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参加完高考,而且上了线。高考那时候,分数上线后再填报志愿。母亲说,让城里的舅舅参谋着报吧,他见多识广。
去城里填报志愿的前一天,下了一夜的雨。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就带我上路了。我们一人推一辆自行车,母亲说,上了公路就能骑车了。
出了家门,我们就一脚踏进稀泥巴里。平时轻快如滑轮的两个车轱辘这时就像不上套的犟牲口,你拚命推它,它却死命打嘟噜。母亲说,淤泥糊住了车轮子,所以转不动了。母亲一边说一边找来一小片瓦喳往下刮车轱辘上的湿泥巴。别说,这个办法还真灵,泥巴被刮下来后,自行车推起来轻快多了。可是走不了几步,就又推不动了。母亲就又找了根小树枝一块一块往下刮。可是车轱辘上的淤泥就像冬天和小朋友滚雪球,越滚越大,越滚刮的间隔时间越短。原来十步一刮,慢慢得,八步一刮,五步一刮,甚至一步一刮。路上没有那么多现成的瓦喳或树枝,母亲干脆用手一块一块往下抠。路走了不到一半,我“哇”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回头去拾被淤泥粘掉的鞋。母亲看了我一会儿说,要不你先在这儿等着,我把这辆车子推上公路后再来接你。
母亲是怎样一步一步把她的那辆自行车弄上公路,又一步一步返回来,再一步一步把我的自行车推出泥淖的,我记不清了。事实上,当时我光顾气恼和委屈了,压根儿没想到母亲。
走在公路上,我有想飞的冲动,自行车的车轱辘又变成了滑轮跑得飞快。可是,母亲看上去举步维艰,每蹬一下脚蹑子,都要使出全身力气似的。有时我想,如果是现在,我们可以搭车去城里,母亲就不用受那份罪了,可那时,只有在城里的车站才能坐上汽车。我有时又想,即便那时有汽车,母亲也一定舍不得花钱省力气。
志愿填完后没几天,我就接到了一所高校的录取通知书,如愿以偿实现了儿时的大学梦。从此,便很少走家乡的淤泥路了。可是那条承载了我的泪水和母亲的血水的稀泥巴路常常出现在我的恶梦里。
上个世纪90年代,我恶梦中的那条稀泥巴路终于成为历史,成为永久的回忆。
母亲说,现在走在街上,感觉好像走在城里,到处是公路。
从我居住的小城回老家有许多条路,不管走哪条,坐上车,几个钟头后下车,走三五步水泥路,再上几级水泥台阶,便能看到乡下老屋里的母亲了。母亲要是想女儿了,打开屋门,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朝路口摆摆手,便有车等她了。
三十年过去了,从家乡到城里的路程没有变,变了的是那条路。如果说昨天的路曾留下我和母亲的艰辛和跋涉,那么,今天的路,拉近了我和母亲的距离,承载着我和母亲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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