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电影《轱辘、女人和井》的银幕上发出轱辘井喑哑作响声,当萧红的散文体小说《呼兰河传》叙述着弥漫北方大地雪封萧条的光景,还有“井被封住了,大风雪的夜里,竟会把人家的房子封住……”等等这些文字,我的思维里,总是有那口老井在缠绕。
那口老井,与我的童年、少年时代相依相伴的那口老井,已经不在了,它所在的位置,如今变迁成了泸潇市场。这里,往东向狭窄的铁井路上,平一小前,人声鼎沸,车拥人挤,尘土飞扬,路的两旁,各类教育培训中心、文化用品店、向阳食品店、烧烤店林立。但我仍然时不时地徘徊在那口老井存在过的地方。
回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就是在那口老井后面,有一幢红砖黛瓦居家大院,院前巷道有一溜儿排列整齐的厨房。那口老井,井口不大,直径约五十厘米,井下五、六米深,水质清澈见底,往井下探看,但见玻璃小瓶、铁箍之类的东西。
我长到十岁的时候,弟弟只有五岁,姐姐比我大三岁,父亲长期在吉安县兴桥中学教书,母亲在家庭和医院之间奔波劳碌,母亲自然把到井边提水家用的任务交给了我和姐姐。
每天放学回到家,我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到井边提水。每一次提水的时候,我摸着麻绳,把铁桶往井里放下去,心里颤颤兢兢的,旁边一大妈手把手教我如何提水,如何晃动水桶装满水,如何就着一节节的麻绳锁结安全地提桶上来。我把家里的大水缸续满水后,我的双手因麻绳的锁结勒起了皱巴巴的道道红印,我气喘吁吁的,手生疼生疼的,心里七上八下不是滋味。有一段时间,我油然而生对那口老井深恶痛绝,手生疼时,更是对它仇恨之极。但我总爱走到井边看邻家大妈、大叔洗洗洒洒,忙得不亦乐乎。冬日里,暖阳高照,看大妈、大叔们洗菜,淹泡菜、腊肉、香肠。临近春节的`时候,母亲说,我们家不用置办这些年货,春节前,回吉安乡下,和外婆团聚。母亲说到外婆,总是满脸笑盈盈,然后,又说到那口老井就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孩子,夏季,水温凉爽,冬天,水温温热,用它的水洗洗擦擦,很是舒适。母亲说,儿时的她与外婆在一起,由于外公过世早,家里家外由外婆一人操持着,每天,外婆迈着一双金莲般的小脚,走下一段二十级阶梯的陡陡山路,接着,用铁桶去取山间源泉下的清水,外婆挑着一担小小的铁桶,脚步颤巍巍的。母亲说着外婆挑水的故事,满含泪花。
到了我十一、二岁的时候,玩伴翻着新花样到井边玩水,我们居家大院住的都是在安福县人民医院工作的医生和家属,和我一样,玩伴都爱拿着父母从医院带回来的空吊瓶玩,装满水,再倒掉是常有的事。一天放晚学后,邻家玩伴兵兵又拿着吊瓶在井边玩,只见瓶口满是泡沫,她左手拿着瓶子,右手拿着剪了一小截病人用过的输液管子,她把管子往瓶口一插,接着又拔出管子,然后用嘴含着管子一吹,吹出了一个小泡泡,她使劲儿一甩,小泡泡就像气球似的,在空中飘啊飘。我迫不及待地抢过她的吊瓶和管子,学着她的样,用嘴对着管子使劲一吹,吹出了一串小泡泡,像一串晶莹剔透的珍珠、项链,这些珍珠、项链要是戴在颈脖上该有多美啊!真想把泡沫再弄大点。于是,我又用管子蘸了点水,对着瓶口吹,吊瓶上的泡沫弄了我满脸,我举起右手,把脸擦干继续吹。终于,吹出了一个好大好大的泡泡,占据了一个半脸这么大,只听“彭”的一声,大泡泡爆了,泡沫水又溅了我一脸。“满脸满身都是水,看你!”不知什么时候,母亲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在母亲的啧怪声中,我老老实实地去提水了。
如今,这些片断,在脑海里浮现,因为那口老井,有苦也有乐,而今,老井不复存在了,人们再也不需要提井水自用了。有那么一个场景,古村、溪流、层层叠叠的梯形田野,蓑草连天,蜿蜒迂回数里的石板羊肠小道,狗犬声声,清新的空气,夹杂着泥土的气息。所有的这些,我想起的,依然是远去的那口老井。
那口老井,在母亲念叨声里,涌动着一泓清流,生命之水,唯有源头活水来,它给予了我们健康的体魄。那些学生时代,因为有那口老井,我好像永远长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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