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楼里出来的时候,太阳正开始慢慢地向西边下坠。吴迪推开玻璃门,汹涌的冷气浪潮被留在了身后,几乎是同时,无数道暖暖的金黄色光线形成的另一道浪潮扑面而来。吴迪眯起双眼,接受这温暖而耀眼的刺激。
一整天都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屏幕和无数无聊的文件数据打交道,吴迪感到十分疲倦。此时此刻,喧闹的马路令他有一种突然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的感觉。与冷冰冰的办公室相比,热闹的街道似乎更加有生命力。
只要再穿过一条马路,在前面路的尽头拐个弯就能到家了。想到马上就可以在床上舒服地打上几个滚,好好地休息一下,吴迪不由地加快了脚步,走进了地下通道。
在从马路的另一侧走出通道的时候,吴迪停住了脚步,因为他看到在通道的尽头,那个通常会被小贩或是乞讨者所占据的角落,坐着一个男孩。他正拨动着手中的吉他,在他的身边,是一只琴盒和一个硕大的背包。与一般的流浪歌手不同,他的琴盒是关着的,树立着靠在墙上,并没有等人施舍的意思。
吴迪每天都要从这里经过,但他从来没有在这个地下通道口见到过这个男孩。男孩就这样坐在通道尽头的角落里,旁若无人地弹奏着他的吉他,丝毫不在意通道中的喧嚣。
吴迪走近了这个男孩。他的头发不算很长,与吴迪印象中的流浪歌手不太一样,但他身上的灰色外套和浅蓝色的牛仔裤却是流浪歌手的标准打扮。他手中是一把暗紫色的吉他。
吴迪不知道他弹的是什么曲子。吴迪自己并不会弹吉他,但也算是个音乐爱好者,平时也会听一些吉他曲。他却从来没有听过这个男孩正在弹奏的曲子。而在他听到那旋律的一瞬间,吴迪感觉自己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那是一种让人无法形容的忧郁。
吴迪的身体似乎变得不受控制了,他径直走到男孩的身边,默默地聆听着从他指尖所流淌出的旋律。男孩并没有理会他的存在,继续着自己的演奏。
吴迪就这样站在通道的尽头,站在男孩的身边。这是一个星期四的傍晚,所有的人都行色匆匆,吴迪和那个男孩却静止在这个角落,沉浸在这不知名的旋律中,任时间凝固。
吴迪觉得有一种东西在自己的脑海中盘旋,他却始终无法看清是什么,每次当他似乎要接近它时,它却一闪而过,与音符一起消失在冥冥之中。吴迪所能感受到的,依然是那淡淡的忧伤。
吴迪靠在墙上,全身松弛下来,继续体验着那奇妙的感觉。不时有人停下来看看那男孩,又看看他身边的吴迪,然后诧异地离开。
十几分钟后,旋律中止了,男孩停止了弹奏,把吉他放在身旁。吴迪问男孩:“你弹的曲子很好听,是你自己写的吗?”
男孩扬起了头。吴迪第一次看到了他的正面,这是一张英俊却苍白的脸。
“是的。”男孩回答吴迪,同时报以微笑。
“这支曲子叫什么名字?”
“叫《阳光》。”
“《阳光》?那调子听起来为什么会这么忧郁?”吴迪觉得有点奇怪。
“这是我梦中的阳光。”
男孩的神情变得黯淡起来,似乎吴迪的问题触动了他不愿提及的东西。这更加激起了吴迪的好奇心。他断定这个男孩一定有着什么故事,而他,则迫切地想知道他的故事。
“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吗?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你。”
“是的,第一次。”
“那为什么不去地铁或者酒吧呢?你弹的这么好,那里的听众会比较多。这里的行人不太会注意你的。”
男孩又笑了。
“我只是弹给自己听的,而且——”
男孩扬起头。
“我喜欢这里的阳光。”
吴迪顺着他的目光向上看,透过通道的天窗,落日的余晖喷洒下来,笼罩了他的全身,而整个地下通道所有的一切变得火红。
不知不觉间,男孩已经收拾好了身边的东西,准备离开了。吴迪急忙问道:“你明天还回来吗?”
“也许吧。谢谢你。”
吴迪回到家,打开房门时,发现自己早上离开时竟然忘了关上卧室的cd机,音乐还在房间里流动着。他关掉机器,取出cd,盘片还在微微地发热。
淋浴的时候吴迪才真正感到了疲倦。真有一种马上倒在浴缸里睡一觉的冲动。浴室里的水汽在蒸腾,他的每一个毛孔也随之舒展。水喷洒在脸上,顺着身体向下流淌,吴迪闭上眼睛,又想起了刚才听到的音乐。
曲子叫《阳光》,可听起来为什么会如此忧郁呢?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吴迪并没有在地下通道里看到那个男孩,昨天的那个角落空着。他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昨天是下午遇见那个男孩的,也许他要等到那个时候才会出现。一整天,吴迪在办公室都有些心不在焉,昨天听到的旋律和男孩的形象始终在他的脑中盘旋。那个男孩到底有着怎样的故事呢?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吴迪收拾好东西,急匆匆地下楼。办公室里的同事和他开玩笑:“是不是赶着去约会啊,这么急?”他笑笑,却没有回答。是的,他是有一个约会,但和同事想象的不一样。
当走到地下通道入口的时候,吴迪突然有些犹豫。如果那个男孩没来怎么办?但还没有走几步,他就听到了那熟悉的乐曲声。穿过拥挤的人群,吴迪惊喜地发现,男孩就在昨天的那个角落。
男孩还是和昨天一样的打扮,同一把吉他,同一个琴盒,同一个背包。当吴迪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弹奏中。吴迪没有打招呼,站在一边静静地欣赏。音乐给他带来的是与昨天一样的奇妙感受。这时吴迪甚至觉得自己似乎没有离开过这里,而是从昨天下午开始,一直听到了现在。
这时男孩看到了吴迪。他放下了手中的吉他。两人四目相对,都微微地一笑。吴迪先开口:“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男孩点了点头。
“为什么你的阳光听起来会这么忧郁?”
“我想我昨天已经告诉你了。”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梦中的阳光为什么这么忧郁?”吴迪实在太想知道答案了,他坚持着。
“你真的想知道吗?”男孩注视着吴迪,他的脸显得很平静,看不出任何表情。
“是的,你的曲子给了我很奇妙的感觉,我想知道为什么。请你告诉我。”
男孩低下头,“我走过很多地方,你是第一个向我提出这个问题的人,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不会相信的……”
“为什么不呢?”
十五分钟后,吴迪已经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男孩坐在对面,他没有拒绝吴迪的邀请。茶几上放着两杯绿茶,散发着清热的香气。其实吴迪平时并不喝茶,茶叶是他的室友麦克的。麦克出门旅行了。现在并不在这里。
“我今天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男孩先开口了。
“是吗?去哪里?”吴迪有些意外。
“还是这座城市……”
吴迪不明白男孩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盯着男孩,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有没有想过,从前的环境会比现在的好呢?”男孩换了一个话题。
吴迪愣了愣,回答说:“那肯定了,现在的环境污染很严重。”
“那你有没有想过,现在的环境会比未来的好呢?或者说未来的环境比现在还要糟糕呢?”这个问题让吴迪不知怎么回答,因为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
“我知道。”男孩还是平静地看着吴迪,他接下来告诉吴迪的事情,给吴迪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刚才你也许感到奇怪,为什么我会说离开这里又回到这里。没错,我要离开的是你所生活的这座城市。我将回到我所生活的这座城市,准确地说是200年后的这座城市。”
“你也许不会相信,但请让我把话说完。我和你并不生活在同一个时代,我来自200年后的2208年。也许你看过一些科幻小说或者电影,它们所描述的未来世界都是科技高速发达的。事实的确如此,但并不像你们所想象的那么夸张,大部分的东西和现在是一样的,只不过会有所改进而已。”
“也许你会觉得这应该就是你梦想中的生活了。但你肯定想象不到我们所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因为数百年来过度的污染,地球的大气层已经被严重地破坏,臭氧层彻底消失,空气中弥漫着大量的有害气体。整个大气层就像一层浓重的黑幕,紧紧地包围着地球。天上再也没有鸟儿,人们再也看不到蓝天白云。”
“为了避免有毒物质的危害,科学家们发明了一种新型的防毒面具。人们在户外活动的时候都必须穿上防护衣,戴上这种面具。”
如此离奇的故事,从男孩的口中说出来却是如此平静,但他的声音中有一种穿透力让吴迪相信他说的全都是事实。吴迪震惊了。他的眼前出现了未来世界的景象:在拥挤的街道上,所有人都戴着防毒面具行走着,背景是无数的摩天大楼,以及灰色的天空。
男孩似乎看出了吴迪的想法。他继续说道:“与你们现在使用的防毒面具不同,这种面具非常的轻薄,而且是透明的,带爱脸上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它能够把空气中的有毒物质分解,供给人们新鲜的氧气。尽管如此,你也许永远也无法体验到每天戴着面具生活是什么滋味。人们太渴望自由的呼吸了,但这成了一个奢望。”
“我的曲子为什么如此忧郁?你现在应该知道了吧。因为这就是我真实的生活经历啊。整个地球被污染了的大气所覆盖,再也没有人能看到太阳是什么样子,也不可能有阳光了。为了照明,科学家发明了人造太阳。”
“人造太阳?”吴迪情不自禁地问道。
“是的,人造太阳。在世界的每个角落都树立了这样的人造太阳。其实它们不过是巨大的灯塔,高达数百米,最顶端是亮度极强的核能灯泡。这些灯塔的亮度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自动调节。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已经习惯了人造太阳,真正的太阳,只留在少数人的记忆里。”
男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他显得有些疲倦。“我就生活在200年后的这座城市。你见到我那个地下通道,在我的时代是一座人造太阳的位置。我每次经过那里的时候,都会想到,如果能有一天我们不再需要这些人造太阳,在蓝天白云下自由地呼吸该有多好啊。”
这是个宁静的夜晚,吴迪坐在沙发上,继续听男孩讲述未来世界的故事。男孩告诉吴迪,未来的科学家一直在努力研究如何净化受污染的大气,而且已经取得了一些进展,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见真正的太阳。
“那你是怎样从未来来到现在的呢?”吴迪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是时间机器吗?”
“很遗憾,即使是在我的时代,时间机器也没有被发明出来。”男孩向吴迪解释,世界上存在着一种叫做“虫洞”的东西。它是连接两个不同时空的通道。谁也无法解释“虫洞”是如何形成的,但通过它们可以在一瞬间到达另一个时间或空间。他就是通过一个“虫洞”来到了现在,跨越了200年的时间。
“好了,我该走了。再过八个小时‘虫洞’就会再次形成,我要通过它回到我的时代。”男孩把杯中的茶喝完。
吴迪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他听到了一些闻所未闻的事情,面对的是一个来自200年后的人。他一时还反应不过来。看到男孩起身,吴迪也站起来:“既然我的时代比你的时代要好,为什么不留下来呢?”
男孩的神情变得很严肃:“尽管我的时代存在很多的问题,但那毕竟是我的时代,我们需要努力去改变它。这个时代是属于你们的。我们无法改变历史,但你们可以!”
“我在你们的时代生活了三天,你是唯一一个主动与我交谈的人,谢谢你的信任,也谢谢你的茶。”男孩伸出右手。“很高兴认识你。”
吴迪和男孩握手。男孩背起自己的背包和吉他向门口走去。吴迪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目送着男孩的背影从门口消失。在消失前,男孩回头再次对他微笑。
从此,吴迪经常会做一个梦。在梦里他会看到那些耸立在城市中的人造太阳,还看到男孩站在街道上对他微笑。每次经过那个地下通道的时候,他都会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想起那个男孩,还有他那首忧郁的《阳光》。有些遗憾的是,他甚至还不知道男孩的名字。吴迪参加了两个环保组织,成为了一名环保志愿者,向身边所有的人呼吁环保。是该做些什么的时候了,吴迪想,为了让我们的后人能够在蓝天白云下自由自在地呼吸,尽情地沐浴灿烂的阳光,现在就要保护我们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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