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人抒情散文
官场是一座特殊的历史舞台,也是一只高倍数的显微镜,各类人物的表演各不相同。但是,最活跃、最得意、最吃香的是忙人。他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有一定的权力,无论如何,人们在表面上还是尊重他的。忙人见了人就埋怨太忙,今天要参加四个会议,而且必须发表重要讲话;还有三个饭局是推不掉的,只能都过去坐一会儿,还有两场晚会和舞会,他只好派代表了。他摇着头,摊着手,似乎无可奈何,好像什么事情也离不开他一样。其实,人们在他埋怨的语气中却明显感觉到了一种得意和满足的情绪。
一天,一位女记者来到忙人的办公室,推开他的房门,女记者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桌子上放着两部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忙人正拿着手机吆喝着和谁打电话;腰间的传呼机嘀嘀声不断;忙人的两腿间还夹着对讲机。指挥百团大战的将军也不过如此吧。女记者见状赶快退了出来,忙人如此之忙,怎么忍心打扰他呢。
忙人有三多,电话多、会议多、应酬多。还有三个特点,爱讲话、爱训人、爱吹嘘自己。他经常说,想当年我们如何如何。我说那件事情应该怎么办,有的人就是不听,结果怎么样,不出我的所料。事情如果办成了,忙人就说,那是他的功劳;事情如果出现了问题,忙人把自己推得一干二净,还埋怨别人执拗,不按他的意见办事。
忙人有许多讲究,特别注意排名的次序、主席台他名牌的位置,稍有不合适,他就大发雷霆。他坐车必须是好车,才显得体面,合乎自己的身份。如果哪一天排不开,办公室给他派了吉普,他就王顾左右而言他地找岔子把主任和管后勤的干部收拾一顿,借以发泄心头的不满和郁闷。
忙人非常注意自己的公众形象,他一出动,前呼后拥,记者跟随。几乎每天电视里要有他的图象,电台有他的声音,报纸上有关于他的报道。群众当面怪笑着称他为大忙人,背地里议论他是电视明星。一打开电视,看到他那张平庸的脸庞和浮华的目光,人们立刻就将频道调过去,嘴里还呜哝着骂一句什么。忙人自己当然听不见。他每天要坚持看新闻,主要是看自己在屏幕上的光辉形象。这是他每天最后的精神安慰,如果没有看好,他晚上就睡不安稳。他边看边向老婆讲述当时开会的情景和花絮,兴致勃勃。老婆一点也不感兴趣,斥责当地新闻是头像展览。
忙人在忙什么呢?谁也说不清。他的台历上提前几天就排满了日程,邀请剪彩、揭牌、颁奖的请贴在大班台上放着一叠。文件夹子送来几个,他只在他姓氏上画个圈,算是已阅。
忙人就这样在忙碌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他觉得风光无限,乐此不疲,兴味昂然,就像上足了发条的马蹄表,叮当叮当走个不停。他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就是官职升得太慢。
忙人退休了。当他接到免职文件时,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老了。站在大镜子面前,望着自己的白发和松弛的眼袋,一种栖惶的情绪涌上心头。整理完书报,他站在门口回望着朝屋里扫视了几遍,才依依不舍地锁上了门,交了办公室的钥匙。回到家里,他若有所失,就像断了线的风筝,灵魂无所依附。忙忙碌碌了半辈子,突然闲下来,无所事事,他心中充满了迷惘和茫然的思绪。
第二天早晨,他和平常一样,早早起来,散步锻炼,吃了早点,穿好衣服,梳理了头发,夹着公文包走出了家门。他已经走到下一层楼梯的转角处,老婆追了出来:“你,你干什么去?”“上班去呀。”他仰起头望着上层楼梯口的妻子,似乎有点不可理解。“回来!”老婆厉声命令他。“退休了还上什么班。”他忽然清醒过来了,拍着脑门懊悔地自言自语地呢喃道:“习惯成自然了,我怎么忘记了自己已经退休了呢。”
女儿来看望父亲,见他就像丢了魂似的无所适存,她知道父亲的心思。她和母亲把家里的房子腾出一间,给父亲做办公室。把电话也从客厅移到了这间房子,给他买了文件夹和报纸。忙人于是就在家里办起公来。不过,也没有什么公可办。没有人请他去剪彩、揭碑,文件夹里夹的是外孙的作业本。家里的人都走了,他在屋里走来走去,只听得座钟叮当叮当的响。他对着空旷的屋子讲话,他把桌子、板凳当成了观众。他讲得非常投入,拉着他特有的腔调。老婆买菜回来,走到门口明明听见屋里有人讲话。但是,开了门却见只有忙人一个人在家。她一边换着拖鞋,一边问他:“你在和谁讲话呢?”他掩饰着自己的`失态:“没有啊。”“胡说!我明明听见你在讲话。”他端着茶杯在屋里来回走着:“那是你的幻觉。”
老婆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女儿。女儿最理解父亲。她知道他能享受忙碌,但是,他不能忍受孤独。有一天,女儿背着家人把父亲原单位的下属请到酒店吃了一顿饭。临毕,恳求大家帮她办一件事情。别人以为是什么事情呢,心里都打着鼓儿,吃了人家的饭,不答应不好意思,可是,这是什么事情呢?原来,非常简单。女儿请他们抽空到家里去向父亲请示汇报工作。大家答应了。如此以来,家里经常又人来人往。有的人非常精明,一到家就拉着忙人的手,必恭必敬地说:“老领导,我们太想念您啦。我们的工作离不开您啊。我们最爱听您讲话呀……”还有的人说:“你虽然已经退休了,有些工作搞不下去,我们还得请示您啦,您一定要不吝赐教。”忙人心里感到非常的满足和惬意。
时间一长,那些口是心非的人渐渐都不来了。他们害怕听忙人那海阔天空的侃侃而谈,他们听得头皮发麻,忙人停不下来,他们脱不了身。忙人又闲起来了。看到他难受的样子,老婆拉着他去上街买菜。他感到奇怪,这个世界怎么了。以前,他走到街上,总是有人不断上前和他攀谈和打招呼,有的人他就不认识。现在,以前与他非常熟悉的人,见了他就像路人,表情木然,眼皮也不抬一抬,好象就根本就不认识他。他追上前去,拉住人家的手,骂他问候他。对方才装着刚看见他的样子,急忙组织出一副热情的笑容,客套地问候他几句。忙人说:“请你给我打电话。”他慌忙把写在小纸片上的座机和手机的号码递给对方,喋喋不休地说:“我在任的时候,成天电话不断,接的我都不耐烦了。可是,现在,一月没有一个电话,你就全当给我帮忙里,你给我打电话,我记录在案,给你发话费补助。”对方有些尴尬地说:“倒不是话费的问题,打电话也没有什么事情啊。”忙人充满期待地望着对方:“聊聊天,说说听到的小道消息也好啊。”对方被迫点着头说:“行,我有时间就给你打电话。”忙人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以领导的口气说:“你是一个好同志。”看着忙人和老婆离开了,那人把捏在手里的小纸片扔进了垃圾桶里,嘴里嘟嘟囔囔地骂道:“驴死了架子还不倒。你在台上的时候,像个兵马俑,三声四声把你问不响,现在,你倒认识我了。”
忙人坐在电话跟前专门等候接电话,就是没有人打进来。听到隔壁的电话铃声不断,他浑身就像钻上了蚂蚁不自在。后来,他想了一个办法。写了一张大字报贴到街上去,申明打电话有奖。闲人们站在旁边观看和议论。他的女儿从这里经过,上前一看是父亲的毛笔字,是娘家的电话号码,急忙将大字报撕了下来。她开始四处奔忙,为父亲找工作。后来,在关工委找到了一个义务辅导员的差事,忙人非常高兴。他戴上眼镜,爬在他的办公桌上写了三天三夜讲稿。于是,忙人又忙碌起来了。被请到各个学校去做辅导报告,忙人又坐在了主席台,他找到了良好的感觉,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直讲得满场鼾声雷动,直讲得满场八成的座位成了虚席。后来组织者,不得把礼堂的三个门都锁了,只留一个出口,不允许退场。这样一轮下来,也没有人再请他了。忙人又变成了闲人。
忙人不甘心自己遭受的冷落,看到同龄人退下来,许多人又找到了工作,有的医生和教师,在领着退休金的同时,每月还要挣三四千元。忙人非常不服气,他心理不平衡,难道我一个堂堂的领导干部,还不如一个江湖郎中!他四处去应聘,结果都碰了壁。人家问他会什么,能干什么。他说他能讲话、能坐车、能喝酒,还能做报告。业主捂着嘴偷偷地笑。有人安慰他说:“你年龄大了,好好享享清福吧。找什么事情呢,你不会电脑、不会开车、不会英语、不会财会、不会技术,能干什么呢。”他垂头丧气,心里很不舒服。难道我辛辛苦苦一辈子,为革命把狗眼熬烂,为革命把狗腿跑断,到老了竟然百艺无能,成了废物?!忙人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后来,女儿为父亲找到了一个适合他干的工作:在一个私人小厂看大门。他每天的任务就是开锁大门,扫院子,发报纸。有人半开玩笑地说:“让你领导干这些事情,不是康茂才睡马坊大材小用嘛。”他怕别人说他爱钱,见了人就解释说:“我干这个事情,不是为了挣钱,是为了生活有规律,找回忙碌的感觉和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