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翻书时偶读到杜甫的一句“落月满屋梁”,竟一下子勾起了乡村的念想,想起了老屋,一时触了心酸,眼里竟滚出泪来。
想想自己也真是不孝。古人云:父母在,不远游。可我从小到大,总有着那么多触手不及的梦想,要舍了庄子,出外去漂泊,把年愈古稀的父母独独地留在了乡村。
记得当初离家的时候,父母都到村路上相送。父亲心里不好受,先转身苦着脸回去了,我永远记得他那个消瘦苍老,离去的背影。我们上了车子要走了,母亲竟扑到车窗上,老泪纵横。哽咽着说,出去也买个手机,没事多往家打电话。并说,在外面,你俩别吵架。我一个劲地猛点头,把头埋在车座里,痛哭流涕。
一次往故乡打电话,母亲总是那句话:咋才来电话呢?咋这么长时间没打电话呢?我总是不以为然,说:没啥事儿。可父母却并不是希望着我在外面干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他们只简单地想听到远方我的声音,知道我还好着,一切平安。
再一次往故乡打电话,母亲说,我现在也不咋地了?没事坐在炕上,提起谁想谁呢?
去年底,在电话里,母亲说,今年过年你们回来吧,让你哥和嫂子也回来,咱再过一个团圆年。我不敢相信,我的心该有多么地粗枝大叶,父母如今已苍老到几乎抱不了园里的柴禾,压不动屋外的井水。过了春节,他们就要归到哈尔滨的哥那里去,还是买生产队的那座老宅子也已卖了。
在家过春节的时候,我总感到了不同以往的异样。我仿佛听到有一种很深里的东西断了,却又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这让我感到异常地失落。后来彻悟,不是别的,那是我多年以来扎在乡村里的根。
在老家的那段日子,没事我就打量这院落和老屋,想用眼和心,把它们最后地收藏。也房前屋后地转悠,伸出手,去抚摩那老房子泥土的墙皮,很粗糙的一种手感。还想走的时候,从院子里头带一把土。
在院门外的墙角,我隔了低矮的石墙,用双臂和那株老杨作最后的拥抱,它居然长到了一搂多粗。也难怪了,我和哥栽种它的时候,都还在村小学校里读书。那时,这棵树苗被我们哥俩从村外带回庄子,刚刚指头粗细。一晃眼,多少年的光景都拖泥带水地过去了。
从家里出来后,往哈尔滨拨电话,和父母聊天,父母都说,城里太憋屈,没人家串门儿。我就告诉他们,没事到公园走走,或者跟那帮老头老太太扭秧歌吧。他们只是笑。
前几天,又往哈尔滨拨电话,本想能听到父母的声音,可哥却告知父母去了内蒙通辽,我的`表哥家,已走了三天了。我的心绪,在一个瞬间就跌落了千丈,一种找不到家和根的感觉,一整天都那么惶惶然着。
平时,妻和我说笑:今年过年你别回家了,你没家了。我瞪了眼儿沉思,一时还真想不好到龙年底的时候,我将何去何从?那个遥远的村庄似乎再不属于我了,我的一只巢穴就那样破碎了。在那个村子,我从此将无法托足。不过,我无法阻止我怀念故乡,怀念故乡的草木,庄稼和月亮。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记起杜甫的诗: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不住地吟咏和玩味。心却是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