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漫记·走过庄河优美散文
我们的车子,静静地滑出空军疗养院大门口那段熟悉的坡道。一身戎装的大校,在晨熙里挥手,他的身后,持枪的卫兵,一丝不苟地把右手拼拢,郑重地指向了眉心。
辽东半岛几百个静谧中奋斗的日日夜夜里,我忙活着那一次殃及池鱼后的重整旗鼓,少将却在英雄迟暮里,完成了实至名归的解甲归田。
这一次的出发,是归期不定的南北转战,怕招惹了离别的伤感,就在昨夜的杯盏清脆里委婉了不舍的再见。
慢慢地滑行,终究还是要出发。我摸了变速杆在手,却蓦然在后视镜里,瞥见了花槐树下一身便装的挺拔。不系风纪扣的衬衣,洒脱地辉映着海风中颤动的几缕斑斑华发——将军还是来了,只是挽了袖口的手臂卡在腰间,没有往常一样的挥起。就那样伫立着,面向我们出行的东方,宛如沐风栉雨的磐石!
我的眼眶一热,瞬间清晰了这位兄长,可敬的肢体语言!
手腕轻抖,推挡加油,车子驰向弯道过后的缓坡……
大江回过头来,一改往日的游戏风尘,看着我,把没有快乐、更没有悲伤的一脸惆怅,抛去了付家庄那个早晨七月的海风温软里。
“爪(zuà)赫爪(zuà)赫、爪(zuà)赫爪(zuà)赫爪(zuà)赫……”
沙河口区的一个早市,我停了车补充给养,对面桥下的几个男女,快速地穿梭着张望着,就这样急促而亢奋地大叫着我莫名其妙的“爪(zuà)赫”。
我扣紧了油箱盖,大江一边把啤酒、香肠、饮料,还有一只兴盛达的烤鸭塞进后座,一边笑嘻嘻地向对面挥了下手:“爪(zuà)赫爪(zuà)赫,俺现(先)走咯——”
“什么意思?”我发动了车子瞪着大江疑惑,大江指了指桥下停着的中巴哈哈一笑:“他们是在喊去庄河的乘客……”
“唔,庄河——爪(zuà)赫——”,我似懂非懂地重复着没有“zh、ch、sh”,倒是衷情了“j、q、x”的庄河土语,一下子想起了从大湾回了庄河多年的二奶奶。
朝阳亮丽着新铺了柏油的205国道金州段,雾气似有若无中,把远处簇新的路面,幻化成了一波波荡漾着的镜面。这条直通边陲煤城鹤岗的战略公路,数百公里以外,正好途径了松花湖边我故乡的大湾。就是在那个大湾里,额头上有一颗五角星印记的二奶奶,每每拿了金黄的饼子递给我说:“起(吃)吧,起(吃)吧。”让我好奇地记下了“庄河”那新奇而温暖的乡音。彼时,时隔三十年,那一次的邂逅庄河,却到底没有寻到应该老迈了的二奶奶的一丝音讯,只记得这个毕性奶奶的两个儿子,有一个当过兵的叫于智勇。
车子过了金州区,老铁山的峥嵘嶙峋渐渐模糊起来。眼前的丘陵与河谷平原逶迤着伸展远去,数不尽的瓜果梨桃,便在黄海之滨温润的海洋季风与温带大陆湿润气候的交叉抚慰下,一下子呈现出了庄河小城的恬静甜美与富庶。
这个季节,路边的果农,早摆出了红里透紫的大樱桃。禁不住那一份清香甜爽的诱惑,大江下了车,专挑五、六十颗一斤的.红灯笼大果买了一钵。
咬开一颗流蜜的樱桃,我问那果农小哥,到庄河还有好远?小哥仰头瞄了眼树梢上偏南的太阳:“不济(急)哈,感不到天海儿(黑)就到了。”我笑,拉了挤进副驾的大江下来,南腔北调地学着小哥:“你济(给)我起来,慨(开)扯(车)儿起(去)吧!”
大江乜斜着我淡笑:“这一会就草几(熊包)了?”我又拈了颗大果:“走吧,不然天海了也到不了爪(zuà)赫了呢。”
其时,那一次的庄河之行,大江是赶去参加一个朋友电子商务门店的开业庆典,我去丹东顺路,却被捉了硬要在他们的业务培训上,加一节企业教练课,朋友托朋友,我这个外行,也只好勉为其难地应允了。
庄河这片人杰地灵的热土,自新石器时期开始繁衍生息,到商周春秋开始,一直到明清,始终以一个拥山依水的小镇模样,依附于周边的州郡。直到清末民初,舟船不懈的勤劳中,富甲了一方的“红崖子”人,在庄河畔建起了一座供奉神灵的大庙,意欲回报上天眷顾的风调雨顺。正是从那个时侯,因为那一口镌刻着“大庄河”的铜钟开始,庄河,才有了名扬天下的正名。也是直到1945年秋,八路军东进先遣支队解放了庄河,才开始了自己县级行政区域的履历。
说起庄河叮咚脆响的本土方言,大概是因了这里十几个民族融和中的大多数,都是大清中叶来自于对面山东半岛,古登州府的移民形成了这里的主要居民所致的罢——如果细细品味,庄河的方言口音,近似于莱阳、蓬莱、荣成、文登的组合体,而最最接近的,却是地道的山东黄县风韵。
对比起来,影视红星黄渤的一口青岛方言俚语里面潜藏的亲切,在我听来,却略略逊于了庄河方言的干脆利落与原始憨厚。也许,喜好,就这样源于二奶奶的疼爱衍生的偏颇,也未可知。好在,这就只是一种个人的感觉,而不是什么学术争论的命题。
午饭前,我和大江如期赶到了清秀的小城庄河,清一色的海鲜午宴,浓郁着黄海之滨“东方贝库”的热情。席间,妥贴了所有庆典事宜的精明主人,拨动了电话调兵遣将,安排的下午日程,竟然是带我们去冰峪沟一游。
我和大江受宠若惊,此行的正事儿未竟,岂有顾左右而言他的道理!即便我俩都嗜游玩如命,还是在这样的节骨眼上,扼杀了主人投其所好的盛情。
但凡石英岩结构的喀斯特地貌,必然峰秀洞奇、风光旖旎。那时候,我还没有见识过“北方小桂林”的庐山真貌,只是粗略地听说,步云峰南的冰峪沟,有不逊于云南石林的奇特秀丽和桂林山水的清秀淡雅。于是,英纳河谷地里的第四季冰川遗迹,国家森林公园里寒、热立体杂处的多样性植物融合,以及唐王李世民携薛礼征东赋予了的这一方山水的神奇,与我,便在不安份的心里,编织成了人文与野性缠绕杂处,挥之不去、寻寻觅觅的诱惑……
其实,这样的欲望,不过就像九千年前,我们的鼻祖播入地下的第一粒种子一样,是忐忑不安中,在藐小与恢弘的对话里,企盼着的大自然可以给予的特殊馈赠。
那一次,匆忙间的仓促,终于留下了近在咫尺却可望不可即的遗憾,一直到今天。事后多年与大江提及此事,大江电话里竟然诗意地矛盾着唏嘘了一回:“宿命留给红尘的时光,为什么,总是这么吝啬,吝啬成了遥遥无期的——太短、太短?”
那时的电子商务,于小城的民众还是一种理念的茫远,传统惯了的人们只是粗略的知道,得到实惠的参与还有暴富的可能。所以庆典过后的说明会,自然而然吸引了众多不放过机遇的好奇者,浩浩荡荡地奔去了海边的蛤蜊岛。
庄河的南郊,是一望无际的黄海滩涂,赶海的姑娘媳妇儿,就在退潮的浅水淤泥里捉蛤摸蚶。我们的车,就在这片已经列入了沿海发展重点区域内的拦波坝上,摇摆着驶过。
蛤蜊岛上的度假村,可以容纳几百人的会议厅里,商务专员详实地介绍着电子平台的信息整合、运营协调,还有互联网交易与交割的诸多方便与优势,听得大家在中午的燥热里昏昏欲睡。我在休息室里,吸着烟看海上的鸥鹭翔舞,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过后,却蓦然就听叫到了我的名字——睿智的主持人审时度势,跳过了程序拟定中枯燥的产品介绍,把我推上了台面。
这家伙有掌控全局的潜能,之前又听过我客串的企业教练课,为了拢住大家的蠢蠢欲动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我,却大大的措手不及了一番。
这种情况下面对这样的倾听者,按部就班准备的标准说教抖落出来,一准砸锅!
“我们家里都有自来水吧?”我的突然一问,没人回答,却引来了一片讪笑,我在白板上画了个干涸的水龙头。“我们的自来水来自哪里呢?”“碧流河水库。”有人答,我在一大片水域里标上了“碧流河”。
“我们喝水交水费么?”“哪有免费的午餐啊?”众人符合着一个人的大喊。“那么……”我在水库与龙头之间填上了提升泵站,连上了管线:“自来水公司给我们补发工资吗?”
“喝水只能买,哪里有给开资的好事儿呢?”
“好,亲爱的朋友们,今天的电子商务,就是我们喝了水,还有人给我们补偿的大好事儿。”
其实,那时的电子商务,没有今天的家喻户晓,也没有今天便捷的物流网支撑,还不是今天规范了的电子商务平台。不然,怎么会有大江的朋友经营的那种“电子商务门店”的存在?当然,也就不用劳什子的搞什么那样规模、那样范围的说明会了。
所以,那时候需要“会员制人力资源网”的口口相传,需要“门店”来拟补物流的短板,加上商务平台主体,谓之“三网合一”。想起来,那样的做法,稍不留神,就会步入了传销的怪圈。
“自来水是我们生活的必需品,”我说,“还有一些必需品,在我们的门店以明显优于市场的折扣价格使用,你们愿不愿意呢?”
“好货便宜又必需,当然要用。”有人干脆地回答,有人却着急地询问:“这也没开资呦?”
我笑了,摆手压下了嘈杂:“把便宜的好事告诉你身边需要的人,人家用,你就有更大的折扣,这是不是相当于给你补偿开资?”
“唔,好像是吧,”一个人沉吟着又问:“可是,这么样的便宜哪里来的呢?”
“商务平台就好像这个大水库,把我们需要的商品,从生产厂家聚集起来,通过信息整合,不用经过中间的环节,”我擦去了白板上的大小泵站:“直接送给你,就省去了中间商的利润加价,给我们的折扣,就出来了。”我补好了断掉的管线,又给水龙头画上了喷涌的激流,“不要怀疑,这样性质的折扣店,海那边的山姆大叔,已经开了一百多年……”在众人还没有回过神来的当儿,我挥了下手走出,看海吸烟去了。
那个下午,我在一群陌生人的簇拥里,下了山,换上短的运动衣裤,踩进蛤蜊岛金沙滩凉爽的海水里,捡杂色的蛤、掰礁石上密密麻麻的牡蛎。又把小舢板上六、七米的长撸扛在肩上,学着渔民的模样,淌着海水歪斜着走向那樽酷似象鼻的礁岩,身后浩淼处的西边天际,夕阳映照着建设中的庄河新港。大江的朋友说,这个万吨级的国际开放港口,建成后可直航韩国、日本、俄罗斯……
潮水长满了的时候,我们坐了快艇,在黄海边平缓的冲积平原海域内疾驰。这一线十几海浬宽的浅海滩涂,是适宜开发浅海养殖的好去处,我这个海洋盲,却不知道这里是可以养扇贝、蛏子、青蛤、花蛤一类的常规海货,还是能培育出海参、鲍鱼那样的海洋精灵?
早晨的蛤蜊岛上,一伙人去了岛东看日出,却只在烟雨蒙蒙里,见到了似有若无的几缕曙光,天,就零零星星地下起了小雨。丹东等着的阿伟把电话打了过来,匆忙忙地回了城里,吃过依然是醉虾刺参类的生猛海鲜,在朋友们“不济(急)哈”的热情里,我和大江开了车,奔向了城东雨后的绿野清新里,身后的电子商务门店里,已是人头攒动着热闹了个不停……
美丽的庄河,擦肩而过的冰峪沟,慢慢地远去。
打开音响,车里唱着“我怕来不及,我要抱着你……直到不能呼吸……”
“爪(zuà)赫爪(zuà)赫爪(zuà)赫”,美丽的庄河,辽南的明珠,我依恋着,却也只是就这样,在我的“来不及里”,走过了一次,美丽的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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