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记散文

2022-06-06 散文

  家乡富足了,户户高门大院,家家厅堂瓦舍。白晃晃的蔬菜大棚连成片,初具规模。院里院外自家小园儿都建有育秧小暖棚,一水儿的向着阳光,钢筋骨架,白蒙蒙一片,夜晚草帘棉被捂得严实,乡亲们戏称“产房”。

  家乡素有“老婆子花不害羞,哩哩啦啦开到秋;老婆子花不害臊,哩哩啦啦开一道”的说法。此花学名白头翁,入药,花朵极不鲜艳,亦不显眼,少有惊艳赞叹,多获:紫不溜秋、老气横秋的“褒奖”,少有年轻人爱戴,唯有上了年纪的娘们儿们喜爱这深紫色的喇叭花。山梁、田埂每遇必采摘一朵插在鬓梢,夹在耳上。爷们儿便打趣道:“老婆子就爱老婆子花呗!”有时娘们儿们也自称是:老婆子花一朵,已过红火劲儿喽。每逢遇此话题自是嘻哈逗乐一番。满山遍野还在酝酿更换春装时,老婆子花们便早早地拱破坚硬的地皮,一簇簇尽显生机,裂开大嘴,吆吆喝喝地披绿挂紫的热闹起来,毫不掩饰地袒露着嫩黄的花蕊,比满坡颤颤的杏花来得早,与紫花地丁一起开,是家乡最早绽放芬芳,装点山野的“美娇娘”。

  男人们喜欢光彩夺目、鲜艳欲滴的花朵,戴见年轻美丽的俏妇,但过日子,都离不开自家的老婆子花。虽是不再青枝绿叶,不再粉红娇艳,但紫的雅致,紫的饱满殷实,紫的让人守着踏实,坚强隐忍、不嫉妒争宠、耐瘠薄,管他谁谁,爱咋咋,依旧开出自己紫不溜秋的花朵。就是这些老婆子花们,正月过后便开始与自家男人,呜呜喳喳、鼓鼓捣捣地建起“产房”来。

  有邻居问:“忙啥呐?”“抱窝呢!”老婆子花们真个是不害羞,戏虐地自称“抱窝的老母鸡”“猫月子的产妇”,甭管咋地,“产房”里鼓捣上个把月,自会别有洞天,绿莹莹的小精灵们便会欢天喜地地遍满床上。

  男人们多的是力气,少得耐心,更乏揉功。待建好“产房”,整好“育床”、给足养料之后,剩下蹲、挪、坐、爬这些“矮子揉攻”爷们儿们都尊让给了老婆子花们。娘们儿姐们儿三五一群合起伙来提高效率,逗乐解闷,自是荤的素的一溜地往外扯,柴米油盐酱醋茶叙个没完。东家长,李家短,添油加醋地讲天书,叽叽呱呱热闹一团。一粒粒种子埋在悬细湿润的土壤里,萌芽生根,慢慢钻出细嫩尖尖的小脑袋,像顶着羊水出生的娃娃,晶莹剔透,爱死个人。待到俩叶一蕊时,开始移苗,方寸株行距,为大田移栽铲苗时留下距离。更为使苗儿稀疏长得敦实长得快。那细小嫩绿的秧苗,在老婆子花们手指灵巧地摆弄下,像列队整齐的方队,英姿飒爽,逢勃向上。

  男人们每到这时,格外心疼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老婆子花:不容易,起早贪黑、跪膝蟆爬,咱得给改善改善生活。烧鸡、肘子,大鲤鱼真的端上桌。老婆子花们凭着自己吃苦耐劳的本事,改变了男人们的称谓,从“烧火的”荣升为自家的“主任”,这是何等的荣耀。男人们拿自家的老婆子花都当宝,欣赏着由粉变红再变紫,这慢慢变化的过程中,孩子们就长大了,自家的小日子就变得富裕了。欣慰且自豪的神情,一准儿心里在想:哼,谁不曾有过青枝绿叶、花朵粉红,鲜嫩欲滴!老婆子花在自家男人的心目中,永远是芬芳着的玫瑰呢!

  清晨,淡蓝的炊烟袅袅升起,鸡鸭鹅狗欢叫着,毛驴、大骡子、老黄牛不安分地打着响鼻儿、刨着前蹄儿、或牛哞着,村庄睡醒了。各家的老婆子花吵嚷着侍候一家老小早餐,打理好各项事宜后,围巾包在脑门,结系在脖后,像产妇出汗后防风一样钻进”产房“,开始了一天的辛勤培育。别小瞧这几分或半亩的小“产房”,那是有计划的,各家菜田亩数不一,“产房”大小有别,所产仔菜秧苗足够栽满所留菜地。

  “产房”温暖又热闹,老婆子花们把自家越冬的花盆端到“产房”里,有了充足的水分阳光,花儿竞相开放。浅粉的月季、红色的玫瑰、浅紫的瓜叶菊、粉红的绣球,姹紫嫣红,配着水灵灵的绿叶,和着各种小小菜苗散发的清香,真是香气四溢,春意盎然。这大好的景致,岂能让老婆子花们独享。男人们忙着大田备耕,小歇时仨俩一团像视察似的钻进“产房”,分享“鸡婆”“产妇”们的独特待遇。自是大汗淋漓,闷热难耐。驼背的“大众姐夫”,绰号“弯钩大虾米”,说话不加思索脱口而出:“真不是人呆的地方”。话音随落,众小舅子媳妇们一哄而上,七扯八扯便被摞倒,水壶对准被手挤开的0型大嘴咕咚咚灌进去,挣扎起身后,自是满脸满脖子的水渍,边抹边嚷:“这些老娘儿们就是泼妇!母老虎!”,然后,飞快地钻出“产房”,留下一片肆无忌惮的欢笑。

  有婆母疼着、惯着的李家小媳妇儿,穿戴时髦,养得白里透粉的小脸蛋儿,抱着吃奶的孩子也光顾“产房”,婆婆立马吵吵着往外撵。“快回去!这里太热,一会出去别感冒着!”小媳妇借着娃娃吃奶赖上一会子。听着孩子咕咚咕咚吞咽着奶水,我的心突然蹦跶蹦跶的,是母爱的激情使然,看着眼前一片刚刚拱土裂纹、欲破土而出的小菜苗儿,像婴儿仰着可爱的小脸儿朝着母亲微笑,我一时模糊了身份。我们到底是孵蛋的老母鸡?还是生产的月婆子;是做试管婴儿的医生?还是护理产妇婴儿的月嫂?都是,又都不是。但在小心细致地抚弄这些小生灵时,分明有母爱的情愫在其中。

  像婴儿一样,小菜秧苗循序渐进地接触室外自然风光的历练,“产房”一点点放风,直到撤掉顶棚、直接接受阳光的亲吻,雨露的滋润,星月的陪伴,微风的抚慰,待到坚强的承受大自然赋予的一切时,大地就缓缓得绿起来。出入“产房”的老婆子花们像评比优秀作品一样,一家家一床床地挨个品评,谁家的苗全,苗旺,谁家的技术好。水灵灵的甘蓝苗,白菜苗,茄子辣椒西红柿苗,豆角黄瓜丝瓜苗,一畦畦的小葱韭菜,樱桃小萝卜,苦菊油菜茼蒿小茴香,像受阅部队,接受着首长们的检阅。

  这一幕幕的翠绿,给塞北小村的早春带来无限生机;这一床床的青葱,映衬得老婆子花儿们越发地精神焕发,紫里透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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