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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示例:今夜让自己喝醉
56度,二锅头。我不经意间发现了她。三四个月前加了大块儿的蜂胶,液体变得通体赤黄,颜色看上去暧昧而悦目。此刻,她正躲在厨房碗柜的角落里,在一片阴暗中含情而立,宛若一位沉默又多情的怨妇,眼中满是等待已久的寂寞春光。我的喉头,莫名轻轻的驿动了一下,做了一个不易觉察的下咽动作,咕咚一声,掉到胃里,虚无而空洞。砸疼了我一天食米未尽的肚肠儿。
牙疼,又一次如同漫卷的潮水,扑面而来,这疼痛,滔滔不绝,无法抗拒。就像曾经相信过得爱情。假如真的存在,就一定会使人为之死去活来。这疼痛,也使我的记忆异常清晰,会记起许多与牙疼无关的某些细节,这细节支离破碎却回味悠长,在十二点到来之前的黑夜里欢快跳跃,就像在草丛间奔走的野兔,凶猛迅捷又轻盈无声。比如,我记起白天牙科诊所的那个白衣护士,我想起她的脸上有褐色的雀斑,这雀斑自然分布,错落有致,一点也不妨碍这护士如此的年轻,反倒增加了她某种可爱气质。我还记起她潭水般的眸子上有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就像牙科诊所的蓝色窗帘,被风吹起,飘忽如魅。我不知道这年轻护士跟我的牙疼有什么关系,但当时那一刻,护士的模样确实让我牙疼加剧,她用寒光闪闪的不锈钢牙钳轻轻敲击我的牙齿的时候,我疼的入骨钻心,心里默默的呼喊:姑娘,请你杀了我吧!
我的妻儿,此刻已经熟睡,我不用看,就知道他们正享受着梦的香甜。女人往往会把身体缩成松松的一团,谣会顺着妈妈的姿势躺在她得旁边,偶尔,还会把一条小肉腿搭在妈妈的腰上,模样娇憨可爱,使我恨不得照着他的屁股给两巴掌。俩人的样子,总让我产生错觉,仿佛这不是两个我熟悉的生命,而是我宠养的两头小兽。
我在书房里,坐立不宁,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我的手捂着腮帮子,不必照镜子,就知道是一副欠抽的样子,可是我不敢抽,因为我的脸,半边已经肿起来,虽然我那么渴望抽他,但我知道,抽他,除了使我的脸更不具人形外,其他,都是徒劳!牙疼的间隙,我看了一眼窗外,一片漆黑,偶尔有几颗星星,昏黄黯淡,时不时的会有汽车从楼下路边呼啸而过的声音,像这夜色的喘息,无奈而寂寞。我想,这个钟点,假如还不肯睡觉,应该适合某些人去想念,想念一些生命中走过的人和事儿,这想念,若加上几首老歌或一部老电影,味道就会更加酣畅醇厚。也许,就像碗橱那瓶加了大块儿蜂胶的二锅头吧。
而我,不能去想念某些人或事。是的,我只惦记上了这瓶二锅头。因为牙疼,我心里对她有种莫名的期待。具体是减轻疼痛还是为这疼痛增加些浪漫,我真的说不清楚,反正,我就是想在这个难耐的夜晚干掉她,就像我想让牙科诊所那个护士干掉我一样。
我的动作,有些像贼,但我知道,世界上好像没有我这般落魄的贼:嘴歪眼斜,眼含泪水,捂着腮帮子,一副迷途羔羊,不知所向的样子。我没开灯,在碗橱的角落里,摸到她,握在手中,有些凉,但是滑润柔软,有些类似某种肌肤的感觉,那一刻,我有些想入非非,心里发出一阵邪恶的坏笑:老婆,你怎么也想不到,我会在凌晨一点的时候有干掉一瓶二锅头的欲望。
这是打装进几块蜂胶之后第一次打开它,我一口都没喝过,蜂胶是一个养蜂的亲戚给的,这亲戚号称养蜂十年,自称养蜂专家,既然成了专家,那么经他手的蜂产品,也就成了无上良药,据他说,包治百病,屡治不爽。这蜂胶酒就是经他口授制练而成。由于很不屑他的吹牛技术,这酒也就没怎么上心品试,总以为,吹牛技术高超的人,手头上的活儿一般都很低,眼高手低,从来都是吹牛高手的专利。当然,这专利,也属于我。若不是牙疼折磨,这酒不知在厨房柜子里要搁置多久,这也是为何一开始我在想象中给她加上一层深闺怨妇色彩的原因之一。放到鼻子跟前闻了闻,有种中药的味道,由于度数较高,这味道又浓烈如火,直入心肺。就这么一瞬间,我有些颓然,之前的种种迤逦想念,此刻好像一下都失去了原有的美好,我想,这二锅头,原本就类似于悍妇般泼辣,我为何偏偏把她想成多情的怨女,这么想来,是我太一厢情愿的自作多情了。
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是这样,你一旦对它之前的种种美好想象失去兴趣,那么,它的面目也就粗陋可憎起来。如同一个美丽多情的女子,同样会在肚子不适的时候放屁一样,而放屁,一般来说,是没有多少美感和诗意可言的。但恰恰有时候,这粗鄙的原本面目,因为真实,又获得了一种平民的可爱。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在各种文体之间,诗和散文是最具美感和自由想象的文体,然而,我更偏向喜欢小说。
扯远后回来,还是那瓶二锅头,打开了盖子,我也没找杯子,她就墩在我的电脑桌上。我在欣赏她得时候,发现了此刻的自己,赤脚,拖鞋,穿着破了洞的牛仔短裤,光了膀子,头发在晚饭前被儿子修建成鸡窝。这模样,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梁山群雄里的阮氏兄弟。我那不算健硕的胸膛上,有一排整齐的牙印儿,读者别误会,干这事儿的,不是我老婆,是我儿子,我儿子轻易不喜欢我一回,因为在这个三口之家,他们娘俩是一伙儿的。我老哥儿一个自成一系,由于孤军难敌,常遭这俩人腹背夹击。儿子喜欢我的时候不亲我,他喜欢咬,他那小细牙叼住住我的时候,可真他娘的疼。胸膛上这排牙印儿,就是晚饭前大战后的痕迹,我溃不成军,落败而归,当然,我也反击成功了一次,在儿子的屁股上留下个牙印儿,害的他到睡觉前还含泪跟她妈妈商量:旧妈妈保留,换个新爸爸。美的他妈妈在一边一个劲儿的傻笑,恨得我真想再给他屁股上留个纪念。
我终于,喝了一大口泡了蜂胶的二锅头。我不咽下去,我要用这烈酒干掉我的牙疼,或者是直接干掉我。舌头轻轻的搅动了一下,彷佛一万根儿小细针乱扎一气,眼泪不争气的流出来,告诉我,这二锅头,真不是个好娘们儿。两桶鼻涕也多情又肯远行的流到了下巴上,我就感觉,眼睛,跑到了耳朵两边,鼻空,窜到头顶去吸收空气,嘴,似乎还在,可我已经找不着他了,他像捉迷藏的孩子,我知道他在,但不知藏在了哪个角落。那颗痛牙,受到重拳钝击一般,又痛又痒,此时,若我面前有一面镜子,镜子里的形象,肯定是一副毕加索的抽象油画儿,五官错乱,面目全非。舌头,此刻,像一根儿枯干的木头棍子,在嘴里麻木的搅着,让我想起小时候做猪食的情景。我低下头,尽可能不让这浓烈的味道向喉咙进军,但它还是一点点得向下渗透,就像久旱的稻田忽然遭水浇灌一样,每个边边角角,每条沟壑裂缝,都在充满这疼痛火辣的味道。这感觉,还像一片干透的野草,忽被某个调皮的孩子点了一把小火,被风一吹,毕剥有声,一瞬过后,是一块黑不溜秋,丑陋不堪的地皮。我坚持了大约十分钟,实在忍受不住,跑到洗手间吐掉,吐完之后,我感觉,我的嘴也大了,大到没有边际,成了一片粗鄙荒蛮的旷野。以至于,我从烟灰缸捡了半个烟屁,点着之后,鼓捣半天愣没送到嘴里去。
我再喝一口,感觉如前;如法炮制,再喝三口,脑袋也大了,大到这个书房开始有点盛不开了,我使劲把脑袋转动起来,胸前这颗头颅大如巨斗,沉有千斤,就像村子里年前挂在房梁上的猪头,肥硕沉重,表情漠然。我想,我现在肯定像一个小丑,在深夜里上蹿下跳,搔首弄姿,只是,这丑剧,没有一个观众,如此的精彩,却无人喝彩,我深感悲哀!
一瓶酒,在喝了三分之一多一点的时候,我不喝了,我感觉,被二锅头干掉的目的差不多达到了,主要是,我的牙好像不那么疼了。我吐着舌头,流淌着绵长的哈喇子,呼呼的喘着粗气,像一条苟延残踹的野狗,在等待死亡的最后降临。这死亡的感觉,让我有一点享受的快意。我想,他真的快来了。
儿子,在卧室传来了几声呓语,我摇晃着过去看,眼前的一幕让我悲感交集,这孩子,在睡梦之中,爬到那块儿属于我的地盘上,狠狠的撒了一大泡,然后又若无其事的回到自己的位置,安稳的睡下,继续享受他那干燥而香甜的美梦,而我,注定今夜的梦乡里充满雨水的淋浇和尿骚的味道。哦,上帝,如果你真的爱我,就请现在带我而去!
我决定,在书房里,再坐一会儿,抽一根烟。我相信,不久得将来,我一定会甜蜜的睡去,伴着汽车驶过的汽笛,伴着这黑夜温柔的喘息,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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