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里的风-叙事散文
这次去安微,足足作了一星期的准备。清晨,我与老吴登上了景德镇开往绩溪的火车。
火车风驰电掣般地飞过小河,越过田野,穿行在崇山峻岭中。一阵风儿吹来,撩起我对童年往事无限遐想和对祖父深深地思念。
春天,人们把种子撒在水田里,温暖湿润的环境使幼苗越长越高,随着夏日缓缓地到来,叶子由淡青变成深绿。绿的新穗里乳白色的浆液渐渐地饱满起来,再经过一段时日的日光暴晒,稻谷开始发黄。丰收的季节到了。
七十年代生产力十分低下,脱谷只能三、四人一斛(南方用来脱谷的一种工具),人们双手紧握稻杆,敲打在禾斛上。这时,稻谷就像一粒粒金色的小砂籽,脱杆而出,撒在禾觓中。“咚—沙—,咚咚咚沙。”声音特别清脆而富有节奏感。祖父扬起沉甸甸的稻穗,欣喜万分:“看多沉啊!年年有这样的收成该多好。”田野上处处响起稻穗与禾斛的撞击声,人们的欢歌笑语声。祖父是安微人,自然要哼上几声黄梅小曲儿。那时的我还小,听不懂词儿,看着祖父快乐的情形,自然也免不了高兴。人们听着这充满乡村气息的曲儿,忘情地打着口哨。这时,田野里风儿召唤来了,使人倍感舒适与凉爽。
火车靠站了。我们在绩溪下了车,经过一夜的整休,除去了族途的劳累,搭上了去泾德的中巴。这是我第一次来安微,感觉就是不一样,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草,这里的树显得格外的美,浓浓地充滿乡情。我尽情地吸吮着这里的空气,闭上双眼,一颗心又回到祖父的身边。
人们暂时搁下双抢时节繁重的农活,闲耕在河丘的土地上。祖父取下烟筒,象往 常一样嚷开了;“金亮点火吃烟哩!”祖父的口音是地道的安微口音。这时的我会快速地点燃麻杆儿替祖父燃上黄烟,看到祖父吧嗒吧嗒地吸着,我心里便是一种兴奋,一种自豪!等到祖父吸完了烟,背起柴刀向外走走,我便知祖父去拾柴火了。我瞒着祖母尾随祖父而去,祖父似乎觉察到了,伸出一只粗壮的大手招呼我。
沿着盘旋的山路,曲曲回回,夏日的余热仿佛从山体中蒸腾而出,使人倍感气息难平,汗水如流。
登上山峰,祖父为我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关切地问:“累吗?”
“不累!”我兴奋地说。
“是啊,不吃苦中苦,难做人上人;不登山之顶,难观这好风光啊!”我顺着祖父指点的方向望去,惊讶地发砚,我们的家园多美啊!一弯碧水,一抹青山;几处村庄,几缕炊烟。一派乡村美景尽收眼底。
暮霭沉沉,秋风徐徐。有几分恬静,也有几分清雅。
我被一声声的喇叭声唤醒。我们下塌在近郊的一位农户家中。接待我们的是一位年轻人,看到我们的到来,十分地热情。他冲老吴道:“介绍一下吧。”老吴把我拉到年轻人面前:“这是我从小玩大的朋友,祖籍安微。你们是老乡。” 年轻人立时添了几分惊喜,几分亲切。谈笑中,又说起了我的祖父。
往日繁茂的树枝渐渐地撒落了一身的黄叶,一遍遍的寒风吹过,冬天终于来临了。
校园的生话是人生当中难以忘怀的。时值岁尾,寝室破 旧的窗户上,挡风的塑料膜掀开的缝隙间吹进一股寒彻的北风。隔壁人家的树杈被风划得呼啦啦作响,狂风掠过屋顶向远处呼啸而去。这时,起床铃声响起,同学们掀开不忍离去的暖被窸窸窣窣地起床了。门开了,风夹着飞舞的`雪花扫了进来。咋日结冰的泥路上,一层厚实的积雪扬起满天的白尘,树枝上挂满了白色的冰霜。
刚跨出门槛的同学,急切切地转过了身子,流露出诧异的目光,冲我喊道:“你祖父来了!”
祖父身影裹着朔风里的雪花映入我的视线里,冰花花的发梢下一张慈爱的脸微笑着。祖父搓了搓手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塞在了我的手中:“这是麻糍,你趁热吃吧!”我把麻糍揽在怀里,一股暖流注入我的心房,早已不觉得门外飘着的寒雪!
祖父即将离去,说了些关心的话我也不记得,透过模糊的双眼望着祖父渐渐地消失在雪途中。这时,远处的风送来了黄梅小曲的声音,好像祖父对我千万般的叮咛…
一宿后,我们告别了年轻人,来到江村。放置好行旅,我便与老房东攀扯起来。看着老人家又念起与之相似的祖父来了。
我舒展双臂拥抱着这仍然白色的世界。春雪里我看到了自家的旧瓦房。我又要尽情地享受瓦房与小火炉的温暖了。
夜晚,祖母炖好了腊肉,在那个年代算是美味佳肴了。由于祖母还在忙于家务,我便与祖父先进了晚餐。祖父看着香愤喷的腊肉,不禁举起了手中的筷子。这时祖母看见了,便说道:“你这老东西又嘴馋了,这是给孩子准备的,难得回家吃点,你就抢着吃,像话吗?”祖父立时面色红了,像是生气了,嗔道:“我就不吃呗!”看着祖父那样子,祖母有意去了前屋。这时,我把腊肉放入祖父的碗里,祖父笑了:“能吃吗?”“能!”“你祖母知道怎么办?”我轻声说:“祖母不在。”我与祖父相视而笑,但声音很低。
家家亮起了灯光,祖父已生好了小火炉,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自然是无比的温馨了。祖母在一旁油灯下纳起了鞋底儿,祖父依然脱去了长长的袜子,脚根露出满是皲裂得吓人的口子,深处更见一些血丝。祖父把熬好的糯米糊黏在裂口处,再用剪刀把祖母废异的小布条剪成小片,封贴得严严实实。祖父看到我不解的样子向我解释:“这是老家流传冶疗皲裂的秘方,只要在冻裂处敷上就不痛了。虽不能根治,但能暂解冻裂所带来的疼痛。”
一缕风儿吹来,虽有几分寒意,却有几分温存与痴情!
火车载满浓浓的眷恋,在一声汽笛声中告别了安微老家,踏上了回家的路。临窗遥望,青山绵绵,绿水悠悠。祖父生前唯一的愿望,就是想回趟老家。祖父的老家只有他的弟弟,解放三十余年来,失去了联系,隔着重重山峦,道道流水,祖父是多么地思念自已的亲人啊!可是这小小的愿望终未实现,祖父带着终生的遗憾离开了人间。
窗外,劲风吹来,拂不去我对祖父深深地怀念。这份忧伤而又惆怅的心情不时地困扰着我,伴着蹒跚的火车的脚步声,我唱了起来:
茶歌飘四方,哟嗬荷,飘在人心上;你是山野吹来的风,带着泥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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