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天,在村里劳动了近三年的我去了原底一所中学复读初中,学校离家二十多里地。在这所学校就读的大多都是附近村子的学生。学校没有宿舍,个别离家远的学生就借住在同学家,有的干脆晚上住在教室,白天铺盖卷起放在教室一隅或者老师办公室。我因为有些关系,被安排在学校一间叫做“窑洞”的房子里。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房子从外面看是普通瓦房,里面圆弧形的黄土屋顶却是典型的窑洞形态。我想,这个名字的由来应该是据屋顶的形状而来的吧。
窑洞内有一套间是学校管财务的一位康姓老师的办公室,康老师出入都要经过窑洞门。窑洞的小半间垒砌了一米多高的水泥墙,上面用木板盖着并上了锁,我给它起名“石柜”。不用说,这个石柜盖就是我睡觉的床。(至于石柜装着什么一开始并不知道。后来才得知石柜里装满麦子,这麦子是每年夏收时学校组织学生拾麦穗时上交国家后截留下来的,每年春天青黄不接时,就打开石柜放粮,以补贴老师食堂伙食的不足)
窑洞门朝北,没有窗户,门一关只有门楣上方没有装玻璃的木质方格才能透进来一点点亮光。因此整个白天无论春夏秋冬风霜雨雪,窑洞的门总是敞开着,只有到了晚上睡觉时才关闭。
窑洞内除了我晚上盖一半铺一半的一床被子,就是窑壁钉子上挂着我装满黑黑的甚至有些发霉的窝头的网兜。还有我“床”头的摞起的课本和煤油灯。因此在我的记忆里,窑洞的门从来没有上过锁。
我与学校脱节两年多,刚开始老师讲的课有的简直就是听天书,当时的我很是着急呀!整天厚着脸皮向年龄比我小学习比我好的同学讨教,找来人家学过的书本废寝忘食不分昼夜的学习。窑洞墙面不久就被煤油灯的油烟熏成黑灰色。
为了学习更加方便,我让睡在教室的同学多多搬到窑洞和我同住;其实多多早有此意,只是没好意思开口。从那以后,我和多多整天学习吃饭睡觉都在一起,我的学习成绩也有了大的飞跃。不知是我的`不耻下问勤奋好学,还是大他们两三岁的老大哥的身份,很快,和班里学习好的飞飞安安不久都成了的好朋友。窑洞也成了飞飞安安经常光顾的地方,相互之间还多次去了各自的家,彼此有了更深的了解。
第二年夏天就要开始中考。考前两个月,先由县上唯一的重点高中瑞全中学从全县各初中毕业班“拔尖”。这次“拔尖”成绩一出来,出乎大家意料,一向被各科老师看好的飞飞安安竟然落榜,倒是学习不如他两的另外两个同学拿到了录取通知书。这次落榜对飞飞的打击很大,他的在西安某高校工作的父亲为此专程来学校几次找班主任了解情况。
“拔尖”失利是一向活泼好动的飞飞变得少言寡语。一天中午,像往常一样,同学们都端着盐水泡馍一起吃饭,飞飞表情讪讪的对我说想搬到窑洞住。在此之前,飞飞一直住在离学校很近的安安家。飞飞安安都是年级学习尖子,同行同住,许多同学都羡慕。当我不解的问原委时,飞飞告诉我:每天放学回安安家都要干活,有时甚至要干到深夜,别说做作业有时候连第二天上学都无法正常。眼看就要中考,咋能不着急呢!
安安的家境很不好,父亲英年早逝,留下两位老人和梯子般大小六个孩子,全靠母亲一人操劳。加上那年农村刚实行土地承包,每年夏秋两季安安家忙得不可开交,安安常常是中午回家吃饭,下午饿着肚子上学——母亲一忙,饭也顾不上做。我也曾去安安家帮忙干过活,深知他母亲的艰难和不易。十八岁的哥哥高中没毕业就当兵走了,做为老二的安安无疑成了家里的壮劳力。而安安在帮母亲干活时,飞飞怎能心安理得的静下心来学习呢?!
我满口答应。我们本来就是很好的朋友,有一个学习这么好的同学住一起谁不高兴!
于是窑洞墙壁多挂了一只装着窝头的网兜,石柜盖多了条被子。
由于石柜盖宽度有限,只能铺两条被筒,于是三条被子,一条当褥子两条盖,多多盖一条,我和飞飞对脚合盖一条。三个人同吃同住同学习,夜晚多了盏煤油灯,使得小小的窑洞也增添了一抹亮色。
那年中考升学率不到百分之十五,每个人都有压力。安安只要家里不忙,晚上索性也不回家了,我们四个在教室上完晚自习接着回到窑洞趴在石柜盖上就着煤油灯散发出的暗红色亮光学习到深夜,直到累了困了两人一头倒头就睡。
临近中考,上面给了学校三个推荐上高中的名额。飞飞因为校长从中作梗(父亲去学校几次没有拜会校长)又一次与幸运失之交臂。此后,飞飞的情绪更加低落,整天除了吃饭就是学习,也很少和我们交流。有天晚上一觉醒来,我感到脚下空荡荡的。飞飞不见了!窑洞内也少了他的煤油灯。一旁的多多还在梦中口齿不清的呐呐地像是背诵课文又像是说着胡话。
我穿起衣服出了窑洞。
虽说是夏天,拂晓前的黑暗依然使人感到些许寒意。校园内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从墙角传来几声夏虫的鸣叫还能感到一点生机。漫天的星斗,早已疲倦的眨巴着眼睛。校园里灰蒙蒙一片。穿过走廊,我看到七年级一班教室的窗玻璃映着暗淡的红色——那是煤油灯的光亮映照的。飞飞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教室学习,被油灯映红的脸庞流露出与十六岁年龄极不相称的凝重。从我们相识起,我从来没有见过飞飞如此用功学习过。可以想象,这两次意外打击使得年幼的他承受着多么大的压力啊!
安安被推荐上高中,没有了中考压力。那些天安安全力以赴帮我复习,使我的成绩提升很快。
多多成绩一向稳定,表面看起来不慌不忙,其实大家都明白,多多承受的压力不比我们任何人小。曾被父母寄希望的大哥前不久一次煤矿事故丢掉性命,二哥三哥早已不上学了在家务农,多多成了父母唯一的希望。如果连高中都考不上,还谈什么前途理想,又何以面对父母亲人?!
大家都在忐忑不安中结束了中考,却没有当今学生考完后的宣泄和放松,每个人都心事重重的。离开窑洞那天,安安特地来送我们,分别时言语不多,满腹的话儿都被心的凝重封存了。告别他们,我背着书包,肩扛着捆扎好的棉被,沿着崎岖的羊肠小道向着塬上的家攀援,每攀过一弯坡就要放下被子俯视着渐渐模糊的校园。平时只需四十分钟上完的坡路那天我整整走了一个半小时。
别了,我的校园,别了,我的窑洞,别了,我的视若兄弟的同学。我在想,曾经的校园;视若兄弟的同学还可以相会,可是,我那住了一年半的窑洞以后还有机会在你怀抱哪怕是栖上一晚吗?!
后记:命运垂青,窑洞里的四个兄弟都考上高中,两年后高中毕业,多多和飞飞选择复读,一年后,分别考上某政法学院和某军校。如今多多是某中级法院院级领导,飞飞是某大军区科研单位师职领导。安安高中毕业当兵后考上军校,十年前转业地方成了国家公务员。“我”高中毕业一直在外打工,经过多年艰苦拼搏,跨入城市人行列,如今生活平静。三十余年了,彼此相隔千里命运差距似天壤依然是很好的朋友,相互提携彼此帮扶。用飞飞父亲的话讲:“你们几个是没有拜过把子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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