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人生的散文
这世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人生。而且,无论贫富贵贱,生死祸福,都会各有各的不同,绝不会有谁和谁的人生,是一模一样的。这就像人的十指,尽管都长在自己手上,但有谁见过它是一样长的吗?
第一次见涛,他还是一个地蘑菇,黄毛碎小子。再见他时,已是30多年后的2010年。他在那年的夏天,专程从北京赶到驼城,来看我母亲。身边还带着他儿子。小家伙就像当年我第一次见他时那样,是个地蘑菇,黄毛碎小子,挺淘气,但很可爱,脸上尽显他的影子,淳朴,忠厚。
涛是我的堂侄。可严谨说来,比堂侄还要远一点,因为,他的老爷,和我爷爷才是亲弟兄。他生于延安,长于延安,大学毕业后,又一直在北京忙于工作,打拼,基本顾不得回老家来。所以,虽然我们是未出五服的亲人,却由于生活两地,各忙各的,多少年来,都没时间互相往来走动,以致,彼此竟多有陌生。但这并不影响我对他的看重。这都因了他的为人。
几年前,我本好好的,不知怎搞得,忽然间,左耳下就长出一个鸡蛋大小的肿块来。而还在长。家人自然紧张,先后陪我在驼城、西安等地,住院检查,竟皆未查明是良性还是恶性。涛知道后,就打电话叫我到北京来看。我知道他是北京一家传媒公司的负责人,常和许多行业、许多人打交道,所以我就去了。最后,就在那儿做了手术。医生说,那肿块是腮腺混合瘤,良性。如此,自然便是虚惊一场。
但亲身的经历,却让我真切感到,北京看病实在不易。尤其还要住院,手术,没个关系找关系,恐怕半月二十天,连个院也入住不了。我做手术的医院和医生,乃至前后所住酒楼,都是涛联系的,他跑腿受累不说,估计还贴了不少钱。尽管我一再要求,该我付的,一定要由我付。
在术后住酒楼,等着拆线那些日子里,涛尽量挤出时间,来陪我,来和我一块吃饭,一起叙话。这便使我这个当二叔的,很是感激。同时,又使我对他,对他一家人,特别是对他爷爷和他父亲,我的这些原本很是亲近的亲人,有了较多的了解和认识。
涛对我讲述自己的爷爷和父亲的往事时,语气和情绪,既平稳,又深沉。这让我很是舒服地,见识到了作为一个男人的他的成熟,和他所拥有的那种冷静及自控能力。但尽管如此,我还是分明看到他坚毅的目光中,仍然透露出了一丝无奈的悲伤和困惑。特别是在说到一些感人的事情时,他那明亮有神的双眼里,就一次次地,闪着莹莹泪光……
涛对我说,二叔,你是知道的,我爷爷不但是一个救死扶伤的医者,而且更是一个追寻自由和真理的老革命。而说来二叔也许想不到,我爷爷留给我的第一印象,只有两个字,那就是,害怕。
记得小时候,只要在延安市场沟的街道上,一听到小伙伴们说,你爷爷回来了!我就和弟弟像惊弓之鸟一样,马上就飞奔回家。而其他小伙伴,也立即作鸟兽散。因为所有市场沟的孩子们,都怕那个戴着眼镜,十分威严的老头。他就是我爷爷,一个人见、人怕、人尊的老中医。
爷爷的严厉,在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是人们所有目共睹的。但我们所有的孙辈都知道,要让老爷子高兴,与放任我们,唯一的条件,那就是你拿出你优异的学习成绩来,给老爷子看。如果每一门功课都得100分,就是你自由自在、快乐玩耍的通行证。老人家严苛地坚守着自己看成绩、给自由的教育方式。
二叔对我父亲是多少有些了解的,他一直有病,长久欠安。因为他关照不了我,所以,在我还懵懂审视世界的时候,就和爷爷生活在一起。
那时候,爷爷每天的生活,除了看书、接待病人、抽雪茄,还是看书、接待病人、抽雪茄。因此,当时我就想,医生好厉害,爷爷好厉害,好像越老越有人来找,来求,来看病。但那时候,作为医者,爷爷已经从医院退休了。
我觉得医生就是病人的天使。爷爷在延安从医将近一辈子,认识的人实在是太多,又是有名的中医,退不退休,家里还是天天要有人来求他看病的。面对苦难的病人,爷爷总是耐心地把脉开药,并且每天都认真地做着诊断日志,就是给每个病人都做治疗记录。这样的话,等病人下一次来就诊时,自然就可以清楚地看到病人的病情变化,以便进一步对症下药。
至今,我还记得,忙碌的爷爷每看到我放学后,和同学们到一块去玩耍的时候,就会很生气,就会黑着脸,毫不留情地训斥我,叫我回去看书学习。有时,我在家里捧着书,看着看着,不知怎么的,就打着盹儿,睡着了。而每在这当儿,一直未见走出去逛市场的爷爷,突然间,却就从门外进来,并像变魔术的一样,很是慈祥的微笑着,给我递来一个苹果,或者其他什么吃的东西,让我清醒一下,鼓励我继续好好学习。
前些年,听一友人戏谑说,键盘把钢笔废了。我感觉讽刺的甚妙。想想现代社会年轻人的字,真的都写得实在是太糟糕、太不堪入目了。其实,字就像人的门面一样,写得好,自然会受到别人的青睐,得到别人的尊重,甚至还会被别人吹捧呐。在人面前,我从不爱自夸,也不敢自夸。真的,二叔别笑。但和同龄人相比,大家常说我的字写得飘逸秀丽,让人看着挺享受的。这都是和爷爷在一块生活的时候,老人家要求我每天必抄一遍李白的《赠汪伦》、《送孟浩然之广陵》等,几首有名的七言绝句,才使我打下的底子。想想,每天写一遍虽然和前一天的区别不会大,但比较一个月前写的,就可见明显的进步。如此坚持着写,一年下来,自然就会有更大的进步。
别看爷爷对我们后辈子孙总是那么的严厉,可他对人,对社会,却永远是一副医者心。在我记忆的那个生活依然十分困难的年代,爷爷每年都会从自己的工资中,拿出一部分来,捐助给自己生活的地方学校。在枣园工作的时候,给枣园小学捐助;在市场沟生活的时候,又给市场沟小学捐助,并且把他自己在市场沟种植成才后的各种树木,全捐给市场沟小学做了课桌。
晚年的爷爷,随我父亲和母亲在延安钢厂生活时,被钢厂特聘为厂医,他又将自己在厂里获得的大部分工资,都捐助给了厂子弟学校,为孩子们购买图书,建立校图书馆。
二叔知道,爷爷少年苦读私塾,经陕北大瘟疫,故土父母家人,十有七八疫,故心往医者,由医得存。后偶遇共产主义,一心向往,投身其中,并为此数年奔波于陕北各根据地,历经风雨,救人无数。扎根延安,以医者而终……
讲到这儿,涛喝了几口水后,就靠在沙发上,仰头望着屋顶,静静地还像沉浸在自己和爷爷的那些往事之中。
一会,他便坐起身来,问我说,二叔累不累?累的话,就睡一会。我说,不累。
于是,他就又不无忧伤地,对我聊起了他父亲的一些事儿来——
十多年来,作为人子,我却很少在家里或者朋友圈内,提起我的父亲。因为我不愿自己当着朋友们的面,潸然泪流,更不愿含辛茹苦的母亲,伤心泪落。我想远在天堂的父亲,也不愿意看到我们母子那样脆弱。因此,一年又一年的,属于我的父亲,只能在我的心里,或者梦里,一直默默地伴我前行。
可是,不久前,一个好友的父亲来京看病时,却使我长久地陷入进,对父亲的深深思念的悲情之中。那好友的父亲是我父亲的老同事,说起来我们也是世交的友谊。所以,在陪这位世叔看病,和请这位世叔吃饭的时候,他便一个劲儿地对我动情地说着他和父亲的诸多往事。
二叔是知道的,我父亲是出生于咱陕北子洲老家的。但在父亲尚偎于襁褓里的时候,却由于老家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不得不随祖母和姑姑离乡背井,逃出故乡。后历经千辛万苦,才终于逃到了延安,找到了爷爷,并与长期从事党的地下工作的爷爷,生活在了一起。这一切皆因父亲的爷爷和他的兄长,也就是二叔的爷爷吧,在老家辛勤劳动数十载,积攒下了那一点儿小小的资产的缘由。然而,就因为这一缘由,父亲的爷爷仿佛在一夜之间,便失去了自己所取得的所有劳动成果,即丢掉了所有的家产和土地。而运动回报他的,却是给所有的家人,换上了一个可怕的地主的身份。以致,在无数国人至今都不堪回首的那场史无前例的噩梦里,父亲禁不住精神上的打击,终成为一个间隙性精神病人。
来京看病的世叔说,他当时是单位驻西安的采购人员,父亲每在犯病后,只能到西安去治疗,所以,他才和父亲有了较多机会的接触。
世叔说,父亲虽然有病,虽然是普通小百姓,但却是一个特别勤于思考的人。他说,在那个令人不堪回首的时代,类似什么永远不落的太阳的神话,随时随地都会充斥人的耳朵。所以有一次,父亲就和他说,太阳每天朝起夕落,这个连三岁小孩都明白的道理,可为何人们天天都要傻里吧唧地唱什么不落的太阳呢?老天爷,这是什么话啊!世叔说,他当时听后,吓得急忙四周看了看,见没人,也根本没敢搭理父亲,赶紧就躲开了。可是,第二天见到父亲后,他却又有点恶作剧似的,故意嘟囔了一句,不落的太阳。结果,父亲马上就应声道,从天文地理学的角度讲,太阳确实是不落的,因为地球围着太阳转,太阳不动,地球自转,才形成了白天黑夜,也才注定了太阳必然会有升有落。世叔说,父亲就是一个普通人,且身体又有病,在那样的年代,竟然能有如此的意识,站在知识的角度上去思辨社会问题,实在令他佩服,令他难忘。
世叔说,父亲特别善良,自己是一个病人,却时常还要牵挂家里的亲戚。他说,有一次他还陪父亲去看过父亲的一个老舅呐。而因此,他才第一次在西安城里看到了窑洞。那是一种藏身于地面之下,得走好多节台阶才能抵达的窑洞。
世叔说,父亲的病说犯就犯。而一旦犯病,思想、意识、行为什么的,就都会失去自我控制,显得狂躁不安而又充满幻想。有一次,适逢年关,单位上派车送家在西安的职工回去过年,当时父亲正在病中,他见是单位的车,一去一回都不用买票,所以就搭上车,又去看他的`那位老舅。结果,当父亲看过老舅后,再急急忙忙赶到约定搭车的地点上时,还是晚了一会。而这时,那司机早已远走,他竟能全然不顾父亲是一个病人,就那么把父亲丢在西安,独自毫无遗憾地开车回来。甚至回来后,连什么也没有对我母亲说。当时我和弟弟尚小,可怜母亲四处打问,却到底不知到哪儿去寻找父亲。以致贫病交加,身无分文,痴痴呆呆的父亲,在西安流浪了好长时间。最后,直至在火车站碰到同单位的一位好心人,给父亲借了点钱和粮票之后,父亲才又死里逃生地回到了家……听着世叔对父亲这些悲惨遭遇的叙说,涌流的泪水就像咸涩的盐水一样,深深地刺痛着我的双眼……
世叔说,父亲喜欢写字,软笔、硬笔书法,都写的特别好。在他病情稍有好转的时候,他就会每天拿个画夹,戴着草帽,不是去看看碑林的字帖,就是去公园里画画。累了,就躺在公园的长椅上休息一会。世叔说,他还跟父亲学过画电线杆和松树呐。当时,医院治疗条件差,病人又多,父亲住不进医院,单位就在医院旁边租了间民房,把父亲安顿进去,然后请医院大夫定期过来给父亲诊断治疗。有时,病中的父亲觉得无聊,就给世叔写信聊天,并在信尾落款处写道,他的信是在租的房间的炕头上写的。
世叔说,这些事过去差不多四十年了,但他现在还觉得,就像刚刚发生在昨天的一般。
是的,世叔说的极是,一切犹如还在昨天。
小时候,我不太懂事,因为父亲的病,我总是特别自卑,老认为父亲是自己的一个心病,令自己抬不起头来。到初中学古文,读到孟子的大丈夫一文时,父亲才第一次郑重地对我谈话,给我讲解人在尘世上应该如何活着的道理。父亲说,人生在世,首先应学会如何做人。然后,就要有担当,有责任心。遇到困难时,就应该想到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看东西学知识的时候,则应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当时,听着父亲的话,我好像丝毫没有什么感觉。可是,后来走上社会,在遇到困难或挫折的时候,父亲说给我的这些话,却给了我很多的鼓励。而在我处理许多人际关系的问题上,父亲也比较赞同我的古道热肠。他说,不要怕付出,付出才有回报。即使没有回报,也是把自己给锻炼了。一个人只有在不断地锻炼的过程中,才可以学到宝贵的经验和教训……于是,泪眼迷蒙的思想着时好时病的父亲,忽然间,我心里觉得很是欣慰。因为我想,尽管父亲是一个精神病人,但他老人家却对我已尽到了一个父亲的责任。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整整十五年了。十五年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早已成为人之父,而每当独自面对自己的儿子时,我对父亲的思念之情,仿佛也在不停地与日俱增。我常想,父亲在天国一定安好,那里定然不会有人间的冷漠与世俗的纷扰,他老人家尽可以每日开心地看看书,写写字……
倾听涛含泪对我简约讲述完他爷爷和父亲的人生往事,我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也许是源于亲缘关系,也许与此根本没有一点儿关系,但我却想,他爷爷,他父亲,以及他本人,虽然都是平凡的升斗小民,都有不同的经历,不同的境遇,不同的遭际,不同的人生,但他们皆有一颗善良而淳朴的心,并皆以此心,在这个纷繁而复杂的世界中,坦坦荡荡地,活出了自己无憾的本色人生!
【倾听人生的散文】相关文章:
倾听人生经典散文10-27
倾听散文03-07
倾听经典散文08-18
用心倾听这世界这人生散文11-12
倾听秋雨的散文04-22
倾听梵音散文04-24
最好的倾听散文02-25
经典散文:倾听风声03-19
倾听的价值散文1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