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戴天山道士不遇》是一首五言律诗,据专家考定,写作该诗的时候诗人还不到20岁。戴天山(又名大康山)固山势高峻直插云天而得名,位于今天四川省江油县,是李白青少年生活的地方。在这首诗中,诗人通过括述访友末遇的一天中的所见所闻所感到抒发了对祖国山水的热爱和对友人的真势的感情。可以这么说:这首诗是一幅山水画,是一首友情曲,请让我们一齐来欣赏:
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
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
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
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
“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这是诗歌的首联,(律诗由八句组成四联,名称依次叫:首联、领联、颈联、尾联)一开篇作者就以清幽的音响和绚丽的色彩营造出浓浓的诗意,我们可以想象。
诗人很简单就启程起路了,这时大地还在晨曦中甜睡,四无人语,一片寂静,只听到潺潺的流淌的溪水声和偶尔从远处传来的几声汪汪的狗叫声。诗人走呀走呀,天渐渐亮起来了。只见路边的桃花那红朴朴的脸上挂着明净清亮的露珠,在朝阳映照下,显得格外浓艳。
诗人用短短的十个字,就勾勒出一幅有声有色、清新恬静而又生机盎然的山乡清晨图。不光用字简洁,表现的角度,手法和含义的丰富更植值得我们咀嚼。
表现的角度:先写所闻:犬吠,水声。后写所见:桃花带露(再细心玩味,穿行于盛开的桃花林中,必然嗅到花香芬芳,那么,准确来说是写了听觉,视觉,嗅觉的感受了)。所闻所见,这摄取的角度,暗中也交代了时间顺序,由晨光来露到旭日初生。
表现的手法:动、静相衬,写出了山乡的宁静和山林的寂僻。“犬吠水声中”是天亮之前的耳中所闻,这时除了朦胧的路影之外:对环境的其余感受只能依靠听觉了。有农村生活体会的人大概都知道,乡间夜晚最常听到的是狗叫声,这里是山村,当然也少不了山泉溪流之声,水声潺潺,间杂着时有时无,时远时近的狗叫声,写出了山乡黎明特有的宁静,明明有声,为什么还说写出了山乡黎明的宁静呢?这是用动的字面写出静的境界,是寓静于动,以动衬静。在文字艺术上不少作家都善于运用这一“相反相成”的手法。
如唐代著名诗人王维《鹿柴》和大散文家朱自清的名作《荷塘月色》。
王维《鹿柴》: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空山不见人”,按理应静寂无声,但诗人一个“响”字,表现出空谷传音,愈见空谷之空;空山人语,愈见空山之寂的特殊效果。这就是动反衬静,相反却相成。
朱自清《荷塘月色》指写月下荷塘那令人陶醉的宁静夜色。在一片寂静中,作者却写上“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这一笔令整个画面更显得静谧了。试想:假如荷塘边正在搭台唱戏,能听到蝉声蛙声吗?说起以动衬静的手法,人们经常提起南朝五籍《入若耶溪》中的名句:“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蝉噪和鸟鸣的动更衬得山林的幽静,的确写得不错,然而这两句诗却被批评家指摘为上下二句语意重复。宋代大诗人王安石曾用谢元贞的一句诗“风定花犹落”与“鸟鸣山更幽”集成一对,使上句静中见动意,下句动中见静意,因而传为美谈。
细细欣赏李白这两句诗“犬吠水声中”以动衬静,本来以李白的才情,刻意从风声、人踪、鸟鸣、花落等音响中凑足以动衬静的一联,绝非难事,但李白却从视觉的角度,写出生来娇艳的桃花,经过露水沐浴,在朝阳的金光照耀下,浓妆艳抹,逗人喜爱的图景:桃花带露浓。这是一幅静景,读者从中可以捕捉到这样的信息:山林寂僻,人迹罕至。在车水马龙的烦嚣都市,何来这静美?----作者这里巧妙地为道士隐居生活的情趣作了铺垫,从句意上,上联写动,下联写静,相映成趣,内容也更为丰富了。
这一联含义丰富,既直接写景,也间接叙事抒情,内容包含的信息至少有如下四个方面:
1.交代访友的季节----桃花开放的阳春三月;
2.说明诗人出发的时间;
3.初步透露出诗人与道士之间友谊非泛泛之交 ---为访友而远行,固然与路程较远有关,但更主要的恐怕还是访友情切,急于见面,说明要造访的必定是一位挚友吧.
4.诗人赶路的心情很愉快
人逢喜事精神爽,故此所见所闻都有是美的,当然这喜,也是为下文”不遇”的愁而蓄势.访友的心情越迫切.憧憬会面的喜悦之情越浓.”不遇”的愁就更重!筑水库拦截水流,堤坝越高,势能越大----文章的高手就懂得这种”蓄势”之道,欲抑先扬,欲扬先抑.
请看南宋诗人林升的<<题临安邸>>.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当汴州.
前三句把南宋小朝廷统治下的临安府歌舞升平的畸形繁华景象”扬”到极点.但结尾处发聋振聩的一声断喝,贬斥了苟且偷生,不图恢复中原的南宋君臣.
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
当诗人怀着高兴而急迫的心情,走进山里,快到道士的住处时,眼前却呈现了出乎料的景象:树林深处时有鹿出现,中午时分却不闻钟声传来(古时有的地方正午鸣钟报时)。看来道士外出了——访戴天山道士不遇。
这两句诗,明白如话,不加藻饰,如一泓山泉,看似平淡,掬入口中品尝,却有别样的甘冽,“平平常常却是真”疏朗清新的诗风,在李白的一首脍炙人口的名作《静夜思》中有着精当的表现。
李白《静夜思》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这诗仅二十个字,明白如话。但夜深人静,月色如霜(秋凉,心伤)月圆人相分,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意境表现得淋漓尽致而又浑若天成,没有一点雕琢痕迹。
说“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清新而又有韵味,主要表现在用字不晦涩,但通过景物烘托环境气氛,委婉地抒发自己访友不遇的惆怅心情。“烘托”是采用绘画技法的一种表现手法,在绘画中,有时画太阳,画月亮,并不直接画出其实体,而在太阳或月亮的边缘画上云影、光晕,从而使读者感知到并没有实际画出的日、月之象。在文学创作中,往往是通过侧面描写,巧妙地刻画没有直接出场的主体。
如汉代乐府《陌上桑》
.......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
少年见罗敷,脱帽著梢头。
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
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诗中并没有直接写罗敷的外貌,但通过各式人等对她美貌的惊叹,乃至出魂失态的行状,烘托出这位绝色佳人倾国倾城的容貌。
戴天山道士是位隐逸之士,原避尘嚣,其居住的幽静的环境气氛如何表现呢?李白用“树深时见鹿”一语以烘托点染,大家知道,鹿是胆小怕人的动物,但“时见”,足可以说明环境之深幽了。另外,这一“深”字,也透露出诗人的隐隐不安:如此清幽的景象是否意味着友人不在家呢?——心境已不如起程时的开朗轻快了。
“溪午不闻钟”一句,即使叙事:到了中午还听不到钟声,又是抒情:经过半天的跋涉,在山溪边小憩,心情按理应欢畅的,却因“不闻钟”而泛起思绪的波澜。诗人在撩泼溪水,远眺友人故所时盼望与失望交织的惆怅心理,是可想而知的。
这一句诗,短短五个字,时间(午)、地点(溪)、事情(不闻钟——“访友不遇”)以及人物的心境都概括在内了,可说是用语简明精当的范例。
野竹分青蔼,飞泉挂碧峰
午时已过,诗人猜道士只是暂时外出,不久就要回来,决定等候下去。空暇间,便察看起道士的住处。只见房前舍后,野住遍生,茂密修长的野竹与云雾相接,远处青翠的山峰上,一缕清泉从封顶倒挂下来。
这一联,对仗工整,意境优美,其“炼字”功力更另人叫绝。且看一个“分”字和“挂”字的妙用:
野竹与云气相接,这本是一幅进静景,但诗人用了一个“分”字,就有了动的意味,它使人联想到随山冈徐徐移动的云雾,不断从野竹梢头飘过的情景。
一线泉水,凌空飞泻,这本来是一幅动景,然而诗人用一个“挂”字,就由动化静了,它使人想见到山峰的陡峭和山泉垂直落下的图景。
历代文人大都推崇炼字,即对一句中某一两个词着力琢磨,即试图以一两个单词为中心体现整句的形象、气氛和音律杜甫就自称:“为人性僻耿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以下的诗篇内有流传千古的名句,我们可以从中体会“炼字”对文句的妙用。(加点的字是作者精心推敲的字眼)
杜甫《旅夜书怀》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孟浩然《临洞庭上张丞相》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王安石《迫船瓜州》
京口瓜州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这一联,不仅“炼字”出色,其内容的深层含义也值得玩味。道士选择这地方居住,诗人也以激赏的笔意谱写这清幽的环境,可见两人的意趣相投,绝非泛泛之交。另外,古人常把竹子视为高洁的象征。苏东坡就说过: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物如其人”,道士的居处,竹子环绕,更说明他气韵的清雅脱俗了。这诗句含蓄地表现出诗人对道士的敬重。
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
山野地方,人迹稀少,向谁打听道士的去向呢?已是下午时分,诗人万般无奈,只能倚松长叹,心中的愁苦是不难想象的。
“无人”,已隐约道出身体疲劳,饥肠辘辘,加上连问讯的人都找不到的愁闷之情,等,还是去,举棋难定,更是愁上加愁。诗人最后把“愁”字点出,不单单是尾联破题的需要,更主要的是诗人心理感情发展的必然结果,诗人正是年青,干脆笔饱墨浓、淋漓尽致地把“愁”字大书出来,使访友不遇之愁形象化了。如果说,单用一个“愁”字来描写自己的心情还嫌抽象的话,那么,添上“倚两三松”这形象具体的描写,就使读者恍佛看到诗人一会儿凭着这一棵松树极目远眺,一会儿又靠着另一棵松树唉声叹气,诗人自然率直地使自己焦躁不安、急切难耐的形状和剧烈的内心活动、浓重的胸中愁情跃然纸上了。
总结:
《访戴天山道士不遇》是李白刚步入文学津门的初始之作,虽然没有他日后的成名之作那样广泛流传,但也反映了诗人的艺术风格和艺术造诣。在艺术表现上,这首诗有两点值得注意:
语言清新雅淡,纯朴自然,全篇没有一个生难怪僻的字,没有堆砌典故引用成语,通俗流畅,明白如话,表现出纯真的友情,描写了恬静清秀的景色。李白后来称赞别人的诗作“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其实诗人自己更能典型地表现了这种风格。
章法波澜曲折、引人入胜。常言道:“文如看山不喜平”,诗也一样。这首五言律诗虽然只有短短的八句四十个字,却写得时起时伏,饶有情趣。
首联:喜悦之情溢于表;
颔联:欢愉之情转为惆怅之感;
颈联:放眼四周,风物殊佳,内心得到慰籍;
尾联:友人久久未归,日已向暮,终于隐入无限的失望愁苦之中。
以上情节的发展、情绪的变化固然是真切的表述,但组合到诗篇之中,又暗中契合了古代诗文“起承转合”的章法。律诗分四联,这四联的名称就隐含着这种章法要求,首联为“起”,讲究下笔切题,颔联为“承”(颔,即脸的下部,即下巴部位,颔骨的作用就是承托),讲究承上启下,第三联叫颈联(意义在“转”,因为脖子是可以转动的),讲究转出新意,拓展诗的意境。尾联为“合”,即収拢全诗,点明题旨。
我们再看看李白该诗,完全切合这章法。首联写清晨赶路,已暗点“访”字。颔联的出句承上写欣赏野外情趣的欢愉心情,对句已微露“不遇”的惆怅,承上启下。颈联没有找着写如何如何苦闷,却荡开一笔,写绝胜的风光。尾联,收拢思绪,以“愁”字点破题面“不遇”的意旨。起承转合,章法井然。历来文学批评家论章法,特别注意“转”“合”二步,所谓“转要转得开”,拓展出新的意境,不能再在起承二联的意境上原地翻跟斗;“合要合得拢”,不能只顾拓展,忘却收拢。李白此诗,转合二步处理极为简洁。格律诗中的律诗(8句,4联)和绝句(4句),从章法上来讲,是有共通之处。
我们不妨再欣赏一首七律名篇〈〈黄鹤楼〉〉(崔颢)和另一首绝佳作〈〈登鹳鹤楼〉〉,从章法上拓展我们鉴赏古典诗歌的视野。
〈〈黄鹤楼〉〉(崔颢)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合处是,烟波江山使人愁。
这是一首被受推崇的名作。据说李白也为之低首,有“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的感慨。但此诗的前四句真实并不出众。四句诗只咏了“仙人骑鹤飞升”一事。而且重复内容拓展新的意景用了三个“黄鹤一词,颇受讥议,其成功之处在于颈联写景。避开了前两联咏史的内容,拓展新的意境,正如元代杨载在《诗法家数》中论律诗第三联所说的:
“与前联之意相避,要变化,如疾雷破山,观者惊愕。”尾联因景生情,扣住登高临远的意境,以所见所感,把古今、人、事、情、景融于一炉,收束全文。
登鹳雀楼 (王之涣)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首句入题写景,起出一个开阔壮美的意境。第二句承上以酣畅的笔墨写景形成珠联璧合的一联。第三句是神来之笔,笔锋陡转,直抒胸中之感,大大拓展了诗的意境。第四句用一“上”字,扣住题面的“登”,点明了乃登高临远之感,以收束诗,同时揭示出当存高远的人生哲理。四句诗起承转合,章法分明,堪称典范!
当然,从词韵绵长,含蓄浑远的角度来评论。《访戴天山道士不遇》还略感不足。譬如结尾一句。突出了一个“愁”字。固然是直抒胸臆。但似乎过于直露,一览无余。难以达到“结尾如撞钟,余韵不尽”的艺术效果。
一般来说,口头语言讲求简捷明快,书面语言贵在含蓄有韵味。我们可以试比较李白成年以后所写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和温庭筠的《望江南》(梳洗罢)就可知艺术表现力的高低之分了。
当然,能做到言浅意深,令人回味无穷的作品如上文分析到的李白的〈〈静夜诗〉〉可算是上上之作了。
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李白)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
全诗没有一字说惜别,没有一字说伤怀,但伤怀惜别之情悠悠无尽,随水长东。可谓“不着一字,尽得风流”,意韵含蓄深远。
望江南 (温庭筠)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频洲。
这首诗是闺中女子思念远游人,盼他早归的情态,笔致疏淡而曲折变化,“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更融会了叙事、写景、抒情各种手法,创造出含蓄蕴藉的意境。如果写到此处即止住就好极了,败笔出自最后一句,“肠断“二字过于直露了韵味顿时变得索然寡淡,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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