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与汪伦

2023-03-26 李白

  唐朝天宝年间,大概公元775年,这是个春光三月,接近四月的光景。天空中残留着淡淡的寒意,主色调毕竟还是阳光明媚,桃红梨白,春光无限。

  这样的季节里,泾川县令汪伦心情是愉快的,有两件事,汪伦自以为做的很好,事情十分顺手,这是他应该快活的理由。第一件事是安禄山反叛朝廷,高仙芝募兵抗击,募兵募到汪伦管辖的泾川县。汪伦做官有一条原则,凡是朝廷需征集徭役赋税,他都百折不扣地完成,这是他做官守官之道。最后汪伦靠地方乡绅和豪强大户资助,兵粮器甲备齐,半月前让县尉解送池州府。第二件事,由于安禄山造反,米粟大涨,跟着又闹春荒。每天,县衙里都要涌来无数百姓,鬼哭狼嚎要求县太爷逼地主豪强大户减租、赈粮,不然日子过不下去,人要是死多了,说不定也会造反的。

  此事,汪伦不敢擅自作主。这些年,朝廷穷兵黩武,对外扩张,连年兵火不断;朝廷内部,外戚专权,腐化透顶,老百姓日子越过越难,艰难的连地主乡绅富户也怨声载道。泾川县山多地少,是个穷县,现在安禄山造反,无疑雪上加霜。乡民要求减租放粮,也在情理之中。汪伦很想做做样子,安抚民心,防刁民滋事,再博一个好官名声,可又怕贴了告示,得罪了乡绅豪强大户。这些人身为地头蛇,他虽为县令也是得罪不起的,重要的是,唐袭隋制,异地为官,三年一换,今年是他最后一年任期,故特别要小心翼翼。

  汪伦毕竟做官多年。权衡再三,采取刀打豆腐两面光的手段,私下走访一些重要的乡绅豪强大户,晓以苦衷,博得谅解之后,才叫文书写了一个减租赈粮的告示,张贴城乡各地。

  告示贴了半个月,倒也平安无事,这就够了。 这几天汪伦回忆这几件事做得顺汤顺水,很有点沾沾自喜。

  汪伦是宿松县人,出身官宦世家,他与兄长凤思同在开元末年中进,并入仕途。

  天宝十三年,汪伦兄任黟县令,汪伦从池州调泾川任县令。

  唐代科举分明经和进士两科,明经考儒家经典,进士考诗赋。汪伦以诗赋得以中进,这就决定了汪伦与李白有一段佳话。就当朝众多诗人里,汪伦最为推崇的诗人就是李白,无论李白在朝为官,还是由于性格孤傲,被朝廷放逐江湖,李白的诗他还是喜欢至深。

  这一天,汪伦继续让好心情支配着,坐在县衙书房抄写李白气势磅礴的诗作《蜀道难》……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蚕从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进士出身的官人,艺术感情大多十分丰富。汪伦抄着诗,抄着抄着突然拍案起身丢开宣笔,大声吟诵起来。

  “好——好——”

  直到有人走进门内身,汪伦才从李白诗境里脱身回归现实。李白见是县尉,且一脸风尘,亲切上前拉住县尉手:“县尉君一路辛苦了,看茶——”

  县尉虽为武生,却也喜欢诗词歌赋,天下文章。平日,县衙无事,两人清闲着,一杯清茶,双影把盏,谈论诗文书画,不亦乐乎,知趣相投,关系自然非他一般。

  现在,两人相坐吃着泾川绿茶,在清茶扑鼻香气里,汪伦听着县尉叙述一路辛苦和沿途所见所闻,感叹战乱中世道的苍桑。最后,汪伦才问县尉:“是否见到了刘大人?”

  县尉说:“当然见了,刘大人对县令官声、名声,是十分称赞。”

  汪伦心里像喝了蜜糖,好生得意愉悦。

  不久前汪伦从兄长凤思处得知,池州府刘大人可能进京入官。刘大人和兄长作为同窗同科进士,私交深厚,汪伦曾托兄求助刘大人向吏部推荐汪伦补池州府台空缺,刘大人答应了。知恩不报非君子,汪伦借县尉送征战军人远行之机,专门送刘大人黄金百两。

  这时,江岸水西山道场钟声敲响了,那洪亮灌耳的钟声,袅袅不绝钟声似乎在为他祝福,仿佛瞬刻间将他托向州官府第。

  心中甘甜,汪伦拉着县尉一再邀请:“去吾府内喝几蛊如何!吾要为君一洗风尘!”

  汪伦宅院座落在县衙后进,院落小巧玲珑,也是城中一处佳景,别致门楼,极尽雕凿。二进重门处有处花园,收拾成春江明月。

  院中几株桃花盛开着,生气勃勃,寒风中一簇簇开得艳丽夺目。二厅里传来悠扬的琴声,似桃花流水,悦耳动听。不用猜一定是汪伦的侍妾凤姬闲情把玩。

  凤姬是个美貌女子,一年四季淡妆轻粉,有着春雪般洁白冰冷的肤色,惊世骇俗,在泾川县广为称颂。

  凤姬透过窗槛看见汪伦和县尉走进,于是,起身收琴,轻盈前去对汪伦施礼:“官人回来啦!”侧身复向县尉施妇人礼:“县尉大人里面请,妾去后厅吩咐家佣上茶备酒。”

  凤姬长裙拖地从县尉身边飘过的奇香异味,从耳鬃、指间、颈脖,手腕传出的首饰玉佩叮当碎语,凤姬丰艳姿态,让县尉炫目。

  县尉情不自禁对汪伦感叹:“嫂夫人真是美如天仙,万巨公也真舍得啊!”

  汪伦不语,白生生的脸全盛满了笑。

  凤姬是有故事的。凤姬原为京城名妓。那一年,泾川豪士南阳镇万巨上京赶考,偶然一次和同窗好友在妓院玩乐。无意中亲眼目睹凤姬美态、舞姿还有琴声,当场被打动了。科场刚下,破费重金将她买下,带回泾川,金屋藏娇,专门放在府里,让她调教一群歌伎舞女。

  汪伦认识凤姬是在第二年春首。因为公差,汪伦带着衙伇去南阳镇探视万巨。来到万巨府见一女子,身着白色舞裙,披头散发,白皙娇嫩脸部留有明显五道血印,被万巨缚于堂下。

  汪伦大惊失色。万巨虽不苟言,仍旧起身迎接汪伦,万巨请汪伦坐在身边,一时的尴尬,也不好问及此事,只见万巨目光严峻僵直的脸由于他的到来略略才有点舒展,这才小声询问:“一个小女子,何劳豪士大动肝火!”

  万巨叹了一口气,没有回话。汪伦将目光投向堂下女人,见堂下受刑女正拿目光瞅着自已,四目对视,汪伦心底突然一颤,他分明读到了受刑之女苍白透明的目光,隐藏着求生欲望。

  汪伦难以忍受。心里想,在他管辖内的臣民,一个美人竟在县太爷的眼皮下死于非命,他心里也是不忍,汪伦动了感情,他心里很想救下此女子。汪伦小声问:“万公,此女子犯了何罪!君为何杀她……”

  万巨瞅了一眼汪伦,四周女人很多,一个个胆颤心惊,脸面苍白,目光恐惧,鸦雀无声。汪伦知道这些女人均是万巨妻妾,可能羞于回答,万巨扫了一眼众妻妾,众妻妾散去后,万巨说:“家丑不可外扬,汪知吏身为县令,来的正是时候,君将贱妇请押回县衙,亲自审问便罢,生死由君定夺吧!”

  一时,汪伦还真不知如何回话。听万巨咳了一声离堂而去。万巨一走,堂下众仆人自然散了。汪伦突然醒悟万巨用意,明白借他之手,想放女人一条生路。

  凤姬被汪伦带回县衙,日后成为官太太自然顺理成章了。

  很快,美酒佳肴有凤姬亲手下厨张罗着做出来。汪伦和县尉对坐饮酒纵情,凤姬身为内人,秀色相伴,斟酒冲茶弹琴歌舞。这是唐代风气。

  酒过三巡,县尉突然说起了诗人李白到了当涂。汪伦一听惊呆了,来了劲头,催县尉快快细说李白的故事。县尉说:自从李翰林与其兄长闹翻,从此也就断了财路,眼下山穷水尽,穷困潦倒之机,现在投到族叔李阳冰身边暂住。汪伦认识李阳冰,家住当涂,当涂县令。这消息实在意外,汪伦忽地站起身:“此消息是否属实!”

  县尉道:“吾岂敢哄骗县爷?再说李大人身为朝庭命官,诗名远扬,天下谁人不识君!弄得李阳冰县衙大门,每天车水马龙,被车马人流堵上几个时辰,谁都想一睹翰林风采。”

  汪伦沉吟半晌,目光痴呆呆盯住天穹一动不动。凤姬过来为他斟酒,汪伦瞅着凤姬一身妩媚,眼睛突然一亮,神精质地一拍桌大声说:“县尉,当朝诗人很多,吾独崇李翰林。现在翰林到了当涂,这是天赐吾也,吾是一定要见翰林大人的。”

  送走县尉,汪伦激情满怀,迫不及待地将凤姬拥进怀里。汪伦说说:“夫人,明日吾与汝速去当涂,邀李翰林来泾川如何?”

  凤姬黑黑双眸汪着一团水渍,笑盈盈地瞅着汪伦,情深意切抚摸着汪伦的脸问:“贱妾随官人前合适吗?是否冒昧!”

  汪伦半真半假,笑着打趣:“夫人不去,吾是请不来的。”

  话虽有抬举,汪伦私心多少流露一半。

  李白虽然被朝庭贬放江湖,但他名扬四海,且风流倜傥。李白行走江湖,游山逛水,随身携带女子侍从少则三五,多则几十,一路游走一路风流。前年,李白游宣城敬亭山,无非再想见早年的情女一面。敬亭山有什么奇特景致能让李白动心?那一首:“相看两不见”恐怕暗指情女的酥胸吧!当然汪伦不可能把这层意思表露出来,切莫让凤姬看破他想以色引诱李白,这样就轻浮了。

  凤姬是否明白汪伦醉翁之意,这并不重要。凤姬则劝汪伦三思而行说:“李翰林并不识官人,倘若突然造次,假如翰林拒见,官人尊颜何在?”

  汪伦说:“吾与阳冰兄有旧,李翰林不会不给面子的!”

  说起面子,凤姬噗哧一笑:“官人,当年贱妾在京城人人皆知,李翰林傲才自居,目中无人,竟斗胆让贵妃为其捧砚,太师磨墨,高太尉为其脱鞋洁袜,官人脸面总抵不上贵妃和太尉吧!贱妾怕官人冒失前往,若遭受冷落,日后必为笑柄,事关名节,贱妾担当不起的。”

  汪伦不以为然:“夫人过虑了,李翰林虽自居傲才,目中无人不假,这是翰林痛恨杨太师专权,高太尉媚骨,才作出非常人所举。吾曾多次听言翰林待人倒也礼贤下士,平易爱人。不过,夫人心细此言不无道理。如果有人引荐,那是最好不过了。”

  凤姬婉尔,苗条柔润身子飘然移向琴桌。琴可能有点毛病,凤姬一边,观琴一边接上话尾:“官人非见李翰林不可?”

  汪伦肯首,对凤姬说他急见李翰林几条理由:第一,他喜欢翰林的诗,爱屋及乌,梦里都想一睹翰林风采也属人之常情;第二,翰林身为朝庭名官,又是皇亲国戚,若与翰林相识结为知友,日后也许会对他升迁有所提携。

  凤姬将琴弄好,细细指尖一拨琴弦,清脆之音缭绕空间。凤姬在琴弦的余音里暗思:我虽红粉出身,昔日在京城数年与众多达官显贵周旋,深知官场水深黑暗,险恶重重,稍有不测就会人首分离。现在凤姬嫁给汪伦,真心实意就是想做一个良家女子,日后好好地红袖添香,相夫教子,她不求夫君显赫富贵,只求淡饭粗饭平安度日。于是,凤姬以平常之心再劝汪伦:“官人,恕贱妾直言,李翰林朝庭失宠多年,连学士名份都保不住,圣言赐金还山,实为放逐,官人还指望翰林回朝为官人谋份更高的职位吗?”

  汪伦说:“李翰林曾救过郭子仪将军的命,与张九龄中书、贺知章翰林交往深厚,只要翰林替吾在权势显赫大人物面前说上几句话,池州太守空缺,一定非吾莫属。”

  汪伦求官心切,凤姬心想,她是劝不住的。再说夫贵妻荣,夫君执意,她一女子不好再勉强。

  凤姬拨弄了几下琴弦,余音未了间,突然想到一个人,凤姬止音说:“官人既然求见心切,依贱妾之见,何不去南阳镇请教万巨公,由万巨公出面,先生修书一封,共同请李翰林来泾最好,官人意下如何?”

  说到万巨,汪伦茅塞顿开。一时高兴,搂住凤姬亲道:“还是夫人聪明。”

  万臣对汪伦是熟悉的。汪伦从外县调泾川任官,第二天就拜访过这位天下豪士。

  万臣上祖万鹏举,由陕西扶风县迁入泾川,先务农后经商至万巨一代,已是甲富一方的大绅士了。万巨父子在扬州、苏州一带经营盐业并绫锦业。万巨少时聪明,擅长背诵,有过目不忘之才,弱冠之岁,因学识渊博,开元末年,曾以道德著名于世,人称万夫子。

  天宝中叶,万巨由贡生上京师考明经科,这期间与钱起、卢伦结为知交,并以济世之才推荐皇上,但万巨却征辟不就,回到故里,忙时协助其父经商,闲时读书舞剑倒也快活。

  天宝十五年,万巨长子在苏州专事经营绫绵业制作,次子在扬州少监府任官,私下开设铜矿,贩运官私盐业,万巨深居山野,甲富天下,何等了得。

  汪伦拜访万巨时,万巨曾对他说起一件事,说他在京师曾与李白有过交往,那年,他与一班知友慕李白诗名,请李白饮酒。万巨为人豪爽仗义肝胆,自然是万巨做东设宴。席间探知李白钱财拮据,万巨慷慨相赠李白百金一解其急。

  想起此事,汪伦立刻要赴南阳镇找万巨。汪伦仍要凤姬陪他同往。凤姬面有羞色:“官人,贱妾羞于见万巨公的。”

  当年,万巨审讯凤姬完毕,按家规,将她剥得一丝不挂,吊在树上,由家中男丁每人一竹鞭,每人一刀零割致死。这法称为凌刑,唐代十分盛行。

  凤姬因为与琴师私情,这才恼了万巨的。

  无意中汪伦救了凤姬,且做了夫,但凤姬无颜再见万公。那年的南阳镇一幕,凤姬实在不堪回首。

  尽管汪伦多次笑言解难:“万公并非想真杀汝,万公妻妾成群,汝作出那事,伤了万公自尊,杀还是不杀!无论怎么也要摆出一副架式,杀一儆百的!故选择吾要拜访汝的日子,假意兴师动众要治汝死罪。借吾之手,给汝一个台阶以救汝性命的。”

  “官人,请君别再言也!”凤姬脸瞬间苍白透明,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没有办法,汪伦带着两名仆人,飞马赶至南阳镇。

  汪伦在桃花潭岸边跳下马,早已汗流浃背。万巨住桃花潭对岸的万村。江面开阔,浩淼广远,一群群白色水鸟在江面飞来飞去,蔚蓝天空在飞鸟翅膀的煽动下鲜活起来。江两岸清一色毛竹,郁郁葱葱,密不透风。四周的山,森林是茂密的,绵长悠远。

  汪伦沉湎在诗情画意里,登舟前往。船家是认识汪伦的,行至江中开始大呼小叫告之江岸人,将汪知县问候万老爷的消息传过去。

  未及上岸,身材高大的万巨满脸红光从对岸一幢高大的牌楼里走出。四月天略带寒意,万巨大红披风,气度非凡,带着几名心仪妻妾还有随从在候君亭,摆好酒宴,要为汪知县接风。

  汪伦跳下船,对万巨施大礼。万巨笑着作揖还礼道:“汪县吏不必如此大礼,本公受之有愧,有什么事这样急迫!让本公手忙脚乱了。”

  因为相知,汪伦也就不必绕弯,落坐候君亭,接过仆人奉上面巾,一边抵汗一边说:“万公,小吏是无事不登三宝以殿的,今天小吏前来专门求助万公的。”

  万巨说:“汪县吏抬举本公了,本公该征的,该捐的赋税万巨均双倍交纳清了,汝等做官为宦者真是又狠又贪,吃人不吐骨头啊!”

  汪伦吃惊,不知何处得罪了万公,招惹来这几句狠话,吓得汪伦惊慌失措起身作揖:“万公,出此重言!让小吏汗流浃背!”

  万巨笑着按汪伦落坐:“汪知吏,本公喜欢直言,汝不必多心。本公意思是言这年头,官府一年四季向老百姓要这征那,莫说黎民百姓就连本公这个大头迟早一天也会被官家吃掉的。这也罢了,现在又张贴告示,让本公减租赈粮,君等做了好人,本公则成恶汉,还要本公充当大头,日后,本公再拿什么伺奉官家……”

  汪伦明白了。面对万巨一通恼骚,汪伦以笑作罢。他知道万巨心情直爽,心里想什么嘴里跟上就是,并不当真。汪伦从不计较万巨任何激烈言词。

  汪伦叹气解释:“吾也是无奈啊!朝庭赋税实在繁杂,吾身为一县之令,实在没有办法,对上吾要负责,对下也要做做样子,体恤民心吧!这也是为官之道,这番良苦,万公应该体谅小吏才是。万公挟天下财富,殷富半壁江山,何在乎区区蝇头小利!”

  汪伦几句恭维,万巨一笑了之。万巨说:“喝酒,喝酒!本公是明白汪知县为官苦心的,汝也很会说话,本公敬君一杯!”

  汪伦起身不受,借机端起自已酒杯这样回话:“万公,吾这第一杯酒,吾借花献佛,先敬万公。这次前来,吾有急事想请万公出山的。”

  于是,汪伦将李白来江南一带游历,目前暂住皖南当涂县衙李阳冰处,他想邀请李白来泾川畅游。

  万巨说:“青莲居士来江南,吾早就听说了,汝想见青莲,汝去当涂好了,来本公处何干!”

  万巨称李白青莲居士,称呼里亲切非同一般。

  汪伦说:“李翰林名扬四海,小吏仰慕已久,却一直无缘相见。吾知万公早年间曾与翰林私交深厚,今特来借公尊面,邀翰林来泾。吾知本人面浅,故不敢造次。”

  万巨说:“这有何难!吾修书一封派人送至青莲,青莲能不给本公脸面吗?再说泾川锦绣河山,山光水色何处所及!青莲不会不来。”

  万巨令人奉上纸墨,当即在绢上修书一封交于汪伦,叮嘱道:“青莲居士好孬也是朝庭命官,汝再以官家相邀,公私皆有,可谓齐全,如何!”

  汪伦大喜:“多谢万公指点。小吏告辞了。”

  汪伦回到东岸,与仆人走进桃花潭那幢属于自己的别业。

  汪伦别业三面临江,前后两进,飞檐翘角,古色古香。别业是汪伦任泾川县令两年后修建的。汪伦羡慕泾川三百里风光,深觉泾川这风水宝地,无别处胜之。它外拙藏匿与深山,无战乱之扰,内秀于清弋江,腹地开阔地富,难得的鱼米之乡。青弋江水势浩淼,通贯山外大千世界。汪伦为官数县,为官一世,最后总得告老还乡,汪伦权衡再三决定将泾川作为自已老来立足之地,于是,他在桃花潭畔建了这一别业养老。

  中国历代官宦钱财总是不会缺的。汪伦为官虽然清廉,也不至于两袖清风。桃花潭别业倘未动工,万巨得知非要慷慨解囊百两黄金以支助。可以这样说,这别业几乎是万巨捐送的。

  汪伦后来想:难怪国人都想做官为宦,这些好处明明白白,千千成万万尽在人眼里,强烈地刺激了国人读书中进中举,然后为官敛财,官总想越做越大,于是巴结权势,势在必行。

  汪伦也不例外。现在李翰林从天而降,好像天上掉下来梯子,送他青云直上,天助吾也。汪伦岂能放过!

  汪伦结发妻住宿松,别业落成前后,汪伦与凤姬平日住县衙府好办公差,一月间,偶然携凤姬来别业小住三五日,调剂心情。

  作为县令,乡里长专门雇一男佣,两名面容娇艳的女侍住在别业,看家护院,打扫庭院里外,承担伺候汪伦夫妇小住时光,故别业一年四季均有人气,不至于人走茶凉,清冷别业就等于慢待了县令。

  汪伦和仆人走进别业,西斜的阳光照进别业,阳光呈现金黄,留在了“墨苑”,极尽清爽。四处的翠竹青青,柏枝青青,园里摆放石桌,石凳铮亮可人,一尘不染。

  汪伦心情舒畅。入室坐定,女侍送来茶水,汪伦品呷其味,吩咐女侍:“过几日,吾要携夫人回别业小住,京城要员前来看吾,汝等要把别业好好布置一下。”

  “知道了!”女侍为汪伦打来热水,端来点心,忙得不亦乐乎。因为事情顺手,心里高兴精神自然焕发。汪伦靠在太师椅上,茶呷得有滋有味。

  男佣是一眉目清秀的中年人,上前询问:“大人,小的冒味请教,不知前来别业的京官喜欢吃什么风味的菜肴,喝什么地方的好酒!小的好去准备。”

  汪伦一时怔住了,想了一下道:“这个吾倒真的不知,但吾知道来者喜欢嗜酒,汝看哪里有最好的酒!就替吾弄来待客便是。”

  男佣说:“依小的意思,自然当地好酒待客最好。听说,昨日万村万家老板十年陈酒起窖,酒香十里,好多人吃了,连连称赞,真是好酒!”

  “此话当真!”

  “小的岂敢胡弄大人!”

  汪伦说:“太好了,天意啊!就这么定了,汝等带人立马前往搬十瓮万家酒,万家酒款持京官,那才叫一绝。”

  目送男佣离开,汪伦迈步来到“墨苑”,发现左边假山一侧有株桃花开得特别艳丽,花枝撑形如伞,在春天的气息里,像一把火,充满了生气。汪伦兴奋上前手扶桃枝问身边女侍:“这桃花是从哪里来的?开得真是一个艳。”

  女侍笑答:“这倒忘了告诉老爷,这桃花是十里桃花渡里长正月里移栽这里的。里长知大人喜欢桃花。”

  “不错,不错哇!”汪伦围着桃树啧啧称赞。

  侍女补充:“里长说了,这桃树是天上王母娘娘蟠桃园的桃果落下生根的桃树,是桃中珍品,花开艳丽,果大如梨,十分难得。”

  “不愧是珍品!”汪伦喜形于色,瞅着艳丽花朵,这般怒放的火爆劲,犹如他在泾川县官运,顺畅至极。想到李翰林喜欢奇花异草,翰林一定也很喜欢。翰林酷爱饮酒,世人戏称:李白斗酒诗百篇,喝万家十年存酿,一定会写上更多的诗了,喜上加喜。联想到万巨嘱他附信一封的事,旋刻来到书房,情绪一激动,挥笔在宣纸书下一行字:

  先生好游乎?此地有十里桃花!先生好饮乎?此地有万家酒店。

  奉至李翰林阁下

  泾川县令汪伦顿首

  天宝十五年春

  笔后,汪伦仔细推敲函文,觉得言简意赅,风趣幽默,且语意深厚,内含丰富。比方称李翰林为先生,既显示自已尊敬,又无巴结攀枝附叶之意,真是神来之笔。

  第二天,返回县衙,汪伦以官方名交,急件公文派专差送函当涂县衙,李阳冰县令亲启。

  大约十天光景,汪伦、凤姬双双赶赴桃花渡,风雨亭里接来了李白。

  李白这次赴泾川桃花潭,一反常态,没有过多男女仆佣和舞女侍妾,仅两名男仆跟随,一名记录李白随手写下的诗文,一名男佣。

  李白头戴纱帽,白色长袍,江风扬起李白颌下及腮边长须,飘然如仙。站在船头,李白瘦骨清风,面带微笑。

  未及江岸,汪伦和凤姬见李白走下船舷,汪伦上前对李白按头就拜:“泾川小吏汪伦带着众乡亲在此叩见翰林大人!”

  李白俯身搀起汪伦,双手四顾作揖谢道:“青莲前来,打扰了汪知吏,李白多谢!”

  李白拉着汪伦手,夸奖汪伦:“汪知吏一表人材,名不虚传。”

  汪伦一转身,凤姬秀美身姿顿时就嵌在李白眼睛里了。

  凤姬清丽明亮、肤色白晳细嫩、身段苗条柔无骨,桃花般灿烂……不能不让李白眼睛一亮,暗下沉思:想不到大山里竟藏有天仙一般美人。

  惊诧中的李白指点凤姬:“汪知吏,这位丽人……”

  汪伦道:“仍小吏之妾,凤姬是也!”

  凤姬对李白施夫人礼:“小妾陪夫君在江边恭候大人多时了。”

  李白手捋胡须,目光放肆地上下打量着凤姬,赤裸裸地恭维道:“夫人天仙也,汪知吏艳福齐天啊!”

  凤姬装作羞耻状,再次施礼:“小妾久闻大名,大人诗名震三山五岳,撼五湖四海。想不到妾能在泾川桃花潭拜见大人,三生有幸啊!”

  几多客套和寒暄,数人欢天喜地向汪伦别业涌去。汪伦、凤姬一左一右相伴李白前行。

  李白问凤姬:“夫人口齿伶俐,待人落落大方,一定不是山野愚妇吧!”

  汪伦正想回话,凤姬背手拉了一下汪伦水袖,嫣然一笑:“大人,山野愚妇就没有绝色佳人吗!”

  问得好!李白深感失言。李白捋须大笑:“夫人言及是也。”

  此时,正值午后,阳光明媚。桃花潭畔竹木茂密,古树参天。爽风清朗的辽阔江面,徽州顺江而下的竹筏和商船行走江中,白帆点点,和拍着船家女高吭柔美的山歌,特别动情。

  炽热的山水人情,感动着李白:“此地真仍人间仙境也!”

  汪伦别业栉比屋脊掩藏在修竹茂林间,李白走着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十分认真地问汪伦:“汪知吏,据君所言,此地有十里桃花,万家酒店。吾顺江而上,怎么也不见有十里桃花的景致,也不曾嗅到万家酒店的酒香……莫非君有意戏弄吾一介落魄闲人?”

  汪伦笑了,由不得作揖谢罪:“大人,小吏岂敢戏弄翰林!小吏所言十里桃花,仍指十里桃花渡,万家酒店指对岸万姓人开的酒店!都是事实,大人若不信可去万家村喝酒对质如何?”

  李白哈哈大笑。风趣地对身边凤姬说:“夫人,汝听听,汝的夫君口齿伶俐,为人机灵得很!汝夫妇二两可谓郎才女貌,龙凤相对啊!美哉!妙哉也!”

  为迎接李白,汪伦别业门首被大红绵绸铺张的红红如火,四檐高挂灯笼,上书楷体“汪宅”。别业门庭前大约五十步开外铺就地毯,有竹林相映着,举目晀望,红绿相间,树荫婆娑,点点滴滴彰显着汪氏别业小巧精致里蕴藏着的豪奢的内涵。

  李白心说:想不到小小知县竟在深山处建有这幢玲珑剔透的别业。李白边走边欣赏,感叹再三还是将心里所想说了出口:“汪知吏建这幢别业想来家私一定丰厚。”

  汪伦笑答:“回大人话,小吏为官一向谨慎,但就年俸计读,这幢别业吾就是倾尽家私,建造不过二三。不瞒大人言,别业仍万公所赠也。”

  凤姬伸出玉手挽起李白胳膊,贴近李白,满身的娇美香气扑向李白,恰到好处接过汪伦话尾:“万公见夫君为官清廉,做人诚实,喜好清静,更像大人喜欢山川景致,日后想在此地有叶落归根之意,就送夫君这幢别业了。万公说:钱财仍身外之物,吾送别业不过日后图一知己而已。”

  一句闲话,李白察觉到汪伦夫妇的紧张和赶紧着想撇清贪腐之嫌,止不住笑道:“汪知吏夫妇多虑了。”

  走进别业,李白所眼所及皆雕梁画栋,金壁辉煌,不禁感叹:“万公真豪士也。想当年,君视金钱如粪,与吾一面之交,就赠吾百金,解吾燃眉,吾不及也。”

  汪伦适时奉上恭维:“大人不也是一样吗?吾曾听言,大人连皇上钦赐的宝马金鞍也赠与友人换了酒钱吃了。这种豪爽,天下人也是难得一见的!万公怕也在大人之下吧!”

  李白挥手:“吾仍一介寒士,清贫潦倒一生,岂能与万巨公相提并论!汪知吏,万巨公现在何处……”

  “哈哈……青莲兄,本公来也!”

  说曹操曹操就到。万巨豪门大嗓,未见其身,声及先行。万巨身材魁伟,满脸络腮胡须一尺有余。万巨喜欢摆阔,走到哪里,一是喜欢披件驼色披风,特别显眼张扬;二是万巨习惯走到哪里,身边必有三五妻妾跟随,显示与众不同的风格。

  万巨平地一声吼,恰好春雷如风灌耳,众人都惊了。

  李白敏捷,起身飞快迎上,亲热万分拉着万巨手,像久别重逢知已,喜悦和开心溢于言表:“万公,一别数载,汝之豪爽不减当年啊!

  韩翃有诗曰:“夫子前年入朝后,高名籍籍时贤口。”李白是不能忘怀的。

  万巨摇着李白手笑道:“本公仍布衣山民,怎比上居士逍遥如仙?”

  此时,凤姬翩翩婷婷从“墨苑”里摘来几枝桃花插入条桌左右两边对对花瓶里,客厅顿觉生辉。

  桃花的粉色映在李白眼里,触景生情,想到汪伦的“十里桃花,万家酒店”起身从花瓶内抽一桃枝拿攥手里,对着万巨和众人出口成诗:汪伦说话真奢华,命子提壶把酒赊。七里那寻八里店,孤村唯有一桃花。

  万巨问清事由大笑不已。万巨对李白说:“汪知吏不略施小计,居士岂肯光顾寒地?来喝酒!喝酒,还是喝酒痛快!”

  言毕三人开心大笑,与众人一杯而尽。当夜,李白和随从就寝在汪氏别业。

  翌日,天刚蒙亮,汪伦醒了,一摸身边,凤姬半边已空。睁眼四顾,原来凤姬坐对镜前妆梳,描眉线,扑脸粉、抿口红,忙着呢!汪伦斜倚坐床里,目光与镜中捕捉到凤姬的心身姿态特别的饱满、滋润,还有丝丝缕缕抑不住的兴奋和喜悦。心里顿觉怪怪的,平日里他和凤姬来别业小住,凤姬总是淡妆素裹,浑身的散慵,从不刻意妆扮,现在凤姬竟有这般好心情,可能是因李白原故吧!这么一想,汪伦也不觉奇了,他倒愿意凤姬在李白面前风情别致,取悦李白。

  “墨苑”的春光,每天被江面的水汽浸染着,深深浅浅的朦胧,如诗如画。透视着化不开的意境。汪伦披衣踱步走出房间,由侍女伺候着洗漱完毕,走出客厅,透过清晨的朦胧雾色,一个模糊身影,手持一剑,掩在竹林间翩翩起舞,不用猜一定是李白。

  汪伦撩开长袍,轻轻迈去。不远不近,缄默无声欣赏着李白剑术。李白剑术像其书法,豪放洒脱,一招一式,一柔一刚,刚柔相济,真是炉火纯青。汪伦止不住大声叫起来:“大人神剑也!”

  李白闻声收剑,挥袖抹去汗水。李白对汪伦大声说道:“老了,想当年,拜剑客裴昱池得了真传,何等了得!如今人老体衰,剑法已乱,只当健身而已。”

  “昔日曾听翰林剑术高超,风流传世,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小吏开眼界了。”

  闲话间,凤姬粉妆红黛,亭亭玉立于台阶之上。晨风里凤姬身披大红牡花丹披风,映衬得凤姬更加亮丽夺目。凤姬微胖,丰腴保满,浓眉大眼,天姿国色,正是唐代人最喜欢的丽人风采。

  “官人,请大人回厅堂用茶。”凤姬音质柔柔地,甜甜地,江雾也被妩媚的呼唤溶化了。

  凤姬的风姿绰约,定格在李白眼里。李白对汪伦赞道:“夫人之美胜似贵妃娘娘了!”

  凤姬嫣然:“大人过谦之语,是要折煞人了,贱妾岂敢与当朝娘娘相提……使不得!夸不得!”

  李白仍笑:“贵妃娘娘虽然高贵,说到底也是妇人,若论美态姿色真不及夫人的倾国倾城!”

  汪伦接上一句:“若论美色,夫人不过尔尔,翰林实在过奖。不过,若论歌舞,夫人可以说天下无双。明日万巨公设宴款待大人时,夫人定要舞上几曲,还望大人指教!”

  李白道:“岂敢!岂敢!”

  凤姬以袖掩唇,转身来到后厨,吩咐侍女拉开早席。众人坐定片刻,席间汪伦再次言及万巨设宴一事,不料李白却说:“请转告万巨公,吾看免了罢。国难当头,谁还有好心情?况且吾现为逃难之人,实在不敢多加造次众人了。”

  汪伦说:“安贼反叛,不过乌合之众,成不了大气候的,大人不必多虑。”

  李白低眉沉思,无法掩饰的忧国忧民神情使刚才欢乐气围云消雾散。凤姬近身为李白斟酒,细语轻声:“大人,私下小聚,何必让国事烦心?那是皇上操心的大事,大人就是将心操了也无济于事的,大人,是不是这样!”

  太阳升起来了,渐渐将厅堂雾气驱尽。凤姬的脸展露在光斑里,玲珑剔透,笑面如花,李白瞅着心境突然跟着开朗。

  李白举杯:“夫人言之有理,社稷国事由圣上操心,与吾小民实不相干!喝酒!喝酒!”

  正在推杯把盏,忽听鼓声大作,鼓声一下一下敲击得极有分寸,且有力度,透过雾气设置的障碍,断断续续也传入汪伦别业里。

  这鼓声让汪伦惊诧起身。汪伦问凤姬,一半也是自语:“今日不是开市之时,是何人胆敢击鼓造次!扰乱集市秩序,莫非有人滋事?”

  汪伦叫来随从外出探视,未行,万巨带来南阳镇一干乡里长和闻讯赶来旺族户长,前来拜见京官李白。

  当李白现身在别业台阶,众人纷纷向李白叩拜:“皇上派翰林前来巡视,仍吾方百姓洪福也,吾等草民有失远迎,望大人恕罪。”

  李白急步迈下台阶,十分诚恳地招呼:“众爱家快快请起!李白惊动了众爱家,请多加体谅。”

  南阳镇长对汪伦禀告:“今日击鼓仍吾众人之意,要让吾方黎民百姓聚集闹市,以谢大人视察之恩。”

  李白请众乡里长一一落坐,拱手向众人致谢,直言相告:“诸位乡里长,吾身为宗室皇亲,二进长安,虽官至翰林,也曾一心想为朝廷做一番大事业,只可惜,本人无奈,小人张垍、高力士、杨贵妃相继谗言,失宠圣上,诏许还山。吾空有一生抱负无法施展却奔命于此,实在有愧众生愿望的。”

  众人齐声:“大人谦恭了。大人诗名扬天下,日后皇上醒悟会倚重大人的。”

  一里长请教李白:“大人从北方而来,现在安贼乱兵攻至何处?吾乡穷僻耳目闭塞,大人可知现今战事如何!”

  面对众人渴求目光,李白直言不讳:“实不相瞒,去岁冬吾回梁园,就得知安贼作乱,洛阳早已失守,潼关阻塞,所到之处,难民纷涌,号哭遍野,极为凄切。现在高仙芝募军二十万死守潼关,但安贼来势凶猛,怕难以支撑。目前,安贼已在洛阳称帝,国号称燕。”

  众人大惊失色:“这还了得!胡人安贼竟如此胆大狂为,称王称帝起来,吾将大唐社稷怎忍下这口鸟气?”

  这时,万巨方才开口,起身对众人说:“今日本公作为地方寒士,当着青莲居士和汪知吏面,说句心里话,安贼作乱野心已久,且圣上姑息养奸、一味让安贼军权在握,内有杨国忠,贵妃娘娘宠幸,安贼岂有不反之理!”

  一乡长趋步对李白施礼:“大人,吾曾言,朝廷禁军何等了得,个个身怀绝技,万军之中取人首级如伸手牵羊,小小安贼又何足挂齿!”

  李白叹息:“今日之禁军,早已今非昔比也。大多数皆为市井之徒,饮酒作乐有余,御敌挥戈无术,可悲,可悲啊!”

  李白一席话,众人心寒透彻,若大客厅鸦雀无语,似乎沉静在爱恨交结的情感里不能自拔。

  还是汪伦举杯酒打破沉闷,他对大家挥手说:“大家来这里是看望翰林大人的,吾谨代表县衙向众爱家表示谢呈。大人向来忧国忧民,肝脑涂地,现身心疲惫焦虑,愁怅万千,这一次大人前来此地,主要是来散心解闷的,切莫让安贼作乱一事搅混了大人好心情啊!”

  万巨呼应:“汪知吏言之有理,私下小聚,莫谈国事。”

  这时,鼓声已住。万巨说:“再喝几盅,吾等众人陪青莲集市走一遭如何!”

  李白被众人拥簇着来到街市。南阳镇并非大镇,一条长街两边耸立民宅店铺,高低错落,各家店铺门打开着,迎接客户。虽为国乱,南来北往的杂货倒也齐全。

  渐渐地,四乡八邻小商小贩黎民百姓,肩扛手提家中土特产品纷纷赶来交易,一时间将原本窄窄的街道挤得人头攒动。街中一块场地,等待交易的牛马羊猪鸡鸭鹅嘶叫,更是热闹。

  一米贩声质响亮。李白迎前,抓把米放在手心,觉得这米的成色倒也不错,一问米价,李白暗吃一惊:“什么!,一斗竟要三十文?这么贵!去年就是洛阳每斗也不过二十文上下。”

  米贩回话说:“客官知否!过不了三五天,米价还要见涨的,非五十文不可!如果客官要的话,可以让一点!”

  李白无言。汪伦悄声告之李白:“大人,北方战乱已久,大量难民逃难江南,人心惶恐。米仍是活口生存之本,自然看涨,加之去岁粮米歉收,今年又遭春荒,不少粮商大户故意囤粮不售,米价岂有不涨道理!小吏若不及时动员米商大户开仓放粮济市,这米价怕要成天价了。重要是小吏担扰刁民闹市,如果这样,小吏就不好向朝廷交差了!”

  汪伦一脸心事浮在嘴上,万巨听了,止不住打趣:“汪知吏,危难之机,本公就要看看父母官的能耐了。”

  汪伦脸色作难:“万公见笑小吏了,小吏无能为力啊!万公富能抵敌,到时节,还望万公助小吏一臂之力啊!,小吏再此作揖谢万公了。”

  说罢,汪伦对万巨低首做作揖拜谢之状,万巨伸手止住汪伦,对李白大声表明:“青莲不知,这个汪知吏最会指桑骂槐,本公光明磊落,从来不是奸诈小人!”

  李白回言:“万巨公乃慷慨之士,不会囤粮不售吧!”

  汪伦还想细说,迎面走来一老妇。一老妇手搀身边一男一女小儿,边走边叫:“买儿啊!买儿啊!”

  老妇脸面苍白,发色苍白如霜,衣襟破烂,身边男女小儿同样衣不遮体,怯生生的目光,瞅着来来往往行人过客,希望得到一个好买主。

  李白喟然长叹,心里顿感生长着无数的毛毛虫,难受之极。李白上下摸索口袋,掏钱想施舍老妇,可惜出门苍促,身无分文。李白扫了一眼众人,众人仿佛想看他窘态似的,竟没一人主动上前有慷慨解围之意。李白回望四下,毅然从身上将玉带解下,双手送至老妇手里。李白说:“老人家,这玉带汝拿去当米粟度日吧!暂缓些日子熬过春荒,就会好的,只是盼老人家切莫一时糊涂卖买儿女啊!”

  见此景况,汪伦忍不住上前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汪伦扯扯李白衣襟:“大人,玉带是皇上所赐之物,岂能随便赠于草民?”

  汪伦想从老妇手里夺回玉带,被李白拦下。李白痛心疾首道:“圣上听信谗言,终将大好江山让安贼随心摧残,破国家亡,民不了生。吾仍朝廷命官,手却无缚鸡之力,救黎民于水深火热之中,吾能献玉腰带救下两条人命,吾心足也,也是替圣上表一表爱民之心啊!”

  汪伦尴尬地双手对搓,抽身退回。

  李白施舍老妇义举倒不要紧,要命的是,一帮难民叫花趁机一涌而上,将李白团团围住,一个个伸出脏呼呼的手向李白讨要,一边哭喊,一边大叫着:“官人行行好,给点钱吧!吾们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大胆者伸手想解李白身其玉佩、香囊……

  面对众难民包围,汪伦李白一时倒也措手不及,狼狈不堪,无法脱身。万巨不得不出手相助,吩咐身边侍从驱散难民,乡里长跟着大声吆喝:“汝等不得无理!知县爷陪朝廷命官李大人前来吾镇巡视,要是胡搅难缠县衙定要大刑伺候,决不姑息!”

  听说是朝廷命官巡视,乡里长咋咋唬唬反而招引更多难民。法不压众,人多势众,无济于事。难民中也有高人暗示众人起哄,纷纷嚷嚷、吵吵闹闹更将李白和汪伦围得水泄不通。

  有难民跪在地下,对李白叩头诉苦,哭天叫地。

  “大人,这年头,老百姓日子是没法过了,朝廷连年征兵击蕃,还要百姓自备米甲,赋税徭役年年加重,实在苦不堪言。请大人回朝廷如实禀告百姓之苦,千万要替百姓说句公道话啊!”

  “大人,这些年,百姓因为苦,不得已将好田、好地纷纷贱卖给大户了,留下冷水田、瘦田又无法养家糊口。去岁粮食歉收,时值春荒至今,家中早无隔夜之粮。大人、县爷可要为百姓作主啊!”

  此情此景,李白是料想不到的,面对一张张苍白憔悴的面容,听着真切凄凉的肺腑之言,李白感慨万千,心揪得紧紧的,眼里也汪满了泪。但李白又实在无能为力,不知如何对百姓说些什么才能安慰众人。正在尴尬,万巨家兵赶到,这些骠悍家兵,几马鞭就将难民驱赶散尽。

  回到汪伦别业。李白身心依旧陷在刚才躁动的情愫中,不能自控。李白满脸忧伤,堆积脸上,定格成无可奈何神态。

  李白低声细语,长叹数声,他对万巨和汪伦说:“想当年,太宗在位,轻徭薄赋,重用良才廉吏,国富民强,米每斗不过三四钱。谁知今日,却成了这般光景,百姓疾苦于水深火热之中,难以目睹。有田者无牛相助,农桑之际多阙粮种,又无奈租息太重,地方、官吏趁机侵占良田,熟地,乡民活口自然艰难。吾虽为翰林,却失势青门,恨不能家藏万金,散于其民,普渡众生。”

  情到深处,李白挥泪如雨。

  李白如此伤感,万巨不觉开颜大笑:“居士真乃菩萨心肠,这有何难!居士不能了却心愿之事,吾愿为居士献一颗菩萨之心,来人!”

  万巨四名侍从,应声走进,毕恭毕敬。万巨说:“汝等速报乡里长,事言本公明日开仓济粮,放银三日。户均米二斗,有卖儿女者出金赎回,还其父母。外来难民者以米粥供其三日,赠米二斗劝其归乡农事。”

  侍从遵命刚一转身,万巨复补一句:“汝等对乡里长言明,上述事宜,就说是翰林大人奉圣上指令所为,与本公并无干系!”

  当日,李翰林奉圣上旨意,开仓济粮,送金赎回儿女之举,一时三刻传扬开来,南阳镇四乡八邻百姓,携儿带女在众乡里长的带领下纷纷涌至镇首。

  李白和汪伦将万巨捐出细粮,金银放置在南阳镇广场,李白和汪伦指挥众乡里长按花名册户头一一发放,李白、汪伦亲自为百姓斗米散金。

  此时南阳镇人头攒动,万人空巷。饥民脸上释放出感恩戴德喜悦,呼叫声不绝于耳,地动山摇。

  赈粮三日,万巨始终不曾现脸。

  南阳镇归于平静祥和的第三日午后,阳光里,万巨骑马独一人走进汪伦别业。

  李白和汪伦正在“墨苑”小酌。“墨苑”近处,凤姬身着白色绢服,掩在竹林间,将古琴拨弄的余音婉约,欢快流畅,以助李白和汪伦酒兴。

  美酒佳人,美妙琴乐,这样的景致,这样的氛围,李白止不住诗情喷发:汪生面北阜,池馆清且幽。酒酣益爽气,为乐不知秋。

  汪伦正要唱和的,万巨撞门而入,李白、汪伦双双起身相迎。

  李白抱拳对万巨赞道:“公真仍慷慨之士,白白让吾领受百姓恩泽,实有惭愧。来,今日吾要借花献佛,敬公一杯水酒,以表感激之心。”

  万巨大大咧咧,接过李白敬酒,并无多言,一饮而尽。万巨落坐一侧,说:“区区小事,居士不必多礼,只不过本公尽一点地主之谊而已之。”

  汪伦为万巨斟酒,万巨饮尽,放下酒盅对李白再言:“居士,现在总算事遂愿了,今天吾是来请居士和知吏去吾府上小聚数日如何!”

  李白应就:“明日吾不仅要拜见万公,还要在席间操琴亲自为公弹上几曲,以报答公为百姓济粮散金义举,不过……”

  李白拍手示意凤姬停琴,对凤姬说:“夫人,明日吾席间操琴答谢万公时,夫人可否赏脸以舞和曲,以助众兴……”

  凤姬对三人跪拜施礼。凤姬体姿优美,跪拜的姿势也与众不同,集风情万种于一身的女人娇艳就隐藏在施礼里,为之动容,受之有愧。

  凤姬低首:“贱妾愿为官人效劳。”

  万巨府第座落在对岸万村。背靠群山,面临桃花潭水,山光水色,清白相间。万巨府第建造在村中一高坡山上,宏伟建筑错落有致,铺云遮月占据了整个高坡,极尽豪华。

  时值秋阳,晨光带着灿烂霞光,门首黄金所铸“司马第”金色重重,富丽多姿。走进主厅,四个顶天立地圆柱,金粉描绘有龙凤相戏的画面,秋阳里习习生辉。

  “司马第”前后四进。万巨携李白皆汪伦登上台阶,两侧万字锦旗在风中猎猎,威风凛凛,气势夺人。

  主厅张灯结彩,万巨歌妓队翩翩起舞,各种器乐笙箫钟笛奏起轻盈舒缓的旋律,动人悦耳。

  这阵势连李白也止不住惊叹。李白说:“眼见为实,巨公之富,现在连圣上也不及啊!”

  万巨笑谦:“岂敢与圣上比阔!本公不过图一个快乐而已,居士请!”

  左侧有尊大佛。李白信佛至前,虔诚礼拜了大佛。接着迈向二进,再拜吴道子所绘的玉皇大帝,然后进入三进“逍遥厅”。

  “逍遥厅”万巨特为李白设了豪华家宴,南阳镇众乡里长,附近一些豪强富户绅士应邀等候多时了,李白近身,众宾客离席高呼参拜:“翰林万福!”

  万巨携李白、汪伦一一落坐。万巨笑对李白言:“汪知吏戏说桃花潭有万家酒店,说假也不假,这酒可是万家酒的十年老陈酿,今日居士可要喝好啊!”

  李白道:“那是自然,非一醉方休也。”

  李白、汪伦相对入席,万巨居中,其后众宾客,主次分明。每桌席前均有两名美貌侍女伺候。侍女坦胸露体,体态优美,秀色可餐。

  “上酒!”万巨连击三掌,无数精致佳肴,一盘接一盘端上。盛盘白银、酒盅真金,三参海味尽有。

  万巨端杯起身,亮起大嗓:“各位贵宾,战乱年头,青莲居士作为朝廷命官,甘冒风险前来吾镇巡视乡情民风,传达圣上旨意,体恤民众,开仓放粮,救百姓水深火热之中,是仍吾镇洪福也。今日特请众兄齐聚府上小聚,共贺居士劳苦功高。”

  众人三呼:“翰林幸苦了,万福齐天!”

  万巨再击三掌。孔雀蓝的帏帐徐徐拉开,清乐声响起,八个舞女轻衣薄丝,在金银首饰等金属佩饰撞击下悉悉也声,翩翩起舞,跳得竟是李白的熟悉的“乌衣啼”软舞。

  众客品酒,观舞,听着音乐,好生痛快。

  万巨、李白,汪伦三人边饮边叙。万巨说:“三日后居士去水西寺拜佛,有汪知吏相伴,本公恕不相陪,本公去扬州有要事打理,争取速去速回,再与有居士开怀。”

  李白道:“汝自去无妨,吾人逍遥,三山五岳寻仙不辞辛苦,一生好游名山。这次专程前来桃潭,一因盛情难却,不得不就,饱览了泾川山水乐也;二则吾早与池州太守刘大人相约前往九华山朝佛,采些药草以备炼丹之用。”

  万巨问:“居士擅长炼丹,怕是改不了啦!炼丹吞食真能成仙得道呼?”

  李白捊须,朗朗而语:“九转但能生羽翼,双枭忽去定何依 !”

  汪伦插言:“翰林兄,古诗云,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吾见兄每日吞食丹药,实为兄担忧。”

  李白一笑:“不然!汪知吏多虑了。”

  李白回问万臣:“贵公可服金丹?吾炼金丹,连皇上都爱享用,可否一试!”

  万巨连连摆手:“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一切顺其自然,哈哈,喝酒最好!”

  万巨举杯,李白亦举杯接应,也不因万巨拒他一番好意而认为尴尬,心却敬佩万巨豪爽气慨。李白赞他:“贵公人间豪杰,吾不及也,今日吾破例为贵公尽情弹奏一曲助兴,请贵公点一曲,如何!”

  万巨推辞:“岂敢劳驾居士,得罪,得罪。”

  此时,李白醉意八九分,步履踉跄,就近取下身边一琴师手里古琴,胡乱地拨动起琴弦。

  万巨一时慌张,不知点拨何曲,方能让李白尽性。汪伦才思敏捷说:“就点翰林的《清平调》如何!”

  《清平调》是李白昔日专门写赠于贵妃的礼物。杨贵妃交于乐师李龟年谱曲,宫廷曾多次表演,一时风靡全国。万巨舞妓队曾由凤姬传授过此曲,舞姿娴熟优美。投李白所好,汪伦自然于心。现在,万巨身边没了凤姬,《清平调》由谁领跳呢!万巨犹豫地对汪伦言明:“此曲,一定有凤姬领跳,才有风情!现在凤姬成为汝之侍妾,岂敢劳驾……”

  “这有何难!”汪伦起身拍了三下,凤姬意会身披茜草色舞服,翩翩从帐幔后飘然而出,其身后闪出十六个身着白色舞服,个个宛如仙女,长裙曳地,亭亭玉立。

  醉眼朦胧中,李白一见凤姬丰腴白皙的胴体,隠约展露在薄如蝉翅的舞裙纱带里,李白控制不住,激情中拔响了《清平调》第一个音符……

  音起就是指挥,刹那间,那些训练有素的琴师,鼓手,用各种不同的器乐和拍着李白的旋律,伴随着凤姬的舞姿,悠悠扬扬,清清亮亮,如诉如泣……音乐、美酒、歌声、佳人、欢笑……那真是行云流水、声色犬马、天昏地暗。

  趁着酒性,李白抱着古琴,陷在《清平调》旋律里,不能自控,由着性情,意外之中走进舞妓队里,围着凤姬,载歌载舞,如醉如痴,且边弹边唱: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第三曲,李白醉眼里装满凤姬身影舞姿,继而化为桃花,开放在眼里,开放着丰腴与妩媚……阵风吹来,一股股香味怡人,直冲肺腑心扉。醉里李白分不清这香飘来何方,是花香!是酒香!还是体香,李白浑然飘零,突然甩掉古琴,凤姬双双对舞。

  凤姬听到李白问她话:“知吾是谁也!”

  凤姬答:“君是翰林兄也。”

  李白:“汝称吾为翰林兄!好也!好也!是吾与汝双双起舞吗?”

  凤姬:“是的!有比翼双飞之!”

  李白:“汝又是谁呢?”

  凤姬嫣然:“妾是凤姬,汪知吏侍妾也!”

  李白:“非也!汝是美貌妇人,汝是丹姝。”

  凤姬愕然:“丹姝是谁?”

  李白:“此女知音也,汝会高山流水吗!可惜丹姝死了,不,丹姝没死,丹姝化为神仙变成了凤姬,凤姬愿意随吾远游三山五岳吗?”

  凤姬抿嘴含笑无语,且歌且舞,偷眼窥见汪伦、万巨两人均醉无疑,,胆子随着情动张扬飞絮,拿一双美眼凝视李白,释放出一种渴望,和真情的乞求。

  凤姬:“翰林兄出此言,是醉言,还是戏言!”

  李白:“夫人,君无醉言,更无戏言,仍属一片真情也!今日遇汝,恰似俞伯牙无意间寻觅了知音,汝若随吾,吾专门为汝写曲,吾与汝双双寄情山水,唱和一生何不美哉?”

  一番表白,凤姬内心好生感动,凤姬对自已说,无论李白是戏言还是醉言,内心则被李白的坦诚直率弄得心酸如雨,潸然泪下。想到自已青春犹存,风情依我,现则久困深山,落寞无尽,艺技荒废,虚度了残存的年华!若如李白之言,多么合心合意啊!

  凤姬泪眼婆娑,半醉半醒也把真情抛去:“翰林兄,贱妾愿跟随兄长,死而无憾,可惜贱妾已是汪知吏侍妾了,身不由已啊!”

  李白:“夫人,吾会对汪知吏道明千秋的!夫人不必多虑!”

  李白伸手将凤姬的手握在掌心,热呼呼地灌进的话多暧昧和温暖。凤姬没有避讳,由着李白,双双对视含笑,随着曲终走下舞池时,凤姬仍昏昏如梦,回到席间依偎李白怀里,凝视李白,一腔情痴。

  汪伦看在眼里了。

  这一场久违畅快舞会,何时结束!谁都记不清朗。只晓得更五敲响,万巨醉倒酣然大呼,汪伦昏醉倒地便吐,李白醉在凤姬怀里,有时则楼着凤姬……众宾客也都酒醉迷乱,乱七八糟睡在地上,爬在桌上,一片狼藉。

  是凤姬和仆人扶送李白、汪伦回到别业的。李白倚在凤姬娇美柔软的玉体,酥然无力。

  夜已深沉。凤姬安顿好李白、汪伦,凤姬已无睡意。她撑灯拨亮烛光,来到卧室,端坐桌前,托腮沉思,瞅着浑身上下依旧的浓妆艳色,红红烛光映在脸上身上,摇曳闪跳,任着情感放马扬鞭……

  李白是真心实意!还是逢场作戏?狎渎一位风尘女子!

  昔日,万巨以金赎回她的红粉一命,原以为回家做妾,不曾料想万巨仍视她为舞妓,一年四季命她领首众多歌舞,习舞、操琴、练艺,供人娱乐娼狎,简直如入囚牢,高兴了与她同欢数日,有了新欢弃她如草。倒不如留在京都做一歌舞妓,弹琴唱歌,跳舞欢乐,偶然千人骑万人压,倒也逍遥快活。许多日子堆积的寂寞,山般的沉重,她实在承受不起。终于有一日,她要放纵一回,与琴师偷情了。事泄败露,若不是汪知吏赶来送梯子给万巨,她早成了刀下鬼也。

  成了汪知吏侍妾,又是如何光景呢!不过是换汤不换药而已,同样一个是主子,一个是奴才罢了。泾川小县无法与山外大千世界相提并论!汪伦一介书生,儒气持重,虽沉湎官场,混迹于地主,土豪,乡吏之间,毕竟山高地远,暮气沉坷、远无志向,仕途自然暗淡。

  凤姬内心纠结渐渐与日俱增,愁肠千结,何人解心!

  如今,李白仿佛从天而降,像一把钥匙打开她封存已久的心扉,撞开了她春心。作为天下闻名的大诗人,李白风流率性,且一表人材,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不精通,早年在京城,其风流轶事跟他诗名一样传播流传,为许多女子倾倒仰羡。京城那些歌舞妓和风尘女,倘若赢得李白半时辰的宠幸,也要相赠李白百金以谢见面和交欢之乐。虽说李白今生不逢时,被朝廷贬官浪迹天下为客,但李白诗名仍旧与日俱增,却是无人可敌,偿若跟随李白,浪迹天涯,富贵荣华可能有些距离,一日三餐,粗茶淡饭总是有的,重要是与李白一起,歌舞笙吟的浪漫情怀总是少不了,比守着一个书生死在一地,也要强过千倍百倍的。

  凤姬自语:若夫君放我一行,凤姬就是飞蛾扑灯,纵然一死,也是凤凰涅槃,再获重生。

  凤姬神情恍惚,晕晕呼呼,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激情与冷静交替撕扯,弄得她心身疲惫,憔悴不安。渐渐地,她迷迷糊糊和衣倒在床上睡去了。梦里,她梦见了自己身披锦绣,由李白携着,骑在白色仙鹤上,飘如仙女,向天上飞去。

  凤姬醒来时,天色微明。凤姬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伸腰,发现自身果然披搭一件披风,是李白那件沉甸甸紫光锦缎。想到梦境一事,果真显灵了吗?抚摸着锦缎,内心注满了妙不可言的愉悦。

  凤姬感动着,朦胧的水雾里,透过晨曦初露,看见李白竹林间舞

  剑。她没有惊动李白,悄悄将身影隐在暗处,心对李白说:“大人!别让贱妾失望啊!”

  凤姬的心开始飞翔起来。

  第三天,李白离开桃花潭。汪伦将县衙事务交县尉打理,他和凤姬等几名随从陪着李白去泾川游山玩水,骑马坐轿。一起听落星潭水声,观漆林渡风光,上琴高山揽月,赴水西山见道长,尽兴万分。每至一处,李白均留有诗文,似乎不写点什么,总觉得对不起泾川美景。有汪伦、凤姬一路相随,那一首“泾川三百里,若耶羞见之,佳境千万曲,客行无歇时”将李白漫游数日后真情实感,流露的直率可爱。

  游历途中,汪伦一再吩咐凤姬近身相伴李白,俩人一步一笑,一问一答,一眼一目,情在深处,在各自的心里生长着,堆积着无数的相知和欲望。

  天下终归没有不散的宴席。再次回到桃花潭又住二日后,李白要告辞了。临别夜,汪伦与李白话酒说别,凤姬长袖起舞为两人把酒助兴,直至夜阑人静。

  安顿好汪伦入睡,凤姬疲惫至极,浑身酥然,和衣躺在床榻上,迷迷糊糊似睡非睡。汪伦不知何时轻声脚步捱进凤姬床前,坐下凝视着凤姬姣好面容,白晳透明的肤色,默然无声。他不想惊动她的好梦。他只想站在她身边要最后多看她几眼,听听她的呼吸,嗅嗅她的体香。渐渐地他的伤感像无数的藤蔓,将他勒得喘不过气来。

  汪伦捉住凤姬的手,放在脸上,泪水流下来。

  自然惊动了凤姬。凤姬起身揉揉眼目睹了汪伦悲伤,感到十分奇怪,是不是李白要走了,夫君恋恋不舍呢!

  凤姬反手将汪伦手捉住,柔柔地抚爱着,心里犯了嘀咕,夫君这是怎么了!一定有心思!凤姬把握不住,开门进山地试探问:“夫君心事重重,能否告诉贱妾,也让贱妾好为君分担!”

  汪伦低首无语,有是只是眼泪。凤姬为汪伦抵泪:“是不是夫君讨了翰林口,翰林态度暖味,不愿尽力推荐?”

  汪伦起身,坐在桌上,倒了一杯茶,喝了下去,片刻讷讷而语,有气无力地说:“吾所托翰林提携一事,翰林答应的倒是畅快,说刘大人是他知交,御史中丞宋若思、江南宣尉大使崔涣都是他的诗友,关系非同一般,举荐吾补缺一个太守职位,并不太难,难得是……有件事吾则无法开口……”

  凤姬心悬桂起来。

  她是个聪明而敏锐的女子。汪伦缩回的话意,刹间将她的心撕扯开了……李白一定向汪伦开了口,提出带她走的想法,汪伦心痛了……

  凤姬心里一颤一紧,许多的甜酸苦辣,千般滋味,万般感慨,了结于心。

  苦得是,凤姬不能说破,还要守口如瓶。

  还是由夫君开口挑明吧!才是上策,她的心也因此会获得某种安慰,自已的心灵能够得到平衡。

  凤姬表面灿然,内则压住狂乱,继续试探:“夫妻之间,有什么话不可说呢!自从官人从万公手中救下妾,贱妾一直记在心里,如果官人需要贱妾做什么,贱妾愿为官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汪伦低首:“吾还是难以齿口。”

  汪伦不开口,凤姬倒底没再忍,沉吟片刻,凤姬表现痛苦地离开汪伦,来到卧室窗口,她要将自已倩影最后留给汪伦。窗外是被夜色笼罩的桃花潭,哗哗的流水,趁着夜静十分清脆悦耳。

  凤姬轻轻自语:“官人,莫非官人要把贱妾赠于翰林!好让贱妾每日地以身提醒翰林,为官人升迁一事记挂在心?”

  身后的黑暗,凤姬听到这样一句话:“哎!真是知夫莫如妻!夫人不会骂吾自私吧!”

  像一支剑,从背后黑暗深处某一个地方刺中了自已,凤姬内心由不得一痛。虽然,她是如饥似渴想要离开这里,希望着李白带她远走高飞……现在,汪伦却说他“自私”,意思是明白的,这表明,汪伦答应李白的请求了!

  也就是说,她伴随伺候着汪伦这些年,由无数个岁月堆积起来的亲情、爱情、恩情、夫妻情,兄妹情,还有山盟海誓,最终化为乌有……什么叫伤痛欲绝,什么叫肝胆撕裂……凤姬总算体会到了。

  她被夫君抛弃了。凤姬倚在窗槛上哭泣起来,凤姬觉得自已的这个哭,是真心实意的,没有一点虚伪和造作。

  汪伦走去,只是默默地将凤姬揽入怀里,一句话不说,由着凤姬在怀里哭得激情飞扬,肆无忌惮。

  翌日,又是一个好天气,天高气爽,万里无云也无风。昨夜,是汪伦、凤姬离别前最后一夜。俩人全无睡意,相偎相亲情意绵绵,说了一夜各自保重的话。

  天刚蒙亮,两人分别忙碌起来。凤姬忙着对镜梳妆。因为好梦成真,这一次她真要跟随李白远走高飞了,新的生活即将开始,自然不敢怠慢。

  凤姬内穿紫缎紧身春秋小袄,发结揽在脑后,用金丝线罩住鬓发,脖胫、手腕佩戴着金银玉器等首饰,一副贵妇装束。

  汪伦在隔壁检查赠于李白的礼品:黄金五十两,丝绸十匹。另赠红黄黑白四骏马,寄养镇长家已经两天了。

  凤姬娟美身姿闪出寝室,汪伦一见,联想到眼前的夫人马上就要离他远行,成为别人的侍妾,实在于心不忍。

  毕竟是男人,男人是要以事业为重的,男人若有过多的儿女情长,最后总是很难成气候的。汪伦明白自已良口苦心,也明白面前这个总是不满足现状,不甘寂寞的女人。

  汪伦让自已开心起来,上前抱了抱凤姬:“夫人,汝不会恨吾吧!”

  说罢,汪伦倒底没忍住,咽哽起来。此景此情,心再硬的女人也不免伤心。凤姬也被泪水糊住了眼睛,依偎着汪伦呢喃细语:“贱妾的命是官人给的,怎能有恨在心!只是这一别,不知何日相见!贱妾真的不知啊!贱妾走后,官人去宿县一定将夫人接来侍候官人,贱妾也就放心了。泾川是个好地方,可以安生立命,不要离开。”

  汪伦说:“吾听夫人的。夫人跟着翰林浪迹天涯,日后若不如意,夫人就回来,吾与汝仍做夫妻!”

  这一句没想到令凤姬动了真情,伏在汪伦肩头很想放声大哭,又怕惊动了李白,咬着嘴唇,将哭声压下去,小声唏嘘:“官人,贱妾这一去是福是祸,贱妾实在难以料想,一切在于天命了。”

  稍稍的温存,天就放亮了。布谷鸟在对面山林里一声接一声唱着,似乎催促着他们快快分别。

  凤姬从汪伦怀里挣扎出来,跑回卧室草草对镜补妆,她对跟在后面有着恋恋不舍之意的汪伦发誓:“官人,贱妾会伺候好翰林的,一定督促翰林为官人早日谋大官,官人日后官运亨通,扶摇直上,鹏程万里,可要记住贱妾啊!”

  “大人,船在江边等候多时了!”佣人在门外一再催促。

  汪伦答:“知道了!”

  汪伦去李白卧室。李白在白绢上写诗。汪伦进来,李白诗已成篇。李白说:“来桃花潭数日,今日临别实在不忍离开,昨夜,吾仍一夜难眠,清晨起来作了一首《扶风豪士歌》相赠万巨公,汝看如何!”

  汪伦展开吟诵:扶风豪士天下奇,意气相倾山可移。做人不倚将军势,饮酒岂顾尚书期……

  倘未吟完,凤姬粉妆娥黛飘然而入。汪伦发现刚才还残留在凤姬脸面上离别伤情,现在已经没有一点踪迹可寻,蓦地,汪伦的心像被棉花堵住十分难受。

  听见凤姬正和李白对话。凤姬说:“翰林能为万巨公写诗,为何不为贱妾夫君写一首?给一个想头也好哇!”

  李白道:“汪知吏待吾情深义重,吾忽然觉得自已才疏学浅,无法用诗表达,实在有愧!”

  汪伦收起白绢,笑笑解围:“不忙,不忙!来日方长嘛!走,再去吃杯水酒动身吧,权为翰林兄饯行!”

  两人对饮,镇长的马夫将四匹骏马牵进“墨苑”,高大骏马打着响啼,不时嘶鸣几声,一副腾飞去势。汪伦和仆人抬着四个樟木箱,当众打开,里面塞满了丝绸、珍珠、玉器、玛瑙。

  李白想推辞不就,被凤姬止住。汪伦击掌数下,另有仆人托一盘黄金出现。汪伦把黄金送至李白面前:“翰林兄,这一别何日聚首,实在难料。兵荒马乱之际,这点意思是吾和夫人特为兄长备下的,叫夫人带着以备急用,万请笑纳。”

  李白惊恐:“汪知吏,吾前后数十多日,君多有破费,这厚礼,吾实在不能接受。古言曰:无功不受禄,这是不行的。”

  汪伦执意:“翰林兄一生寻仙问道,喜欢游历名山大川,酷爱炼丹,都需要费用的,翰林兄不要推辞了。”

  见李白仍旧执意不受,凤姬恰到好处对汪伦施礼:“夫君代翰林收下了!”

  汪伦送李白前往九华山,很有些兴师动众,刻意彰显着他与京官翰林,大唐诗仙的亲密度。这一路,汪伦手牵着李白,凤姬随后,仆人牵马,再后是八人轿抬着礼品缓缓而行。打头人一路放响鞭炮,最后锣鼓喧天。

  春末夏初的风,带着暖意和亮色,从江面送来,吹得人人生气勃勃,意气奋发。

  一行人拥簇着李白,鞭炮烟雾里,穿过熙攘的街道,马蹄声碎,清脆地叩击着青石地面,唤醒古巷那逝去久远的沉寂。

  汪氏别业离桃花潭江边并不远,汪伦有意选择绕道行走,他一路与李白谈笑风生,十分亲切。凤姬仪态万千、容光焕发相伴其后。红色披风被春风扬起,更显飘逸。

  “李翰林告别泾川了——”

  李白离别的消息,汪伦三日前就告之南阳镇各乡里长,南阳镇百姓纷纷走出家门,各自心里记下了李白散钱放粮的好,自然是要尽一份情意的,是要送送李白的。许多人都哭了,有百姓捧出自家酿成的酒,送至李白,要李白喝上一口,表表感恩之情。

  “李大人走好——”渐渐地,送别的队伍越来越长,人越来越多,许多人挑着担子,里面装有米酒,糕点,鸡蛋,花生,走在行列里。此情此景,李白是没有想到的,眼睛渐渐湿了。李白一路对众人施礼表示谢意,实在推辞不就者,李白接酒总要一干而尽。

  江边渡口,汪伦吩咐下人摆好宴席,四周挤满了黑压压的前来送别李白的百姓。汪伦指挥着仆人一一将物品抬进船舱里,还有许多送的特产也装进船舱。船工解开缆绳,开船时间到了。

  送君千时须有一别。汪伦端酒,高举过头,对李白最后一拜:“翰林兄前程似锦,一路珍重!”

  李白举杯心潮澎湃:“汪知吏深情似海,李白终身难忘!”

  “李大人一路顺风——”

  在众人举杯共贺中,汪伦、李白挽胳各自将杯中酒喝干,李白挥泪登船。汪伦让仆人再次将杯中酒斟满,举起对凤姬道:“夫人,汝心里明白,汝今日遇见翰林,总算觅到知音了,去吧!一路好生伺候翰林兄,吾就高兴了。”

  “夫君——”当着众人面,凤姬不能哭,但还是情不自禁喊了一声,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以袖遮口仰头将酒咽下,施完礼毕,慌慌张张痛苦万分地钻进船舱里,才将离别的哭泣释放出来。

  李白站在船头,艄工长篙落水,激起了银色浪花。

  “李翰林珍重啊!”岸边百姓挥手呼叫。

  呼叫声里,汪伦痛不欲生,他站在岸边官道上,用脚踏着节拍唱起了那首古老的吴歌,跳起那曲古老的吴歌舞:

  桃花潭畔长亭路,哎哟,哎哟/一樽酒罢去山暮,哎哟,哎哟/鸟儿飞,船儿去,低头哭罢抬头觑/一步一步送君亲,梦回酒醒何人处/哎哟哎!梦回酒醒何人处//

  这吴歌,南阳镇百姓人人会唱,人人会跳吴歌舞。汪伦领头跳,众百姓立刻跟着,脚踏着青石路,众人边唱边舞……

  船头上李白看见了,汪伦舞姿,还有南阳镇百姓浓深乡情,都在李白眼里,禁不住热泪盈眶。多少年来,自已身陷官场,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实在心寒,人间真情何在!就在眼前啊!

  李白抑不住内心思绪的狂奔,激动地扯开身上白长裙,大叫着随行人送来笔墨,就在衣襟上挥书下《赠汪伦》: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李白离开南阳镇不久,战事更加吃紧,这表明安贼不仅没有被朝廷阻挡南下,反而乘势南下,气势更加嚣张。待洛阳被安贼一攻破,北方难民像无头苍蝇一般南下,许多难民不经意地涌入流窜至泾川,强盗刁民趁起作乱,使得泾川豪强大户一方面坚壁清野,招募乡勇成立民团,进行训练,一是,万不得已时起兵可以抗贼,二是保护自家财产不受强盗刁民干扰。更多人则是收拾细软,一有风吹草动,就向更南的方向逃命。

  作为一县之令,汪伦是不能擅自离开县衙的,反而忙碌起来。面对大量难民,虽说难民同时也带来大量的财富,泾川县出现战时后方非正常繁荣景象。这虚幻的海市蜃楼最明显特征是商业兴隆,滚滚人流每天将窄窄的街道拥挤得水泄不通,因此脏乱不堪。物价涨得最快的是大米,每石高达五十钱。

  乱世荒年,金银财宝终不能当饭吃,金钱显得最不重要,地痞、流氓、强盗、娼妓、嫖客,投机商,赌徒特别兴旺,他们聚众滋事,混水摸鱼,无事生非,闹得泾川县旯旯旮旮,到处流传许多可怕的消息。街头巷陌处时有暴尸,无数的无头案事,汪伦伤透脑筋。

  汪伦日以继夜,配合县尉带着衙内兵卒捕捉不法歹徒,安置无家可归难民,整顿混乱集市,打击奸贩偷机倒把,还要迎来送往州府官员,忙得不可开交。

  百忙中,汪伦不忘凤姬临别之语,去宿松将夫人接至县衙。县城太乱,汪伦将夫人安置于南阳镇桃花潭别业住下。

  白天,汪伦忙于公差,夜深人静,面对冷清如冰的客居,没有凤姬的体贴,琴声,笑声,身边少了知暖知心知爱知亲的凤姬,无数的凄凉和悲哀,夹杂着后悔一脑儿涌上,洪水般将其淹没。

  还不是为了功名吗!日后若做上知府交椅,还怕没有比凤姬更好的女子吗……

  常常都是这样的自我安慰,汪伦后悔似乎减轻了,明知是自欺,仍迁就着,避让着,被日后升迁的幻觉吞没了。他想信李白会给他带来好运的。

  但连续得的消息,搅得汪伦心惊肉跳,夜不眠目。安贼破了潼关了,哥舒翰投降安贼了。六月又有消息称,皇上惊恐如鼠,带着贵妃宠臣连京城也丢弃掉不要,在向蜀地逃亡途中,将士哗变,皇上被迫诛杀扬国忠,责令贵妃自尽……大唐江山社稷国将不国,哪里还有自已升迁之门!倘若大唐被安贼夺走,安贼坐上龙椅,功名富贵均是烟云,保全小命就万幸了。

  七月一天,汪伦借公差去池州府,他拜见了刘大人。刘大人告诉汪伦,五月里他陪李白上九华山拜完佛,一离别就断了李白消息。刘大人说,他已写了推荐信送至吏部,只是当下兵荒马乱,皇亲国戚都被安贼赶出京城,官员升迁事宜,吏部还有心思过问吗!刘大人说:战时武官吃香,文官保住官位就是万幸了。

  汪伦冰凉如水。回到泾川,汪伦终日郁闷,满腹怅惘却无人倾吐,感叹命运多舛,命如纸薄。无奈之中,汪伦安慰自已:还是听天由命吧!

  转眼到了年末。某一天,汪伦突然接到凤姬一封信。见到封首一行秀气小楷,就知是凤姬亲笔,汪伦十分激动。

  信里,凤姬告诉汪伦:李白离开九华山,回到庐山,不久被唐永王李璘手下的著作郎韦子春三上庐山请他辅佐永王成就大业。永王在金陵,声称奉皇上旨意,征集大军他要讨伐叛贼。夫人宗氏劝李白不住,只得由他。现在她跟着李白住在永王府里。

  信里言明:李白多次在永王面前推荐了汪伦,要汪伦不要急,过不了多久,永王就会派人招他去金陵为官的。韦大人十分欣赏《赠汪伦》,韦大人也很想见一见汪伦,如此云云……

  凤姬来信像一盏灯,给他眼前黑暗带来无限的光明,死去的心仿佛再次热呼呼地燃起熊熊大火。汪伦颤抖着手,读了一遍信,又读了一遍,仍旧余兴未了。

  人世间许多事,常有乐极生悲,汪伦经历也许就是这样。在期盼永王诏书的日子里,汪伦感到这日子实在过得太慢,太阳一天接一天凝固在天上,慢慢腾腾一点也不了解他的心境,不肯离去。

  到了至德元年,仍不见永王下诏。

  有一天,突然有消息传来,说永王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匆匆离开金陵,不久官函送到县衙,太子李亨接位,称帝为肃宗。

  天下人明白,肃宗和永王一直不和,这就意味着跟着永王的人都没有出路的,汪伦深知宫廷内部险恶,皇亲国戚为争夺皇位,什么样的事都会干出来,你死我活。

  这消息太可怕了,汪伦感受了严冬的寒冷。重要是永王根本不是肃宗对手,李白跟在永王身边想干一番大事业,怕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李白自身前途都将面临不测,自已还能指望什么呢!

  至德二月,新年刚过,万巨从扬州回到泾川。县衙里,汪伦热情万分接待万巨。别后重逢俩人都显得异常兴奋和高兴。

  万巨说:他曾在扬州读到《赠汪伦》,诗虽直白,却朗朗上口,情义深重,是首好诗,可谓家喻户晓,人人皆知。

  万巨说:“汪知吏,汝出大名了。”

  汪伦道:“翰林也有诗赠汝公啊!”

  万巨摇头:“不见外的话,皆为应时,不足挂齿!青莲偏爱汝啊!”

  汪伦开心笑了:“巨公见笑了。不知翰林现在何处高就?吾一直想着翰林呢!”

  一说此事,万巨长叹一声,脸色沉阴轻声道:“实不相瞒知吏,青莲大祸临头了。肃宗采取先安内后攘外的策略,去年十月就下了讨伐永王诏书,青莲一直被蒙在鼓里呢!肃宗以高适兼任御史大夫秘派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淮南节度史等将军统领广陵兵,会同江东节度史会师安州,永王背腹后敌,且永王刚愎自用,离死不远了。

  万巨叹气,捊一把胡须,接上言:“青莲在永王幕府并不为永王重用,永王召青莲只想将其当个摆设,一只花瓶,只是要借其名,无非要让世人知晓他永王是个广纳贤才的圣下。青莲在永王府里,整日忧忧寡欢,闷闷不乐,多次想离开永王,心则又多不甘。吾担心如果有那么一天,肃宗打败了安贼,天下安顿完毕,青莲怕是凶多吉少啊!”

  轮到汪伦吃后悔药了。

  骤然间,汪伦脸色苍白,一副痴呆、麻木模样,万巨尽收眼底。万巨起身爱怜般亲手为汪伦斟酒:“汪知吏,还是将功名看淡些为好,命中无有莫强求,顺其自然吧!”

  汪伦咽下的是一杯苦酒,肝胆坦言:“万公啊!汝是豪士,富贵天下,视名利为粪土,而吾一介寒士,已身陷官场,有些事也是身不由已……都是天意,天意不可违也!”

  万巨继续相劝:“知吏也不必多虑!俗话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岸花明又一村。吾在扬州曾为高适大夫捐米万石,助其一臂之力,日后肃宗得了天下,要是抬举了吾,吾会举荐汝的。”

  汪伦拱手,心灰意懒:“不敢,不敢!”

  果不出万巨所言,不久,永王兵败被杀,肃宗得到天下,立刻将永王帐下几位主谋李台唧、韦子春等人以“十恶”罪诛杀。李白虽未列入永王“谋主”名例,肃宗读了高适奏本,想杀李白,但宰相张镐、御史中丞宋若思,兵马副元帅郭子仪肝胆相救,加之李白名气盖天,又是皇亲国戚,最后肃宗免其一死,但仍将李白抓进浔阳监狱,让其受其一些牢狱之苦。

  出狱后,李白流放夜郎。

  李白遭灾,紧跟着汪伦也被吏部抓进大牢。抓汪伦进牢的正是刘大人。刘大人对汪伦言明事由:“吾等奉圣旨治汝罪之因,是有人在永王府翻阅见到李白向永王举荐汝任永王府幕僚一职信件,这才迁罪与汝,汝知罪吗!”

  汪伦脸色惨白,大叫一声,口吐鲜血,倒地不知人事。

  几个月后,汪伦突然又从狱中释放出来。已是秋天时节。当秋风把江南千树万树梳理的十分简洁时,汪伦被吏部职,贬为庶民。

  多么万幸啊!汪伦事后得知,是万巨救了他的命。万巨因捐万石米粮助肃宗杀永王有功,被肃宗封诏司马。万巨在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在肃宗面前保全了汪伦。

  汪伦罢官,他没有告老还乡回宿松,而是回到桃花潭别业想度过余生,因忧虑多愁,久而生疾,日渐形如枯槁,终于一天倒在床上,一病不起。

  汪伦临死前,万巨奉旨上京就职,前来向汪伦辞行。万巨对汪伦说:“吾已向江南宣尉使翟涣说明汝的事由,翟尉使知汝无故,准备择机上奏朝廷,汝会官复原职的,汝千万切莫伤心过度,这会伤身体的。”自从进大牢那天起,汪伦就心灰意懒了。床榻上,汪伦伸出枯稿手握住万巨:“万公啊!汝待吾恩重如山,吾一生由汝一知已,死而无憾了。一个人!往往死到临头,才会真正地看破红尘,破识官场险恶啊!还是翰林说得好:‘何必贪图富贵荣华,追求水月镜花。还是闲时田亩中,搔背牧鸡鹅 ’好!吾有翰林一诗,死足也!”

  秋冬之交,汪伦死了。汪伦死后两个月,李白因病再回当涂叔家,也仅剩下一口气了,得知汪伦受其牵连病逝,伤心倍致,大哭着在宣纸上为汪伦书写碑文,交凤姬赶回桃花潭,借此最后送汪伦一程。

  凤姬戴着白孝,捧着李白为汪伦写就“唐吏官汪讳伦也之墓”手书,哭倒在汪伦墓前。

  “夫君,是贱妾害苦官人!”

  凤姬的忏悔,汪伦是听不见的,只有风呼号着……带着悲伤。

  汪伦墓葬在桃花潭对岸江边山下,地名“金盘献果”。岁月无痕也无敌。汪伦因李白政治上失意,最后遭受牵连忧虑而死。但汪伦可能没想到,他因李白《赠汪伦》一诗,却被后人世代传诵,成为永恒,这个意外的结果,汪伦怕是没有预料到吧!

  因祸得福。李白在冥冥之中还汪伦一个补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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