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自己,静不下心,是否还能写下一篇纯美的散文?
答自己,如果不能,找一处安然无扰的天空,不管写出来的文字是不是纯美?但是你至少会收获一片属于自己的心情。
于是登上高岗,把自己埋进雾里,趁着月亮刚刚滑下树梢,走入山乡的清早。
这个八月,云南鲁甸在地震,一丝撕心裂肺的疼围绕着也是如画的山川。这个八月,我的心也在地震,喜欢上一句话,“有那么一次刻骨铭心的经历,会让你一辈子痛快淋漓。”
经历过生死,才会在生死之后猛然恍悟。失去过至亲,才会想起至亲的脸庞在你的心底的烙印有多深!我不敢相信那浑浊的泪能够浸湿多少囫囵的噩梦?或许在花椒树下,或许在落日霞边,或许在来不及考虑的最后一顿晚餐的谈笑间,泪哭干的时候,才会忘记你我应该怎么活下去?
活着,简单的活着。
简单的活着,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多赚取一些人民币;简单的活着,在不抱怨世俗的坏境中,多积累一些好故事;简单的活着,在不得罪灵魂的感知里,多营造一些开心曲;简单的活着,数着星星迎接朝霞,陪着妻儿打发日历撕下的日子。
乌鸦起得很早,在苦楝树上啼叫。遇到乌鸦,自古以来的世俗总觉得遇上乌鸦,会带来哀伤。我的血地老屋已经趴倒在毛竹山中,泥墙和瓦片的覆盖下,一丛芦苇高踞断墙,迎着清早的晨风,发出簌簌的声响。原本平整的道地,岁月在三十年间种下一棵苦楝树,覆盆子和栝楼藤沿着院前的矮墙无规则蔓延着,屋后的山壁上,络石藤的吸盘般的毛根扎入岩隙每一寸可攀沿的部位,油亮的叶子鱼鳞般封盖住岩石的黑褐色的记忆。三十四年前的某个初冬的清早,我在这里打破山村的宁静。
那个清早,我只会哭,母亲只会痛,父亲只会笑。我不知道那个清早的景色,但是在我的记忆里面应该是完美的。屋前有一棵桃树,三月里,桃花粉面迎着东风怒放,六月里,桃子在碧叶间膨胀出乳白的细毛。矮墙上架着瓜棚,用毛竹剖成两片,从二楼的屋檐搭联出整片绿色。葫芦垂下玲珑,丝瓜垂下青涩,黄瓜垂下娇嫩,荔棘垂下裂开的喜悦,道地里没有旋复花和夏枯草,靠近阳光的前沿,理出几垄沃土,栽着茄子和豇豆,毛竹也不敢侵占屋子周边每一寸领土,刚顶破昏暗的地皮,露出倔强的脑袋,被母亲一锄头连根挖起,撒一把雪里蕻,不添味精也能煮成一锅鲜美的汤。
屋前的埠头上,青石板上覆起了苔藓,山涧滩边的鱼腥草长势很猛,那几棵橡树和楸树,依然固定的站在那里。炸开的皮肤,似乎也老了几岁。唯独那棵泡桐,愈发粗壮,子子孙孙围着一团,不显孤单,成为人丁兴旺的典范。
我的记忆里面,村里大姐大婶挽起竹篮去涧边洗涤的那条曲折的小道,如今在落叶间沉没了。同时沉没的,还有廊下的燕子和那块被清澈的山水、年轻的手指搓洗得光亮的青石板。
小水潭里的水依然甘冽,落叶漂浮在水面,随着水流盘旋。那早起的担水声,“扑通,扑通”如沸腾的心脏的脉动激发清早的旋律。那如我父亲一样健壮的臂膀,在水潭里挥动着爆发力的背影。
他们去哪里了?我有些想念了。
卵石山道沿着山的脊背一直延伸到山下,经过一座石拱桥,桥边有一座土地堂。以前没有土地公婆的神像,如今遗留在村里的山人塑造了两尊。他们都老了,他们唤着我的乳名或者某某的儿子,或许他们遗留下的是祖辈给予的淳朴,把土地堂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每月逢初一十五点上一支蜡烛,虔敬的磕头,请菩萨保佑赐予属于他们的幸福。
我的家在村子东头第一家,那条山道就从我家的高坎下穿过。或许在某个清早,母亲早早起床,在屋前几垄菜地里收获长熟的蔬果,把我放置进铁桶一样不会摔倒的竹椅里面,我望着父亲扛起大锤出门的背影,我望着山村里每一个勤劳的背影在我的身边走过,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却友好的冲我笑着。我咿呀一句,他们的眼角就会眯起一条长线。等太阳从云层里钻出,穿透头顶毛竹的叶片间的温暖,他们却走远了。如今,他们和我的父亲一样,走得太远了。
村子里面几条狗吠了,一只雄鸡跳上断墙,迎着阳光,啼叫着久违的晨乐。
母亲和我说过,我出生的那个清早,家里的大公鸡一啼,我几乎同时落地。所以你的名字就取了明鸣。天亮了,鸡鸣了,你来了。
我来到这个世上的那一天,是母亲的苦难日。普天下的父母都会记住自己的孩子诞生的那一刻的每一个细微的片段,翻开尘封的抽屉,看着父亲用铅笔在红纸上记载下我出生的时间。
公元一九八一年农历十月十九晨六时十分。
我也记住另一个悲痛的时间。
公元二零一一年农历十月十八晨七时十六分,那是父亲的祭日。
每一个刻骨铭心的经历,都会让人一辈子痛快淋漓。鲁甸那片如我一样如画的山川里的人们,我在这里祈愿,早点放下悲伤,我们还要制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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