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江春天里的风好大。
没人知道那风是啥时候掉的头,似乎在一夜之间它从北山口撤出去,转而从南山坳吹过来。那风一下子变得柔软,变得浩荡。它们一绺绺,一阵阵地兴起在黑龙江多风的月份里,从村南的岭上和田野遍吹进村庄,穿过那些房屋和站立的树木之间空阔的间隙,在村庄和田野里掀起大量的尘土,把天地搅得浑浊。
真不知那风怎会那般大力,整个村庄都在那风里摇晃,村里村外全都是风声。
风来之前是有征兆的,在起风的头晚,于月周会有很大很圆妥的一个光圈。如果你在乡下目睹到这个天象,那你就等着第二天的白日被大风吹吧。那些风肆虐着,有很多的东西都在那风里乱了秩序。
那些大地上干燥的尘土被风掀起一丈余高,像堵土墙,立起一面子来,遮挡住人的视线,也像惊慌的草狼拖曳的狼尾,竖起在村中,奔马一样从村庄里绝尘而过。先是几匹,接下来再几匹,匹匹不断绝,好像是大风掀翻了谁家的马棚,把那么多惊魂未定的马全都放出来了,让它们一时之间在弯曲的村路上纵蹄狂奔,声势磅礴。它们来自哪里?会不会是呼伦贝尔大草原?它们放纵地奔出草地,云一样驰骋而来。
这个时候的天空里是风吹云散的,一片混沌,不见了往日清明,本来有些个残云,但早被风卷出山地,不知了去向。这个时候的村庄里你也再找不到一柱完整的炊烟,它们刚流淌出院子里的烟囱口便被大风吹乱。
在这样的风天里,很多的农人都选择了关门闭户,他们藏在土屋里,固守着最后的一丝安稳。风,吹耸过那些歪斜的土屋,把墙壁和顶棚上的尘土纷纷抖落,那种震颤就仿佛是开过去了一列火车。风很生气,没有人来给它们开门,能让它们也挤进屋子里去吹上一圈,因而它们在屋子外露了两手,闹出点动静,好让农人末齿难忘。
它们把农人屋顶上的瓦掀飞一两块到地上去,摔成碎片,把草屋上的茅草薅下来几把抛飞到空中,翻过高高的树头,而后不知所踪。那屋子从而变得模样怪诞,像极了秃毛的鸟和鸡。院落里柴垛上的柴被风翻掉了几捆,有的断了腰上捆绑的草绳,散了,有的没散,被风吹滚到墙根上去,停住了,宛如农人家里卧地睡眠的几头猪。
总有一些不甘屈服的人在大风天里出来走动,风给他们制造了麻烦。他们别着脸,拧歪着身子,躲避着那风走路,却依然无处可逃,全都被风吹歪,成了风里的几根草。村庄的边上有很多的扎麻,历经一秋一冬早已干透,被强劲的春风把干枯的稞子给从根上吹折下来,从而那圆乎乎的秧稞便被风抄走,吹进村里,在村路上滚成了球。
我总还记得那些尘封的岁月春天里的风。在我还是个村娃子的时候,父亲用柴垛上的高粱秸秆给我扎几只碗口大的风圈,被我怀揣到春天的风里去放逐,让它们随风飞速滚远,我则是跟在后面奋力奔跑于风中的孩子。那些脆弱的风圈最终总是被大风吹得失控,一头撞在石墙上粉身碎骨,或者它们完好无恙,一路消失在风里,最后连一点影子都寻不见。痴痴站立在村路上的我,内心里有一丝怅惘,它在汹涌澎湃。
家里有一块田,那田里有两个石头包,有很多碟子和碗大的碎石裸露出土皮,散乱在那里,经常在播种后的出苗期压了苗子。每年里,我都不得不在播种后的十天左右提了根棍子或扛了锄头到田里去,把那些被窝压在石下摧眉折腰的禾苗解救出来,让它们重见天日,它们由于缺乏光合作用而变得发白的秧身会在春阳下迅速变得碧绿。
我这么做的意义是无须多言的,每年里我不知这样拯救了多少卑微的生命脱离苦海,使得它们重新绽放笑颜,焕发出生命的光彩,那块田更会因为我的这一举动而多打好多的粮食。每当我翻出了一棵苗子,很可能就是翻出了秋季里的一棒玉米,一盘葵花,甚至是半盆土豆,你说我有没有必要那么做。
当我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就每年里赶在那些还没播种春风浩荡的风天里去田里捡石头,臂弯里艰难地挎着只筐,很快便把那筐装满,倒在家里的一挂老马车上,车满了就拉出田去,把石头丢进山沟。这种工作其实很费力,但我却意外感到了趣,总觉得自己像在抓鱼呢,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鱼撂倒在我的田里。在乡下的那几年,我似乎一直都在捡石头,可直到我离开了乡村那些石头都还远没有捡完,那个干到半路的活计被我原丢在了那里,从此无人问津。
春风化雨。第一场雨会尾随在某一场风后悄然而至。那时的风里就满是了泥土的芬芳,那风则变成了泥土味的风。到春雨降下,那田真是快播种了,把家里去年栽种土豆失了形致的田用犁打出垄形,把田里的庄稼茬子全部托倒。
哦,得备春耕了,一切都得有条不紊地进行。在那样的季节,我是一个忙碌于风里的人,一脸土色,衣胀如鼓,乱发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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