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老去的日子的情感散文

2021-07-03 散文

  村后通往大田地的一条土路,带子一般伸展着。两排粗壮的白杨像一股绿色的风,呼呼地跑来时,唰啦唰啦呓语。抬起头看瓦蓝瓦蓝的天空,荡着笑声的日子飞远了。留下深深的车辙痕迹,羊蹄印子,马掌丁儿散落着。还有只能走猫步的毛毛道,三个少年娃娃排队回家的情景,鸟儿都唧唧喳喳地跟着。

  村庄的房子挤在一起,像踮起脚丫看戏似的,大个子小个子,参差不齐地瞪眼睛,脑后炊烟缭绕。偶尔,扛锄头挎筐的汉子走出来,后面还摇晃着一只小花狗。家家的门缝飘香,躲在茅屋里听一会儿,浆洗被单的棒槌声此起彼伏,从吊窗里冒出来,清脆洪亮。叶子住后院,枝子住左家。她俩与我同龄,都是乖乖女儿样的孩子。背柴时,我们比着,蒲草垛颤悠悠地压着三个娃娃爬坡。扯南瓜秧是有趣的,一片地的枯秧子都粘在一起,像拽三条大虫一样,轰轰隆隆地穿过自家小院子门,又掠过便道,惊得妈妈慌张地探出头来看。三个娃娃长在一起,妈妈们像约好了似的,每个人给做一条肥大的红布短裤,神气地穿起来玩耍一个夏天。夏天的每一个夜晚是那么明净温和,三个娃娃手拉着手,看半个月亮挂在老榆树梢上,银亮银亮地眨眼睛,斑驳的光线披在肩头,穿在脚丫上,像手一样轻轻地掠过脸颊。我们东奔西跑,喊叫着,笑闹着,躺在温热的土地上,从来不知疲倦。直到家门口传来呼唤声,妈妈们收风筝线了,回家吧。

  皑皑白雪给村庄穿上袄了,暖暖地看寒风拍打衣襟。枝子的头发剪短了,像萝卜缨子。叶子扎起羊角辫儿,我呢,用胶筋儿牢牢地绑住头发,弟妹们揪啊,拽呀,一丝不乱。快过年了,叶子穿上了红花绿叶的新衣裳,口袋里鼓鼓的'包米花儿。枝子呜呜噎噎,她妈妈到房后抱柴禾,大雪压塌了柴垛顶,厚厚的雪苫子呼嗵落下来,实实地盖住了枝子妈妈,也夺走了枝子妈妈。枝子哭得眼睛像红铃铛,搂着弟妹们依偎在窗前低泣,窗花凋谢了,森林流泪了,枝子沉默了。

  三个女孩长在素色寡淡的村庄里。叶子俊俏,早早地有人相中了,领着女婿向大家夸耀。我离家求学时,枝子正像妈妈一样,护着弟妹,张罗着给大弟说媳妇。我们的欢笑声被日子偷走了,落了单儿,喊叫声也孤独了。枝子等到最小的妹妹出嫁了,才跟着一个卖货郎到伊春的大山里过日子。那一年回家小住,正碰上枝子回娘家,和她抱在一起,乐得流出眼泪。她在山里搬木头,采山货,养蜜蜂,什么活都干。一个干干瘦瘦的小丫头蔫蔫地躲在衣角下。枝子在熬日子,曾欣喜地讲述:有一次蒸牛肉馅包子,早晨吃一顿,包起来带到山里干活,中午吃一顿。晚上回来,热热剩下的,又吃一顿,要是天天都吃牛肉包子多好!说着话时,眼睛亮亮的。

  叶子跟那个男人走了,好多年没消息。我匆匆地过自己的日子,带学生,讲课,养小娃娃。有一天早晨,正梳头发,突然发现鬓角处几根白发冒出来,惊呼地叫孩子他爸,那位淡淡地说:我早发现你有白头发了,还以为自己多么年轻呢,以后干活时悠着点吧!一时语塞。看镜子里的自己,一会儿变了枝子,一会儿变了叶子,心想,她们有白头发也是少白头吧!

  到超市买青菜,站在小山似 的青菜堆旁,后背被捅了一下。“嗨,又来买菜!”“啊?叶子……”绿毛衣红围裙,胶皮手套上粘着菜叶儿,大眼睛红润润的。“我看见你好几次了,都没打招呼,想在一边看你的样子!”“坏蛋!我做梦都没想到你在这儿!”我眼睛模糊了。叶子不说话,拉起我走到一旁,动手拣着青椒和豆角,拣够了,走到计量台前过秤,麻利地塞到我手里。小声说:这些都是处理的“硬伤菜”,鲜着呢,买回就吃吧。说着,忙碌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了。

  今冬的雪大,一场接着一场。走在路上,雪花纷纷贴上脸颊,凉丝丝的,睁不开眼睛。坐短途汽车回村庄,车在半路上陷进积雪沟里爬不出来,幸好乘客都安然无恙,钻出车门,甭管别人吵吧,自己步行回家。雪在脚下喀嚓喀嚓地响,像日子装扮好了在鼓掌。我扔下日子走过了,想回头瞧瞧,一串串脚窝深深浅浅。村庄里没有了孩子的欢笑声,日子们都穿上时髦的衣裳,说着流行的网络语言,留在电脑上冲浪。日子冷冰冰地从身边滑过,她们带走了熟悉的老人家,在青砖红瓦的房子边站立,姿势优美,妖娆多情,仿佛一个个名模了。

  冬去春来,有成批的日子走了,那些日子也老了,牵住她们的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