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月
——秦淮桑
夜深,坐在窗台,露水轻盈,打湿了脚踝。此时,只想撷一片月色,添二两清风、三勺桂子,佐以四滴雨声、五勺白露,腌进一只粗黑的陶罐里,密密封着,像一坛绍兴女儿红,也像宋时风月,时间愈久味道愈醇浓。
读过张恨水颂月的文字,“今夜月之华丽者,小红楼畔,箫鼓船边,金谷园中,紫绡帐外”, 扑灭了原本清新之态,沾染了些许临水妆楼的脂粉气息,便似着如意襟旗袍的女子, 用染着蔻丹的手指拈起一把轻罗小扇扑落桂花香,过分绮丽,反而有一种冷艳逼人的美感。
更喜“今夜月之清幽者,梧桐院落,野藕池塘,荒寺疏钟,小小桂丛”,带有一份萧疏的幽宁,像豆蔻年华的女子,随意捡一支月白瓷簪子松松绾起长发,自有一份清水出芙蓉的天然质朴,纯真可爱。
摘下一片素白的月光,握在手里,简静,内敛,像王昌龄笔下的玉壶冰心,微微泛出温雅的古意,明润,清凉,蕴含着淡淡的禅韵,有风吹寒花入慈怀的雅致与清逸。
月光纷纷舞落,如恋花的蝶,轻吻着我的手臂,润湿了我的眼眸。手边,一卷宋词就一盏绿茶,读到露浓花瘦凉月满天。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恍惚见苏子瞻起舞弄清影,诗句从斟满了人生况味的`酒杯中溢出来,洒落一地的感怀,“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自古此事难全,当无奈的情愫被风吹散,自有一种洞明世事的旷达落地生根。
胡寅云,“……及眉山苏氏,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摆脱绸缪宛转之度,使人登高望远,举首高歌,而逸怀浩气,超然乎尘垢之外”,迷惘时,读一读苏词,亦可让人神清气爽,一扫颓靡之态。
苏子瞻有人生十六大乐事,其中之一是,“月下东邻吹萧”,在我,不必东邻,单是信手翻着一册旧书,想着,闲云野鹤一般的男子在那个遥远的年代桥边吹箫,也是喜欢的。
箫声隔了淙淙的流水听来越发清渺而悠远,“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那一抹羞涩的红药为谁而生,又为谁芬芳?不得而知,只知月儿清冷,时光清寂,熙来攘往的人,终究做不得他一生的知己。
王国维评姜白石写景之作,“虽格韵高绝,然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姜白石词意境清空,音律极美, 适合在月冷风清的小小院落,摆一张琴,即兴弹唱,唱这十年多情幽梦,晚来还卷、一帘秋霁。
姜白石词清雅,柳七词俗雅,然,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大抵因了这俗,柳词才愈得俗世中人喜爱。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醉了时,和衣卧在杨柳岸边,衣袖上的酒渍混着别时的泪痕,“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草丛中的虫鸣此消彼长,已记不清巡更的人打过几次更。
陈振孙云,“其词格固不高,而音律谐婉,语意妥贴,承平气象,形容曲尽”。柳词清新婉约,晓风残月,单这四字,有风,有月,大概也可抵得十年尘梦罢。
剪一段素百的月光夹在书页中,告诉自己,宋时的月色依旧迷离,然,填词的人去往了何方?
一册书卷从膝上滑落,掉在文理粗糙的木质地板上,发出冗长而沉闷的声音,似时间洗旧了的月光溅在窗棂,微微泛着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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