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点绛唇·桃源》原文鉴赏

2023-05-24 秦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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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点绛唇·桃源

  宋代 秦观

  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

  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

  译文

  醉眼朦胧之中,我荡着轻便的小船,随着流水任意飘荡,不知不觉来到了花丛深处(即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真想就这样留连于花丛之中,却还有许多尘俗之事未了,不得不回到滚滚红尘。 水波与水面上的雾气广阔浩渺,无边无际,千里之外,夕阳西沉已是傍晚时分。无数青山无语矗立,狂风劲吹,鲜花如同大雨般纷纷凋落,我再也找不到来时的路了(指不能再的到桃花源,与陶渊明《桃花源记》中“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等语)。

  鉴赏

  公元1094年(宋哲宗绍圣元年),“穷凶稔恶”的“新党”章惇被起用为相。他握政伊始,即广兴党籍,大肆打击元祐(1086—1094年)时旧党的大小在朝之臣,苏轼、黄庭坚等皆遭贬窜,秦观也未能幸免。他始由国史院编修贬为杭州通判,途中再贬为“监处州(今浙江丽水县)酒税”。公元1096年(绍圣三年),又被削秩徙放到郴州(今湖南郴州市)。这一连串巨大的打击使得秦观陷入一种蒙受压抑而不能自拔的浓重悲哀之中。在郴州旅舍,他写下了著名的词篇《踏莎行·雾失楼台》,这首《点绛唇·桃源》大约也作于词人贬居郴州时。

  桃源,即桃花源,是东晋大诗人陶渊明在《桃花源记》中虚构的世外天地,并假称其地在武陵(今湖南桃源县境内)。那儿景色优美,环境宁静,生活安定,人心淳真,没有喧嚣,没有纷争,为后代失意文人所津津乐道。秦观到郴州后,知道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就在郴州以北,不禁怦然心动,眷念不已,在《踏莎行》里,写下了“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的名句,流露出对桃花源的向往和望不见“桃源”后的不胜怅惘。在此词中,秦观用梦境和现实交相迭现的手法,更为强烈地表达出对“桃源”的企慕,对现世人间的失望和不满。

  “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这个“花深处”,就是指桃源。在郴州,词人为了排忧遣恨,不得不借酒解愁。醉眼朦胧之中,词人受潜意识的支配,仿佛觉得自己划起了小舟,正轻松自如地随着溪流浮泛,朝桃花源进发。路上,“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桃花源记》)。词人十分欣喜,他左顾右盼,不知不觉中,已“林尽水源”,来到了“花深处”。阅读这两句,关键是要抓住“醉”这个核心词语。醉入梦乡,本是常事,所以说这两句是写梦境幻象。“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是词人神志清爽后的抱恨之言。尘缘,本为佛教名词。佛教认为,色、声、香、味、触、法为六尘,是污染人心、使生嗜欲的根源。秦观在这儿是借指世俗之事,如名、利一类。假如自己不出来求仕为宦,就不至于有此时的迁谪之祸,这就是“尘缘相误”。而此刻身受官府羁绊,即使想找一个类似于“桃花源”的远僻之地平安度日也不可得——这就是“无计花间住”。

  下片“烟水茫茫”四句,乃是词人有意识地择取人世间的四种凄凉景象,来影射他黯淡、感伤的心境。“烟水茫茫”,则前途渺遥可知;“千里斜阳暮”,暗示着词人的处境将每况愈下;“山无数”,正是阻力重重、难回朝廷的象征;“乱红如雨”,就是说美好事物正在横遭摧折。这四种景象并集一起,凝现出巨大的艺术感染力。词人虽无片言只语关涉愁苦,而愁苦、失望之情已溢满纸面。结句“不记来时路”,源于《桃花源记》。陶潜说,武陵渔人出桃花源后,在返家的路上处处作了标志,“及郡下,诣太守,说如此。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这个结句正暗应了题目和开头,道出了词人梦醒之后无路可走的窘境和苦况,表达了他“抽身退步悔已迟”和“世外桃源不可得”的愁怛心堵。

  秦观的后半生和苏轼一样,屡遭贬谪,但襟怀却不如苏轼旷达自放,所以他的后期词作中常凝结着浓稠的凄苦、感伤情调。该词开首两句以轻快清丽之笔写梦入桃源,不过是一种衬托,其目的是要借“水落”以见“石出”,凸现现实生活中的种种艰危、困顿。词的基本风格是幽细凄厉的。全篇四十一字,前片三仄韵(处误、住),后片四仄韵(暮、数、雨、路),一韵到底,韵位十分密集,在声调上也给人一种沉郁、凄伤的感觉。

  赏析

  此词上片写词人醉中想象自己泛舟进入桃花源,醒后因身受官府羁绊而抱恨,隐寓向往仙境而天涯无路的苦境;下片择取人世间的四种凄凉景象,来影射词人黯淡、感伤的心境。起笔寓情于景,境界清丽;接着忽而转折,情辞悲苦;过片承上深入,浑化无迹,景色惨淡;结末景语淡出,情辞凄楚。全词委曲含蓄,耐人寻味。

  上片首二句确乎有似于《桃花源记》的开篇“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把读者带到一个优美的境界,这儿似乎是桃源的入口。人在醉乡,且是信流而行,这眼前一片春花烂漫的世界当是个偶然发现。又似乎是一个好梦:“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处,有黄鹂千百。”(《好事近·梦中作》)一种愉悦的心情也就见于如此平淡的语言之外。

  同时而起的,却又有一阵深切的遗憾:“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尘缘”自是相对仙源灵境而言的。“名缰利锁,天还知道,和天也瘦”(《水龙吟·小楼连远横空》),那“名缰利锁”,正是尘缘的具体内容之一。此处只说“尘缘相误”,隐去正意,便觉空灵蕴藉,正所谓“以不犯本位为高”(《艺概》卷四)。三、四句与前二句,一喜一慨,词情便摇曳生姿,使人为之情移。

  下片一连四句写景,没有用力痕迹,俱属常语淡语之类。然而“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却钩勒出一幅“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满庭芳·山抹微云》)一样的“销魂”的黄昏景象。“千里”“茫茫”尤给人天涯之感。紧接一句“山无数”,与“烟水茫茫”呼应,构成“山重水复疑无路”的境界,这就与上片“尘缘相误”二句有了内在的联络,过片而不断曲意。值此迷惘之际,忽然风起,出现“乱红如雨”的萧飒景象,原来是残春时节了。一句一景,蝉联而下,音节急促,恰状出人情之危苦。

  合起来,这几句又造成一个山重水复、风起花落、春归酒醒、日暮途远的浑成完整的意境。如此常语淡语,使人“咀嚼无滓,久而知味”(《词源》卷下评秦词)。虽然没有明写欲归之字,而欲归之意在在皆是。结句却又出人意外地转折出欲归不得之意:“不记来时路。”只说“不记”,更为耐味。虽是轻描淡写,却使人感到其情蕴深沉,曲折地反映出备受压抑而不能自解的作者在梦破后无路可走的深深悲愁。

  虽是写“桃源”,由于处境与胸次各异,秦词与陶诗风貌完全不同。“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陶潜笔下,处处流溢出一个精神上有所归宿的人的自得情怀;而“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的秦观笔下,却时时纠结着个缺少精神支柱的失意者的迷惘与悲哀。这首小令以轻柔优美的调子开端,“尘缘”句以后却急转直下,一转一深,不无危苦之辞,就很典型地反映了这种心境。它自然能在千百年里引起那为数不少的失意彷徨之士的感情共鸣。

  这首词所反映的思想,是作者由于无端遭受打击,导致了他对现实的不满,并由此产生了对世外桃源的向往。但有的评论者认为句句都有暗寓,这只能是一种猜测。此词所表现出的那种迷离恍忽的境界,只是秦观在艺术上喜欢朦胧美的一种手法而已。

  创作背景

  公元1094年(宋哲宗绍圣元年),新党章惇被起用为相。章惇握政伊始,即广兴党籍,大肆打击元祐时旧党的在朝之臣,苏轼、黄庭坚等皆遭贬谪,秦观也未能幸免。秦观始由国史院编修贬为杭州通判,途中再贬为监处州(今浙江丽水)酒税。公元1096年(绍圣三年),又被削秩徙放到郴州(今属湖南)。这一连串巨大的打击使得他陷入一种蒙受压抑而不能自拔的浓重悲哀之中。这首《点绛唇·桃源》当作于秦观被贬途中或贬居郴州时。

  秦观

  秦观(1049-1100)字太虚,又字少游,别号邗沟居士,世称淮海先生。汉族,北宋高邮(今江苏)人,官至太学博士,国史馆编修。秦观一 生坎坷,所写诗词,高古沉重,寄托身世,感人至深。秦观生前行踪所至之处,多有遗迹。如浙江杭州的秦少游祠,丽水的秦少游塑像、淮海先生祠、莺花亭;青田的秦学士祠;湖南郴州三绝碑;广西横县的海棠亭、醉乡亭、淮海堂、淮海书院等。秦观墓在无锡惠山之北粲山上,墓碑上书“秦龙图墓”几个大字。有秦家村、秦家大院以及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古文游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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