨来的是粮食,比糠菜强。”
三年的大饥馑,我没有饿死,地瓜帮了大忙。
过了1960年,日子渐渐好起来,地瓜又可以尽吃了。娘摊完煎饼,总是把鏊子底下的热灰扫到一边,把洗好的地瓜码在滚烫的地上,扣上瓦盆,再把热灰覆在瓦盆上。我挑着柴禾,一迈进家门,就闻到烤地瓜的香气。扔下柴禾,扁担也来不及抽,就跑到厨屋里,扒去草灰,翻开瓦盆,那地瓜焦皮黄瓤,香气要顶倒人,咬一口真甜倒牙,直到如今,回想起来,齿颊里还隐约着那香甜。
后来进了城,栽地瓜,刨地瓜,切瓜干,晒瓜干的事自然是不做了,在鏊子窝里烤的地瓜,当然也吃不到了。但,我并没有忘却。那一年四季的'劳作,是辛苦,可到了秋天,看到一块块憨厚的大地瓜排在地皮上,心里是欢乐的,用现在的话说,那成就感是欣慰的。
一天,约了几个伙计吃饭,中间上了一盘烤地瓜,每块断为两截,也是焦皮黄瓤,色香味俱在,看着就好吃。一位伙计却不以为然,惺惺地说了一句:
“就是为了不吃地瓜才出来的。”说着放下了筷子。我乐得吃了两份。
衣食所好,概不可强勉。吃地瓜,不是吃忆苦饭,是为了不忘本;不吃地瓜,也不就上了一个层次,成了“出来者”的标志。况最近报载:
“世界卫生组织公布的蔬菜榜,高居榜首的竟是红薯(地瓜)!专家解释说,红薯中的纤维含量高,每100克红薯产生的热量比米饭低1/3,维生素B1、B2的含量分别比大米高六倍和三倍,还含有丰富的赖氨酸。”
是这则报道勾起了这些零星的回忆。
我想地瓜窝在土里,那块茎土里土气,其貌不扬,远没有人参高贵;那蔓子匍匐在地上,长短不齐,毫无眩人眼目的地方,不像凌霄那样爬上高枝,放出鲜艳的花来供人欣赏。可地瓜立地不问肥瘠,旱灾来了,没见旱死,一场细雨,它又蓬勃起来;雹灾来了,打掉了叶子,打烂了蔓茎,雹灾一过,新芽又发了出来。秋天到了,它又把丰硕的果实献给人们,简直是一种铁粮食。
我们真的该夸一夸地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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