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大年初一是和孤独伴随在一起的。因为我是女孩,父母从不让我到别人家玩。
除夕那天,家家都要扫街,扫院,贴对联,挂家谱,摆供,焚香,祭祖……我们家也一样,但只有堂弟彦明和我一起静悄悄地在爹的指导下做那些事,不如别的人家热闹。年夜饭是爹亲自动手做的,枣糕是大叔在白天就蒸好了的。到了傍晚,爹把肉和海带,以及白菜、绿豆芽、豆腐炖在一起,尽管闻见很香很香,但如果堂弟不来,就不让我吃。所以,堂弟来了,我才高兴。我们俩吃的时候,爹妈总是用充满期盼的眼神看着我们,边看边说:“俺孩们吃吧,吃得饱,才能够长得快。等俺孩们长大了,咱李家就有希望啦。”可等吃罢了年夜饭,堂弟就又跟着大叔回他们家了。我还是独自一个人玩,
大年初一的清早,天还很黑,彦明弟就来给家谱磕头啦。因此,大年的早上,我是万不敢起晚的。然后,父母给我们几个压岁钱,就让堂弟放鞭炮了。我知道,父母的鞭炮是专给他买的,他是男孩,他有放的权利,我是女孩,只有看的份。吃了饺子,堂弟就又回他们家了。因此,我从小就认为只有我们姐弟俩是亲人,可又常不在一起,所以从小就感到孤独无助。特别是当看到大户人家的老老少少相跟着一群一伙地给他们的长辈拜年,心中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觉得他们有点炫耀,让我们这飘门小户羡慕和敬畏。随着年龄的增大,那种过年的孤独近于自闭。到了大年初一,堂弟彦明不来,我就连门也不出了,独自一个人在家看书。
孤孤独独过大年
我们家不是本村的坐地户。父亲弟兄三个,早在解放前就流浪到东冶头村了。祖父母下世早,家里自然穷,爹十几岁就开始出门谋生啦。他给大户人家做长工,大叔给人家放牛,做小活,小叔的童年是在爹住的长工房度过的。土改时,爹和大叔都入了农会,因为他们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属于赤贫,农会就决定把地主家比较好点的土地和房屋,还有柜子什么的,分给他们。但是听别人讲,爹固执地认为那是不义之财,坚决不要。他的脾气很犟,谁也说服不了他。他的理由是受苦人干活吃饭,东家也没有慢待了他,长工房还容他弟弟长大呢!我上学后学了土改那段历史,就不解地问他:“爹呀——你当时不要土改的果实,没有房子住,在哪里娶的妈,生的我?”他说:“原来的长工房呀。生了你,就退还人家啦。新社会了,天无绝人之路。你不是也长大了吗?”爹还说,“那时候你大叔也成了家,弟兄们之间都不好意思说分家,所以就在你还吃奶时,我就带着你妈和你小叔外出谋生啦”。但他离开东冶头村后并没有发了财。就在妈又一次怀孕后,为了趁村里的外婆伺候坐月,只好又回到了东冶头村。
回到东冶头村之后,爹妈没有房子,只好租别人家的住。没有土地,爹就刨坡地开荒。没有牲口,就通过换工(给有牲口的人家干活)换别人家的用。生活的拮据,让爹的性格更加刚强。节衣缩食,慢慢地才有了几亩地并买下了一头驴。在我童年的记忆中,爹没有在大年初一休息过,总在干活。不干地里的活,就在家里干手艺活。大概在解放初期,农民受的罪,爹妈都受过啦。尽管我有新衣服穿,还能够上学,可爹妈心灵深处的苦痛,在我幼小时还是难以理解。但随着年龄的增大我还是慢慢地觉察到了一些。他们不开心的原因一是因为不是本地人,少依无靠,二是因为缺少钱财。平时过日子无所谓,可一到过年就难了,还房租,访亲友,待客人,都得花钱,对于不富裕的爹妈来说,实在是过年如过关。而更让他们揪心的是因为自己没有男孩,在世俗的人前,似乎就得矮人一头。在孤独和压抑中,我逐步理解了爹妈的不易。不过,妈留下的话最有哲理:“难过岁月,好(容易)过年。一年三百六十五个白日黑夜,大年初一才一天。再穷,也没有过不去的年。”妈的话至今还一直铭记在我的心头。
孤孤独独过大年
七十多年过去了,随着社会的变迁和发展,如今的李家已经是今非昔比了。堂弟彦明是我们村有名的勤快人和受人称道的大孝子,我的父母和大叔大婶都是在他们夫妇的尽心照顾下养老送终的。他的两个儿子都是致富能手,女儿大学毕业后也成家立业了。他的孙子有的大学毕业,有的还在求学。至于我,读书改变了命运,婚姻抚慰了爹妈的晚年,我和彦明之间不是同胞胜似同胞的姐弟情谊,更弥补了爹妈没有男孩的缺憾。家兄的厚道,姐弟的团结,爹妈晚年的安逸,很让村人羡慕。
所以每当过年,就难免回忆起童年的孤独来。而且觉得童年的孤独,对于成长中的孩子来说也不全是消极的心理体验。也许正是童年过年的孤独,催生和磨炼了我刚强和自立的脾气性格,也成就了我的人生,佑助了我的命运。过年了,写了这一篇勉励成长中的的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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