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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扁担瘤散文
小时候,我喜欢爬到父亲的背上戏耍,父亲脖颈后有个“肉疙瘩”,总让我好奇,我爱用小手去抓揉、拍打。那个肉疙瘩,圆鼓鼓的,有我的拳头大小,抓在手里硬实实的,拍打起来晃悠悠的,推着还能上下左右地活动,很有弹性呢。那时人小,只是觉得好玩、有趣,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及至长大了才晓得,那块“肉疙瘩”叫“扁担瘤”,长期挑担子的人,才会形成这样的肉疙瘩。
扁担瘤也是一种肌肉组织,突出于脊柱的上端;因人而异,多有鸡蛋、鸭蛋、鹅蛋大小,它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里农村男人们的显著特征之一。顾名思义,它跟“扁担”有关,由于长期从事挑担子的活,在行走中时常转换着肩膀,于是扁担来回磨压着后脖颈处,那儿便由起初的红肿、消退,再红肿、再消退到肌肉渐渐增厚而形成了“肉疙瘩”。“肉疙瘩”会随着挑担子的不断磨砺而缓慢地增大。我见过最大的是庄子北头刘三爹那“扁担瘤”子,竟有吃饭的碗那么大,晃悠晃悠地堆在后脖颈上,已严重地影响着脖颈的转动,其实那已是病态的“瘤”子了。
真正细心地端详过父亲那“扁担瘤”子是在我考上高中的那年夏天。父亲为给我筹集学费,将家里土法子晒盐余下的卤水挑到大舅家那儿卖。这卤水是用来淀豆腐的,要比水重得多。那盛八十来斤水的水桶,盛满卤就得有一百斤,两桶少说也有二百斤呢!大舅家住在灌河北边的三庄,属灌南县的,离我家四十多里地。父亲挑着满满的两桶卤(卤面上放些芦苇棒棒,以防卤水晃荡出来),过了灌河就一路向北,边走边卖着。不过,那担子的重量总不见轻,因为买卤的人家多是拿黄豆换的,一碗换一碗,斤两差不了多少。所以,这二百来斤的担子,待挑到大舅家,人也就累瘫了。歇上一宿二日,待卤全卖完了,还得把豆子挑到集市上卖掉回家……
那天,刚到家的父亲还没来得及坐稳,几天没见着他的四弟象我小时一样,一窜就上了父亲的背,伸手就去抓弄那肉疙瘩。父亲“哎呀”一声的惊呼,差点儿把弟弟给摔下地来;弟弟吓得傻愣着,我和母亲都跑了过来。对着母亲,父亲强笑着连说没事,没事!可我看见父亲两个肩膀连着脖颈都是红红的,真像人们戏说的“潮头肉”一般;那“肉疙瘩”肿得又大又高,大半都破了皮,正渗出细细的血珠子;一处被弟弟的小指甲划拉出一道口子来,几颗豆粒般大的血珠子从口子里慢慢溢出,有的已滚落到背上。母亲见了立即红了眼圈子,她迅疾到园子里掐了几片“乌朵朵”(一种野菜)的叶子来,用手掌拍出汁后,小心翼翼地、一片一片地贴在父亲“扁担瘤”的破皮处。乡下人都知道,“乌朵朵”叶子有止痛消炎的作用,贴在伤口处还能防止苍蝇的叮吸。贴得妥当后,母亲才不无埋怨的对父亲说,你就知道不要命的苦,少挑一点,多跑一趟不行么?看把这肩膀磨的,得要疼上多少天哟!
当时,我和四弟都让这情景惊呆了,四弟还小,不懂事,而我,心里却酸楚得很:我的学费钱可是父亲用血汗换来的呀!
……
进入高中读书的那些日子里,我努力,我勤奋,我刻苦,我不断以优异的成绩去抚慰着父亲那肿得又大又高,渗出细细血珠子的“扁担瘤”。
父亲的“扁担瘤”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它伴随着我成长,它鞭策着我进步。在部队训练、拉练特别紧张的岁月里,在企业二十多年的艰苦工作中,甚至在我下岗后蹬三轮、修自行车那些贫困交集的年头,只要是身处艰难困苦的时候,父亲那肿得又大又高、正渗出细细血珠子的“扁担瘤”就会在我眼前浮现,像电影中的特写镜头一样挥之不去。它给我信心,给我勇气,给我力量,使我能坦然面对一切困难和挫折。因为我知道,我所经历的苦难,哪里能及得了父亲的九牛一毛?
目击父亲那肿得又大又高、渗着细细血珠的“扁担瘤”,虽然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至今每每忆起,我的心里总会涌起一股感恩、酸楚、愧疚和无奈的复杂情感,因为我深知,“扁担瘤”所体现的其实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对家庭、对子女也是对社会的一种责任和担当,堪比天高地厚、山高水长……
如今,社会发展了、进步了,挑担劳作的人很少了。据我所知,只有重庆等少数山城以及泰山、黄山等旅游景点,还有靠挑担谋生的“担担工”和“挑山工”,想必他们的肩膀上肯定还会有“扁担瘤”,毕竟,这是长年肩负重担的人的职业特征之一。
“扁担瘤”所承载的担当力量、所体现的责任意识以及所蕴含的吃苦耐劳品格,其实正是我们需要继承的一种精神、需要宏扬的一种文化和需要光大的一种品格!
但愿父亲的“扁担瘤”,能“克隆”在我以及我的子孙们的血液中和骨髓里,让它成为我们家庭的“传家之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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