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除夕下午,我回家过春节。空中飘落起了鹅毛大雪,山舞银蛇,银装素裹,仿佛染白了整个大地。那种洁白的世界,凄美的姿态,飘雪的丽景,直观地告诉我一个简单的常识,天气出奇的冷。好在侄女、侄儿跨过门槛,忙里忙外,给老母亲贴贴春联,拜个早年。大门口红色的对联,呈现出暖色的格调,无时无刻散发着亲情的温馨,扬起节日的喜气,一股暖流随之心头涌动。
如果我们不能阻止记忆,那就把记忆的真相亮出来,不妨与人分享,难忘的故事,美好的印记。小时候,记忆里的冬天,寒风凛冽,天寒地冻,冰霜雪雨,常见雪花飘飘,外出行人稀少,乡亲们蜷缩进自己家的小屋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是啊,乡村下雪的夜晚,来得特别早。乡亲们延续着早睡的习惯,有条件的人家,在床前放上一盆炭火,被窝里放个小火炉,暖暖手脚,热热身子。那些无孔不入的寒气,不知是从地上冒出来,还是与等在外面的寒风相约而至,凭着自身“见缝插针”的基本功,穿透门窗缝,或墙壁洞,或屋椽孔,或屋瓦眼,从没问问屋里边的人愿不愿意,无暇顾及主人冷不冷,感受如何?寒风肆无忌惮,毫不客气地不请自到,从缝隙空间里钻进来,带走了屋内的温度,考验着生命的耐寒力。第二天早上,开门瞧瞧,留在雪路上的脚印,恐怕连数都数得过来,足以见证走的人少。
下雪的日子,乡亲们习惯了足不出户,一般躲在家里,烤烤火暖什么的,很少有人外出走动,若不是摊上难事急事,谁还愿意出去讨冻,遭这份罪受呢?唯有非办不可的事,才逼得出门走一趟。这跟当时贫困的岁月,艰苦的环境,缺食少穿的穷日子有关。那个饥饿的年代,可怜的乡亲们居住简陋,勤俭持家,穿着补丁,往往老大穿了老二再穿,老二穿了老三再穿,老三穿了老四穿、老五穿,实在不能穿了就纳鞋底……
面对特殊时期,许多人家有过困难的经历,吃了上顿没下顿,吃不饱穿不暖。也许我们的爷辈、父辈那代人,就是形象生动的见证。尽管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有的一辈子都没穿过一件象样的衣服,甚至娶媳妇做新郎,穿在身上的衣服都是借来的,更何况平时?寒保暖的大衣呢!毕竟,这些“穷景”早已淡出了我们的视线,但对怕冷的我来说,一旦遇上罕见的暴风雪,感觉就有点接受不了,患上“恐雪症”似的,像“晕血”的人见血腿脚发软一样,而我一见到白茫茫的大雪,身子抖个不停,缩手缩脚怕瑟瑟。其实,这是我对冰雪的片面认识,缺乏内在的欣赏与赞美,只知道雪花飘扬“白色冷酷”的寒意,却忽视了“瑞雪兆丰年”,蕴含着丰收的厚望。
除夕夜,雪飞风舞,整个村庄万籁俱寂。乡亲们吃过年夜饭后,便等着打炮仗,家乡俗称“关门炮”,意味着一年一岁画上了句号,屋里边的人,放了“关门炮”就不能出门了。接下来,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吃吃零食,喝喝茶水,拉拉家常,守守年岁。也许中间不乏添些闹年夜的小插曲,家中的小孩子缠着长辈,讨要压岁钱,而长老故意吝啬,小孩子还要再给个红包。就这样,家中长老一次次亲近孙男孙女,挑逗热闹,和乐融融,尽享天伦之乐。等过了除夕,到了第二天春节,即新年第一天起来开门,又要打“开门炮”,这才可以动身出门,允许串串门,赶庙会,拜访左邻右舍,亲朋好友。
我家的房间里,由于没有空调取暖,但不见得就是寒酸。那个时候,普通农家是享受不起空调的,除了空调本身的价格昂贵、耗电之大以外,还有电力不足的因素,资源分配的差异,先城市后乡村,先工业后农业,只保障城市、工业正常供电,对农村只好拉闸停电。因此,在村里通电后的十几年间,还是三日两头停电,停电成了家常便饭,有电反而不正常,乡下人很难分享电力文明带来的成果,仍然过着点煤油灯的日子,对传统农耕生活作用不大。不过,时间可以改变生活,也可以渐渐改变养成的习惯,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即便是当初家里装了空调,又能怎么样?莫不过是一种摆设。
当我准备上床临睡时,细心的母亲深知我怕冷,不慌不忙地打开衣橱门,从衣橱里取出一只满鼓鼓的白色塑料袋,袋里装着一条毛毯,客观地讲是一条厚实的红色毛毯。哦,我认得,就是这条血红底打粉红色大花的红毛毯,母亲怕我不记得了,解释道:“这条毛毯,是你当兵写报道,立功奖来的啊,放在衣橱里都‘冻’十几年了,我平时舍不得拿出来用,一直把它放着。”我会意地点点头,母亲边用平常的语气说着,边动作麻利地铺在我的被子上。
看着铺盖上的红毛毯,那段义务服兵役的峥嵘岁月,随之涌上心头,令我难以释怀。那个年代,人民币最大面额是10元的“大团结”,我入伍的第一年,每天伙食标准是8角,部队农场再贴2角,一日三餐也就一块钱。加上义务兵没有工资,只有津贴费,每个月10元,用于买些牙膏、牙刷、肥皂、信纸和信封等等。可家乡呢?农村经济落后,农民收入不高,生活成本低廉,物价、工价都相对便宜。警如,猪肉每斤9角3分,建房雇用的“泥水”(泥瓦工)、“木匠”(木工)等,每天的工钱才二三块……
据老兵们讲,以前国家并不富裕,物质匮乏,部队对革命战士的嘉奖,是没有奖品或奖金可言的,“口头嘉奖”的说法由来已久。可轮到我立功时,政治机关刘主任说,这次部队拿出一笔钱,按人均五十元的标准,用于制作奖章、证书和购买奖品,也就是给立功的每一位干部战士,除颁发一枚军功章外,还奖一条红色毛毯。由于部队远离家乡,没有现代通讯条件和发达的交通工具,不通电话,不通公路,不通汽车,传递信息只能靠传统的邮寄方式,保持书信往来,书信寄托了亲人太多的牵挂与深深的思念,用来乡音交流的亲切。于是,社会上“笔友”成为时尚,书信联系,就像现在的网友、微信好友一样,不管认不认识,维系着联络、点赞。
当时,组织科唐干事征求过我的意见。“小李子,你的立功喜报直接寄到你家里呢,还是寄到你们乡里的武装部?寄到乡里的话有可能敲锣打鼓把喜报送到你家里,但一般一年才送达一次。若寄到你家,你爸妈就能及时知道你立功。”唐干事说。“噢,那就寄给我家里吧,最起码让父母及时知道我立功的消息。”我以为,能让父母早一天分享子女的喜悦而高兴,总比迟到的敲锣打鼓的效果更好,我不假思索地予以回答道。“那好吧,我到时把立功喜报寄给你的家里,立功通知书寄到你们县里的民政局。”
喜讯传来。家里很快收到了我的立功喜报,内容里写着:“李仙正同志在年度工作中,表现突出,成绩显著,荣立个人三等功乙次,特此报喜……”老父亲特地上街买来大相框,还把报喜装进玻璃板的相框里,挂在显眼的客厅里“炫耀炫耀”,并逢人便说,我儿子立功了,这是喜报。但更令他既高兴,又意外地发了一笔当之无愧的小“横财”。没多久,县民政局把本地籍现役军人立功奖励的《通知书》用挂号信邮送到我家,意思是说凭此《通知书》到乡武装部领取三等功奖金一百五十元,相当于我当兵一整年的津贴费。
曾有邻居告诉我,你的父亲常常跑到村口,等待骑着绿色自行车,每天送报纸、信件的邮递员,问得最多的是同样一句话:“有没有我儿子的来信?”就因为父亲与邮递员碰面多了,双方相互熟悉了。当听到路口自行车铃声响起,父亲都以为是送信的邮递员经过,有时捧着饭碗,匆匆走出门口张望,是不是邮递员来了,有没有我儿子的来信?我十分理解父亲“见信如见子”的心情。
严寒的冬天,家乡的雪雨。带着温度悄悄袭来,空气中弥漫着寒冷的轻雾,渗透到每一片雪花、每一颗雨滴里头,仿佛成了一个个细微的水分子,拥有冰冽的质感,令人钻心刺骨。可随着工业化、城市化革命浪潮的冲击,全球气候变暖的大趋势环境下,优越化的物质条件,小康社会的生活水平,告别了缺食少穿的日子,往日的寒冬,似乎悄然远去。
我的家乡,虽然不是什么四季如春,但这年头,下雪却成为稀客驾临,长年到头难得光顾一二回,甚至看不到一场象模象样的雪。可在红毛毯的背后,我感觉不到寒冬腊月的天气,反而再次触摸到成长进步的人生经历,值得骄傲和感怀的难忘岁月,尤其是那枚闪闪发光的军功章,足以融化我心中的冰雪,温暖一生。假如寒流再次袭来,即便是家里没有任何取暖设施,也因有了亲情母爱而备受暖意。铺盖上多了条毛毯,感觉温暖许多,暖意入心。
那条红色毛毯,衬托出一份浓浓的亲情母爱,深厚的家国情怀,承载着一段珍贵的红色回忆。不仅仅装着强大的热度能量,温暖着我的身体,更是对过去的荣誉,追逐我一生,心中的热流永相随,连同感恩与怀旧一起,辞别冰霜雪雨的寒夜,迎接着美好新春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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