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相信,这个世界上最动人的话语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也知晓,这个世界上最寂寞的事是人到暮年,身边没有可以牵着手一起走路的人。
——题记
我已经记不得这是爷爷第几次走失,但我知道这一次的走失情况要比以前严重得多。
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爷爷已经走失快一个星期了,那么爷爷就是在缠绵绯恻的秋雨中走失的。地面潮湿脏乱不堪,他到底会去哪里呢?自从得知这个消息,我的心就一直如天气般湿漉漉的。我每天都焦急地问爸爸几遍爷爷找到没。这天,我又开始埋怨爸爸怎么不早告诉我爷爷走失了。手机中爸爸的声音显得漫不经心:“怕影响你学习,而且已经找到了。”是的,是找到了,只是全家几十口人又是在报纸上登广告,又是在附近贴寻人启事,一起找了好几天才找到的。找寻的具体细节我不太清楚,我大概知道,他们几乎把附近的地区都找遍了,寻人启事都贴到了梅城车站,最后在长塘找到年近八十的爷爷。
我无从知晓爷爷是怎样从小淹走到长塘的,但我明白,他只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自从奶奶走后,爷爷的耳朵慢慢地听不清声音了,我想或许是爷爷耳畔再也没有f奶奶的唠叨的缘故,总之每次跟他讲话都必须很大声地对着他的耳朵叫,他才会听清,听明门后他会咧开嘴朝你笑笑。然后爷爷又渐渐地有些认不清人,那些已经嫁出去或在外打工的姐姐们回来,去看他的时候他总搞不清是准的闺女。但是他照样会笑,布满皱纹的脸笑起来也异常灿烂。妈妈说,爷爷是有些老年痴呆了。
但我是不信的。
爷爷每天都上街去找那些与他年纪相仿的老人打牌,虽然经常输,但是偶尔也会赢一两次,这时他就会如同得到糖果的小孩子一样欣喜地告诉我,然后问我要不要吃糖。我看着如同孩子般兴奋的爷爷,也会跟着高兴起来。
更多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屋里看书,那本《全唐书》已经翻得很破烂了,书角也卷得不像样子了。那本《隋唐英雄传》也泛出岁月的旧痕,爷爷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他就拿起来看,几十年来一直未曾放下过。我怀疑他能把这两本书从头至尾背出来。两年前,我送他一套崭新的四大名著,他爱不释手,拿给这个看,拿给那个看,自己却从未翻开过。我很是纳闷。有天爸爸笑他:“自己不看,干吗给这个看,给那个看。”我记得那天爷爷呵呵地笑了,没门牙的嘴瘪瘪的,显得很慈祥:“这是珊儿送的啊,要让别人知道,我孙女有出息了。”他很宝贝地把书放在眼前,眯着眼只是笑。原来爸爸告诉了他,这套书是我作文比赛获奖得来的。看了一小会儿,他小心翼翼地把书放到枕头底下,又从枕头底下拿出那几本旧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我常想,他不是在看书,而是在这些旧书里温习往日的时光。
他看书的时候也会笑,然而我知道,这些笑容的背后藏的寂寞有多深。他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往事如烟,唯留下爱与记忆。在那间屋子里,他和奶奶一起走过了将近六十年的岁月,他的八个孩子都是在那里出生的,奶奶也是从那里走的。
夜晚,当爷爷拥被而眠的时候,他都会忆起往事吧?我无从知晓他心底闪过些什么片段。叔叔说,每晚爷爷都要在床上辗转反侧很久,还时不时叹息着。他准是想起什么了,是想如何和奶奶一起艰难地将八个儿女一一拉扯大,是想一直比他健壮的奶奶如何把粗重活儿揽在自己身上,让他一个大老爷们自在潇洒,还是想奶奶临走前望他的最后一眼……那个时候的爷爷,心会痛吧,一定会的!
如今,我到那个房间都不敢坐在那张床上,是因为害怕那些从遥远的时空传出来的声音刺痛我的神经末梢。那些已经褪去了颜色的家具里如今只剩下爷爷一个人的东西,显得孤单极了,亦如它们的主人。
所以我知道爷爷的出走,真的只是寂寞,因为他无数次对我说想要去小时候出生的地方看看,他答应过奶奶会带她去看的。而我知晓爷爷十一二岁跟姐姐、姐夫到了小淹,从此扎根落户,一住就是六十多年。是因为对奶奶的承诺,是因为他太想去找找自己成长的地方。
爷爷的寂寞让我深深地害怕,每次回到家都会害怕他又走失,然后再也找不到他。而每次回去都会听到关于他的这样或那样的事。有时他会找人哭诉,有时他太想念奶奶就会爬上她的坟头,一直陪着她,他怕她寂寞,所以即使通向埋奶奶的山头只有一条陡峭的布满荆棘的小路,他仍是不怕辛苦地一次次爬上去,只为陪她说一说话。
我知道,在他们那一辈,没有花前月下,没有玫瑰之约,但有比这些浪漫的东西更恒久的东西。那种爱,那种生生不息扎根于心的爱因为年代的久远也更美丽。爷爷和奶奶,他们一同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可其中一个却先行远去。那个留下的人,他的寂寞,映在我的眼里,清晰可见。
我亲爱的爷爷,如果您要到哪里去,请千万不要不辞而别;还有,请您一定要记着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