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分,窗外的天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片乌云聚拢来,天色逐渐阴暗。
有风来,悄悄潜行,摘落树上不曾黄透的叶子,轻盈地携来入秋后的第三场雨,绵绵不绝,随意飘落。
从案前的书卷中抬起昏倦的双眼,猛然见到远处高楼间两根细细的电线上栖满了燕子。着一身玄裳,一律将头朝向东方,有的安然地休憩,有的悠闲地梳理羽毛,有的小声交谈,更多的是用惯常的眼神打量眼前的漫天秋雨,视若无物。有几只,干脆张开翅膀一会顺风滑翔,忽而又来个逆风翻飞,娴雅、洒脱。
冷峻的风将窗棂拍得“啪啪”作响,冰凉的秋雨连绵不断,这样的风雨,势必能吹乱它们的羽毛,浇透它们的身体,难道它们真的不怕吗?为什么不学那些聪明的雀子赶紧躲藏?难道只因我这个偶然到场的观众而做一次即兴的表演?又或者以秋天最后的勇敢来为一年的奔波画个圆满的休止?
我很惭愧,虽然我时常见到它们,但对于它们,我又真的不懂。
老人讲:燕子是恋旧的鸟。后来,学到“迁徙”一章,才知道燕子每年需到热带过冬,在温带繁殖后代,奔波之路,千里迢迢。心中不免生出许多感慨和畅想。
遥想泥土解冻之前,春来之前,花开之前,在某个遥远的地方,这些恋家的鸟儿一定已经在精心筹备。归去,归去,赶在春天到来之前。它们知道,在那遥远的北方,有一个荒芜的家园需要它们经营,有一带苍茫的山水需要它们穿越,有一方虚空的蓝天需要它们填充。
于是,它们来了。呼朋唤友,拖儿带女,目标明确。把弱小的身子投进浩淼的行程。有体力不济的,跌落进深深的大海;有躲避不及的,葬身于天敌腹中;有疏忽大意的,扑撞进人类的罗网。然而,所有的困难都不能阻挡它们回归的脚步———穿越无数个黎明和无数个黑夜,餐风露宿,颠沛奔波,把重重关山和茫茫大海甩在身后。归去,归去,路的尽头是它们出生的故乡。为了这样的目的,有时是在黎明,有时是在黑夜,悄悄起程,坚定不移,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平安归来!故乡,就在脚下。鼓荡的春风,已经在它们的翅下撒欢,万条柔和的柳丝,已经在那个久远的岸边守候,小溪终于在冰层下流泻出高亢的音符,旧日的房檐下,依旧是那张熟稔的笑脸。然后,阳光爆裂出最新鲜的灯花,洒落人间。
从那时起,“四厢花雨怒于潮”,所有春天的花朵都在那一刻张开笑脸。轻盈的、沉重的,娇憨的、朴拙的,浓郁的、清雅的,牵牵绊绊,一株或者一架架地开了。必定有一场春雨落下,为这久违的归人洗净征尘。雾蒙蒙的清晨,隐着淡淡的喜悦和清新的花香。那么,在这幅诗意的画卷中,我们的燕子穿花拂柳,翩然飞翔,衔着春天的消息飞入自家房檐,尘埃落定,春天终于完整。
从那时起,天空如一卷摊开的富丽手卷,而扉页所呈现的是一首美丽的诗、活动的诗,风定云闲时,“唧唧”声令人悠然,韵味无穷;春水微波处,凌空掠水气定神闲。不若麻雀般聒噪,不是天鹅般高贵,平易可人却又别有优雅。有了燕子,我们的春天多了憧憬;冬天多了怀想。
熟稔的故土上,终于可以自在地衔泥、穿帘;终于可以安闲地栖梁、翻飞。站着,站在细细的两架木杆之间,站成秀气的工笔;飞翔,飞在寥落的天宇,谱成故乡天空流动的音乐。
为了春天,它们脚步匆匆,穿花贴水;为了旧宅,可以徘徊顾恋,不离不弃。寒雀满疏篱,微酸已着枝的日子里,它们正在赶往北方的路上吧。平林漠漠,寒山一带的季节里,它们又要奔波南方了吧。如此的艰辛,年复一年,为什么还要那样洒脱,那样快乐?
因为天地是舞台,所以认定了自己不能更改的舞蹈的宿命;还是淡看了风雨,所以才有了决心啸傲磨砺的达观?
期待来年,与你相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