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至潍坊,旧地重游,忽然想起了我的一个战友说起的往事。
20世纪70年代中期,我所在的基地欲在山东设一个测量团,我这个战友是参与勘查选址的。他们几个人开着两辆北京吉普,风餐露宿,沿渤海湾一路勘查,来到了潍坊境内。途中歇息的时候,遇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扛着一个大南瓜,神情落寞又十分疲惫地走着。男孩一见到他们,突然有点儿兴奋,遂问道:“解放军叔叔,今晚放电影吗?”几个人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就哈哈地笑了,问他:“你怎么会认为我们是放电影的?”男孩说:“我们这里整年看不上一回电影,也就是解放军叔叔来野营拉练的时候给放一场,看你们拉着机器——是发电机吧?”那几个人告诉他:“我们不放电影,这个发电机是露营的时候照明用的。”之后,问他扛着这么大个南瓜干什么去。男孩说,赶集去,窜了8里地,没卖成,又扛回来了!那几人里面有个炊事员,就问他:“你准备卖多少钱?”那男孩说:“卖个能买本子的钱就行了,一毛二!”那炊事员跟那男孩讨价还价,说8分钱行吧?男孩子犹豫了一会儿,说,行吧,再扛回家卖不掉,更不值钱了!遂成交了。
这个讨价还价的过程,我那个战友并没有亲眼见到,他当时在一棵大树底下,正跟其他几个参谋绘制军用地图,离那个讨价还价的现场有一段距离。待他们绘制完了,那小男孩也走远了,我战友方知此事。那炊事员是想在我战友面前卖乖,说自己如何占了个大便宜,不想被我战友一拳给打倒了:“你太欺负人了,你就缺那4分钱,让那孩子买不上个本子?”之后立即让司机开着吉普车追那男孩去了。最后追到男孩所在的村里,好不容易找到那孩子,给了他4分钱。
我战友选址回来,给我说这件事,说着说着还掉了眼泪。
20世纪70年代末,我去广州出差,住在位于珠江边上的南海舰队招待所。这天傍晚,我到珠江边散步,在一座桥头上,遇到一位50岁左右的妇女,蹲在那里卖香蕉。那是个典型的广东女人,肤色黝黑,身材瘦小,赤着脚,旁边是两大嘟噜新鲜的'香蕉,用一根竹子扁担插着,一看就是刚砍下来的。说起话来,我知道这妇女是广州郊区的,来此要步行30多里,香蕉是一毛钱一斤。她说,这香蕉在当地卖,只有8分钱一斤,挑到这里,若是卖好了,每斤能多赚两分钱。我试着提了一下那根两头都插在香蕉嘟噜里的扁担,应该有不止60斤。也正因为那香蕉是刚砍下来的,还不熟,不能马上吃,故而我在旁边瞅了半个多小时,竟然没有一个人买。本来我是很想买的,以帮她减轻些负担,但因为还要转几个城市,不能马上带回家,买了暂时又不能吃,几度犹豫也就没买。晚上10点多了,我从招待所5楼的窗口望去,看见那女人还蜷曲在两大嘟噜香蕉中间,看上去比其中的一嘟噜香蕉还小似的。待我睡了一觉起来,再从窗口看出去,那女人不见了。看不出市区有她的亲戚啊,那么她是又将那两大嘟噜比她的身形还要大的香蕉挑回去了吗?一种没能帮上她忙的情绪在心中纠结,之后我再也没睡着,一晚上就在那里寻思:60多斤香蕉,一斤也没卖掉,连口水也没喝,又是赤着脚,黑灯瞎火的,30多里地,怎么走呢……就为了两分钱啊!
下边的故事,是著名作家王愿坚老师在一次笔会上讲的。他说:“一个人坐长途汽车,可能会打瞌睡,也可能会看本书,可你见过有人拿着账本当书看的吗?我就见到过。”一次出差,王愿坚老师见一个人在车上拿着一本账簿在那里翻,且嘴里念念有词,有时还唉声叹气,遂问他:“一个账簿有什么可看的,你怎么会这么专心致志?”那人就说:“我是大队的会计,一个数字就是一件事,我是从数字上想那些故事啊!这且别说,我能将这本账上的所有数字都背下来!”王愿坚老师不信,接过账本,随意点了几个人的名字,那会计即将每家几口人,去年挣了多少工分,分了多少粮,又得了几块钱,背得分文不差,而且还能补充一些家长里短。之后他说:“我不是特意要背的,而是这些数字太小、太可怜,也太好背了,一个工分二毛七,你挣得再多,也不过就是多个几分钱,所以一张口就能说出来!”
全是些苦涩的小数字!为什么要说这些事?一是这里面的有些事物连同它们承载的故事,完全成了历史,再也不会出现或发生了。不写出来,一代人之后也许就无人能知了。比方说,一分钱两分钱是怎么个价值?你问“90后”的孩子,他根本就没有概念。二是可以温故而知新,让你时时不忘自己的身份,不忘曾经有过的生活,更加珍惜现在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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