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亡妻
[英国]弥尔顿
我恍若见到了爱妻的圣灵来归,
像来自坟茔的河尔瑟蒂丝,由约夫
伟大的儿子还给她欢喜的丈夫,
从死里抢救出来,尽管她苍白,衰颓;
我的爱妻,洗净了产褥的污秽,
已经从古律洁身礼得到了救助,
这样,我确信自己清清楚楚,
充分地重见到天堂里她的清辉。
她一身素装,纯洁得像她的心地:
她面罩薄纱,可在我幻想的视觉,
那是她的爱、妩媚、贤德的闪熠,
这么亮,远胜别的脸,真叫人喜悦。
但是啊,她正要俯身把我拥抱起,
我醒了,她去了,白天又带给我黑夜。
【赏析】
1658年,对弥尔顿来说,是多灾多难的一年。他的第二位妻子凯瑟琳伍德科克于2月死于产褥热,生下的女儿也在次月夭折;革命领袖克伦威尔于9月病逝,大权旁落,共和国危机四伏。家庭生活遭遇不幸,政治理想又濒临破灭,弥尔顿的身心备受煎熬。在此情境之下,他创作了这首英国文学史上最著名的悼亡妻诗。
弥尔顿的第一位妻子玛丽鲍威尔和第二位妻子凯瑟琳伍德科克均死于产褥热。弥尔顿在《梦亡妻》中并没有明确指出这位亡妻的身份,也没有留给我们相关的资料。不过,原诗第一行中形容这位妻子的“late”一词非常值得推敲:“late”可以意为“新近的”,所以有人据此推断,弥尔顿的《梦亡妻》是献给凯瑟琳的;“late”也可以意为“已故的”,这便有争议了。评论界大多数人还是相信,这位亡妻应该是指凯瑟琳。从时间上来看,弥尔顿写下此诗的日期接近于凯瑟琳亡故的日子(玛丽于1652年亡故,凯瑟琳则于1658年亡故)。从情感上来看,弥尔顿与凯瑟琳相处和谐,与玛丽则矛盾重重。玛丽生于保王党家庭,习惯了热闹的社交活动和闲适的生活环境,对弥尔顿清教 徒式的简朴、克制相当不耐烦,甚至为此长住娘家。弥尔顿几次意欲离婚,却不为当时的英国社会所接受。虽然在双方家长的斡旋之下,两人最终和解了,但相互间不和谐的因素却始终存在。相反,凯瑟琳的性情非常温柔,而且善解人意,给弥尔顿的生活带来了幸福和欢乐。所以,我们可以这样推断,在凯瑟琳亡故之后,弥尔顿时常回忆起两人情深意骂的婚姻生活,以致梦寐之中都出现了凯瑟琳的倩影。
古今中外的文人骚客,似乎都偏向于选择梦境来表现生离死别,寄托思念之苦。在梦中,生者与死者相会,既浪漫又苦涩,既明朗又悲怆。梦醒之后,幻影消散,现实中失爱的痛楚再一次取代梦寐中短暂的欢乐。《梦亡妻》就是这样一首放入梦的框架之中的十四行诗。
在诗歌的开头四行,弥尔顿引入了一段希腊神话:阿尔瑟蒂丝为拯救丈夫,甘愿替他受死。宙斯的儿子赫拉克勒斯被她的行为所感动,将她从冥间抢救出来,送还给她的丈夫。阿尔瑟蒂丝因此在西方文化中成为为爱而自我牺牲的象征。弥尔顿将亡妻与阿尔瑟蒂丝相比,正是在强调亡妻的品德。弥尔顿第二次结婚的时候,已经48岁了,双目失明,收入微薄,又有大小三个女儿。凯瑟琳却没有丝毫怨言,她细心地照顾弥尔顿,操持家务,实在难能可贵。凯瑟琳的这种品德,与阿尔瑟蒂丝为爱自我牺牲的精神是相似的,无怪乎上帝又安排他们在梦中相会了。
随后,弥尔顿写到亡妻已经按照希伯来古法,经过数日的“洁身礼”而得到救赎,闪耀着纯洁的“清辉”。这个时候,亡妻不但在精神方面堪与圣徒相比,在肉体上也与圣母玛丽亚一样,“洗净了产褥的污秽”。她宛如天堂里的圣女,身着素衣,面罩薄纱,尽管弥尔顿看不真切她的样貌,却分外清楚地看到了她内心里透露出来的&ldquo,伤感;爱、妩媚、贤德”。弥尔顿的这段描写,既轻灵欢快,又迷离恍惚,写出了梦境的虚幻缥缈,也符合他因为双目失明而从未见过凯瑟琳模样的实情。
在接下来的“这么亮,远胜别的脸,真叫人喜悦”中,弥尔顿将自己喜出望外的心情和盘托出。他不仅看到了久违的光明,也看到了爱妻的容颜。更何况纯洁的爱妻还缓缓地向他走来,俯身将他拥抱!这是多么甜蜜温馨的时刻啊,弥尔顿的心在喜悦和期待的浪尖上雀跃。然而,他醒了,梦结束了,现实又在生者和死者之间划开了冷酷的鸿沟。梦里失而复得的光明和爱妻瞬间化成泡影,万物苏醒的白天恰恰是他痛彻心扉的黑夜。这种悖论式的描述,将弥尔顿心智的内明和眼睛的失明之间的关系戏剧化地演绛出来,情感一落千丈。失爱之悲,失明之憾,再加上政治理想的破灭,它们就像黑夜般笼罩在弥尔顿的周身,形成了他无法排解的痛苦。
弥尔顿借助梦境、神话和宗教的手段,将自己的期望和悲痛全都融入到《梦亡妻》之中。全诗仿佛即兴而为,情真意切,强烈地冲击着我们心灵的?阙。这也是弥尔顿诗歌的一大特色:语言朴实,情感饱满,意境庄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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